公元前8世纪至公元前6世纪是犹太民族风云变幻、动荡不安的时期,内外矛盾特别尖锐。一方面,迦南地处埃及、亚述、巴比伦等大国争霸的前沿地带,国际环境复杂多变,北部的以色列和南部的犹大王国都十分孱弱,经常被卷入到地区冲突的漩涡之中,只能在大国强权纵横捭阖的夹缝中苦苦挣扎,苟延残喘地维护着自身统治;另一方面,王国内部贫富分化加剧,社会矛盾突出,国王、贵族、祭司阶层过着醉生梦死般的生活,而生活在权力金字塔最底层的人们承受着重重的压力,苦不堪言。在民族内忧外患的非常时期,一批被称为“先知”的爱国志士登上了历史舞台,一场轰轰烈烈且影响深远的社会文化运动拉开了序幕,史称“先知运动”。塞西尔·罗斯曾这样评价犹太先知:犹太历史与其他中断的文明古国(如埃及、巴比伦、亚述等)的历史并没有太大的区别,所不同的就是希伯来先知的存在,是先知让犹太历史得以延续。希伯来先知被誉为是“世界的良心”,他们为犹太历史创造了一种新的道德理想和社会正义的准则。
在希伯来语中,先知意为“代言人”,指接受上帝委派、具有神圣的启示天赋和超凡魅力的智者。公元前8世纪中叶以后,犹太历史上涌现出一批宗教思想家和社会活动家,其代表人物有阿摩司、何西阿、以赛亚、弥迦、西番雅、那鸿、哈巴谷、耶利米、以西结、俄巴底亚、哈该、撒迦利亚、约珥、玛拉基、第二以赛亚等,这些人被称作“经典先知”。
不同的时代孕育不同的社会文化。希伯来王国的建立,标志着希伯来民族已经初步实现了从游牧社会向农耕社会的转变。在这一转型过程中,希伯来人所信守的传统观念遭到了巨大的冲击,摩西犹太教已很难满足希伯来人的精神需求,许多希伯来人越来越远离摩西的戒律。其实,这种现象早在所罗门时期就曾出现过。希伯来王国分裂后,北方以色列王国的第一任国王耶罗波安,不仅接受了一些迦南人对巴力神的膜拜仪式,而且还铸造了两个颇具埃及宗教特色的“金牛犊”,并为其建造了殿宇。当然,耶罗波安的本意可能是“为了强化独立国家的意识,阻止百姓去耶路撒冷敬拜异邦神,从而削弱耶路撒冷和约柜在以色列王国的影响”,但这种行为严重违反了“摩西十诫”中禁止崇拜外邦神和偶像崇拜的规定,因此遭到了先知们的谴责与批评。
巴力神和牛都是农业文明的代表,对农业神推崇说明犹太人对迦南文化的认同,也体现了希伯来文明转型时价值观念的转变。摩西犹太教是以游牧社会为基础的,当希伯来人在迦南定居并成为农耕民族之后,越来越发现犹太教中的某些规定脱离生活,很难解决一些实际问题,对宗教信条的茫然与无所适从势必会削弱摩西犹太教的传统权威,宗教改革的需求呼之欲出。
与此同时,政治腐败与道德沦丧,促发了改革现状的强烈愿望,先知思想反映了社会改革的呼声。希伯来王国建立以后,随着国际贸易的发展和国内经济的繁荣,希伯来人的价值取向发生了变化,为追求利润不择手段的现象普遍存在,各种违背契约的行为如失信、欺诈等迅速泛滥。从所罗门时代开始,社会分化严重,贫富悬殊加大,社会动荡不安。统治阶层利用手中的权力对百姓进行经济剥削和人身控制,再加上挥霍财富、贪婪腐化,整个社会陷入了道德低下、规范缺失的混乱状态。在这种情况下,下层民众迫切希望改革现状,重建平等、公正的社会。先知们响应了民众的心声,表现出极强的政治参与意识,以及改变现状的使命感与责任感,他们以上帝的代言人和改革家的身份出现,为社会改革制造舆论。作为希伯来人的精神导师,先知们痛感潜在的亡国危机,出于对统一王国时代的美好怀念,感愤于危机四伏的困难处境,表现出了“先天下之忧而忧”的高尚品质与浓厚的爱国情怀。
