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到朋友一个问题,是关于想象力的。他说:“我自认为我的想象力还可以,但总创作不出好东西来,给点建议好吗?”我也经常在想,想象力,到底是一种什么东西呢?它在创作中,占据着一个什么样的地位呢?
我以为,对于想象力的理解,或许在很大程度上存在着误导。它本来是一个具体的东西,但被泛化了。比如我们用得最多的一个词:想象奇特。
形容谁谁谁的作品,要形容他的想象的时候,好像只有这个词,没有人说想象贴切、想象传神、想象优美、想象幽默……
在我们的字典里,用来修饰想象的,好像只有“奇特”这个词。
如果说,我们的写作语言是叙述形式,那么,想象就是我们写作的思维形式,它怎么就只能用奇特可以涵盖得了的呢?
于是,误导就产生了:想象的最高境界是奇特。
于是,怎么奇怎么来,怎么特怎么来,于是,再扩展为怎么荒唐怎么来,怎么怪异怎么来,甚至怎么无聊怎么来,怎么白痴怎么来……
当想象一旦被单调成奇特化,失去的便是想象的内涵和张力。有时候我常常傻想,其实,对于一个写作新手,一个爱好者来说,“想象奇特”是有点害人的。假如一开始人们形容想象是用了这样的词:想象生动、想象传神有韵味,那也比想象奇特这句话带来的后果要更好一些。
其实,要真正做到想象奇特是很难的,这真要高手才能把握其中的艺术分寸感。因为奇特这个东西,稍稍一不留神,就滑向了怪异、荒诞,一旦怪异、荒诞,你自己或许还觉得很酷,但不少人已经开始浑身不舒服了。
不信的话我给你随便举一个例子:某人进入了一个黑黑的山洞,什么也看不见,他只好乱摸。他摸到洞壁,大吃一惊,他摸到了一个鼻子,再摸,发现满洞壁密密麻麻长满了鼻子……
看官,你现在生理上感到不舒服了吧?你说它还不够奇不够特吗?怎么就奇得特得让你不舒服呢?
再说一件我自己的事。在我创作的初期,曾经想写一篇童话,大意是:有一朵与众不同的花,它一直默默地开放着,没有人去注意它,但是,它却一直在注意着这个世界,因为这朵花瓣中间,长着一只眼睛……
这个构思,自己当时觉得还很有象征意义。这只花里的眼睛,在当时只是一个意念,没有把它放到具象上去考察,等到我开始想象它的造型时,一阵汗毛直竖,现在我想想都觉得恶心……
一朵花原来是一只眼睛,在意念中是把它当作美的,实际上,如果你真的看到,除了恐怖和恶心,还有什么……这件事,成了一个对我永远的警示。
想象这个东西,要论它的价值,我以为不能用是否奇特来判断,而应该以是否贴切和传神来判断。
想象是无中生有的东西,但是,它绝不是凭空臆造的东西,它必须符合艺术真实。另外,正因为它是无中生有的东西,是否贴切,是否传神,就代表了它是否会带给你一种阅读愉悦感和感受舒适度。
因此,就这个意义上说,想象无疑是有质量高低之分的,也就是说,想象是有好坏的。
我们应该去发现或者创造出更好的想象,杜绝那些随意的、无聊的,或者怪异甚至令人恶心的想象。
我想说,好的故事里,必须要有好的想象,而仅有好的想象,未必就是一个好的故事,因为,如何组织好这个好的想象,需要用到想象以外的能力。在一定程度上,幼儿文学往往有一个好的想象,就可以成为一个好的故事,而对篇幅巨大的文学创作,想象只能成为一个细节。
举几个例子:
例一:孙幼军写的一篇童话中,写到一只练气功的老鼠,其实这是一只并没有气功的老鼠。它每回要使用气功时,就自己抓住尾巴往里吹气。
例二:一只想飞的象,它的翅膀是它的两只大耳朵。
例三:木偶说了谎,鼻子就会长。
例四:王一梅写的《书本里的蚂蚁》,这些蚂蚁会拼字,只要把书里的文字重新拼排过,就会变成一本新的书。也就是说,一本书是无数本书。
例五:周锐写过一篇《鸟的歌》。七只鸟每只鸟住一棵树。一只鸟唱“多”,一只鸟唱“来”,七只鸟就会唱所有的音。有一天,砍去一棵树,唱“多”的把自己的歌教给下一只鸟。如此往复,最后,当只留下一棵树的时候,只留下了一只鸟,它会唱前面六只鸟教给它的歌。
例六:松鼠捡到一只梨子,做成一把提琴。
以上是随便举的例子,当然还有更多,叫作不胜枚举。我们可以看出,只要有了一个想象,稍作处理,等于有了一个故事。而且,这一类想象的生动性在于,如果你把主体换成别的,其生动性或者不存在,或者大为削弱。它们的主体和想象几乎是一对一的。
例一,如果换成青蛙练气功,把自己的肚子鼓大,就没劲了,因为缺了一根像老鼠尾巴那样的气管;例二,如果让小猪会飞,因为它的耳朵太小,成为翅膀很牵强;例三,如果是大象说了谎会鼻子长,就不舒服,因为木偶是木头做的,鼻子长就幽默;例四,把蚂蚁换成甲虫,或者换成跳蚤,也不成立;例五,如果换成树上的松鼠,就不如树与鸟的那种天然共生要更为贴切;例六,如果用苹果或者土豆来做提琴,估计也不行的……
因此,即使是同样的想象,也是有合适或不合适的。也就是说,合适的,贴切的,就是好的,反之就差。这就是我想说的关于想象力观点。
好的想象,总是有智慧的。而你想写得更有想象力更有故事性更有文学性,请记住:写作需要智慧!
冰波
2019年6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