先知撒母耳
先知思想的核心观念是“上帝中心论”,开启了“背弃—惩罚—救赎”的模式。先知的作品跨度达300年,尽管他们生活在不同的时代,身份也不尽相同,但他们都坚信雅卫的唯一性,坚信只有上帝才能使以色列社会再现希望之光。先知们极力传达这样的信息:上帝是“唯一的神、唯一的最高意志”,以色列所遭受的一切是上帝的安排,因为雅卫曾说,“以色列啊,我必兴起一国攻击你们;他们必欺压你们”。而这源于上帝对世人贪图享乐、背弃律法的憎恶,雅卫曾言:“我憎恶雅各的荣华,厌弃他的宫殿;因此我必须将城和城中所有的都交付敌人”。既然灾难的本原在于希伯来人自己,那么只有通过赎罪才可获得上帝的佑护。
经典先知猛烈抨击荒淫奢侈、腐败堕落的统治阶层,呼唤廉洁奉公与政治清明的风气。先知们认为,以色列人之所以激怒上帝,与统治阶层的罪恶是分不开的。先知阿摩司就曾犀利地揭露王公贵族的荒淫生活:
你们躺卧在象牙床上,
舒身在榻上,
吃群中的羊羔、棚里的牛犊。
弹琴鼓瑟唱消闲的歌曲,
为自己制作乐器,如同大卫所造的。
以大碗喝酒,用上等的油抹身,
却不为约瑟的苦恼担忧。
阿摩司认为,正是这些人破坏了日常的社会道德:
他们为银子卖了义人,为一双鞋卖了穷人。他们见穷人头上所蒙的灰,也都垂涎;阻碍谦卑人的道路;父子同一个女子行淫。
比阿摩司稍晚的先知弥迦,对撒玛利亚与耶路撒冷的腐败与邪恶深恶痛绝。他说:
你们厌善好恶,从人身上剥皮,从骨头上剔肉。吃我民的肉,剥他们的皮,打折他们的骨头,分成块子像要下锅,又像釜中的肉……所以因你们的缘故,锡安必被耕种像一块田,耶路撒冷必变为乱堆,这殿的山必像丛林的高处。
为了挽救以色列,他发誓:
我必须大声哀号,赤脚露体而行;又要呼号如野狗,哀鸣如鸵鸟。
先知们还强烈谴责社会道德沦丧,追求人间正义。以赛亚诅咒这污浊肮脏的世界是非颠倒:
称恶为善,以暗为光,以光为暗,以苦为甜,以甜为苦。
他号召人们:
洗濯、自洁、除掉恶行,学习行善,寻求公平。
阿摩司则呼喊道:
唯愿公平如大水滚滚,使公义如江河滔滔!
此外,经典先知们还反对穷兵黩武,讴歌和平——
把刀打成犁头,把枪打成镰刀,这国不举刀攻击那国,他们也不再学习战事。
先知弥迦
在抨击社会问题的同时,多位先知还预测了犹太人必会得救,重建统一的希伯来王国。阿摩司曾预言:
到那日,我必建立大卫倒塌的帐幕,堵住其中的破口;把那破坏的建立起来,重新建造,像古时一样……我必使我民以色列被掳的归国,他们必修荒废的城邑居住。
俄巴底亚也预言,被掳到巴比伦的犹太人也总有一天会重回耶路撒冷,重建王国。弥迦还预测,在末日的时候,所有流散各地的犹太人都会聚集到锡安山,听候上帝的审判,重建耶路撒冷的辉煌。这些预言对犹太人的历史产生了非常重大的影响,成为犹太人回归故土与复国的精神依靠。
先知运动是一场披着神学外衣,以“上帝中心论”为前提,以提升犹太民族伦理道德水准、重建社会良知为目的的社会文化运动。希伯来先知是一批思想敏锐的社会活动家,他们与同时代的伟大哲人们——苏格拉底、释迦牟尼、孔子等人一起领导了世界文化的潮流。先知思想深刻地影响了后来的犹太民族与犹太文化,先知们对“公正”“正义”“悔悟”“判断”等观念的理解与阐释,代表着社会的道德良知与正确的发展方向。
先知以赛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