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个孤独的人。
在两千五百年前的夕阳残照下,他始终以一个被放逐者的姿态,孤独而傲岸地置身在主流社会的热闹人群之外。但这种游离与疏远,却又有着过多主观躲避的成分,那是一种天性皎洁的高尚人格所致。前途穷蹇,四处壁垒,孔子怀揣着终不得抒的理想与抱负,跋涉在崎岖的山路之上。周遭罡风烈烈,他却独自浩浩荡荡。虽荆棘缠腿、步履维艰,但因心有所向而乐此不疲;虽遗世独立、衣衫褴褛,但因胸有所怀而矢志不渝。
他是一个简单的人。
听到一曲美妙的韶乐,便沉浸其中,竟然三月不知肉味;简单到食无求饱,居无求安,将生存的快乐简约为“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甚至为向学生辩解自己内心无亏时,不惜指天发誓“予所否者,天厌之,天厌之”;简单到在落魄之中被人形容为“累累若丧家之犬”时,却一脸妩媚地说:“然哉,然哉。”
他也是一个浪漫的人。
他相信,如果人人都心底亮堂,处处都烛光闪耀,那么世界就会光明一片。重要的,君子应从自身做起,来启亮人世,开解混沌,驱除低下、龌龊与鄙吝。他懂得,知识分子的全部担当与使命,不是坐拥书城,俯仰其间,与书籍悠然独对,在笔墨间消遣人生,而是通过博文约礼,完善自己的德性生命之后,用自己的知识与思想,化愚顽,明盲瞽,去邪佞,为他人心中植绿,为世界垦荒,通过改造人心改造世界,最终实现文质彬彬、纲常有纪的和谐大同社会。
他还是一个悲剧性的人。
小德川流,大德敦化。他从来没有忘却一个文化者对统治者的规劝与教导的职责,他强调“政者,正也”、“举直错诸枉”,他呼唤所有的统民之人,视民如伤,心怀黎元,苍生在念。怀着无限的美意,持着永恒的善念,以礼律约自身,克制非分之念,在推己及人中,寻求自身的博大和真诚,将执政理念定为“道之以德,齐之以礼”,用高尚的道德情操、彬彬有礼的世风化民导众,为渊驱鱼,为心植绿,为百姓谋福祉。而这种呼唤终是空谷传音,有去无回。但他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明知一己之力微若草芥,仍信念在怀,大道荷肩,他守之不移,持之以恒,这便有了悲剧的色彩。
他走得太远,超越时代的睿思尚不能被他所生存时代的大众理解;他站得又太高,高居众人头顶视线之外,又绝非时人所能看到,而这些都构成了哲人永恒的生存宿命。但,凝重与庄严就蒸腾于其间,向四周袅袅挥散,虽无人观瞻,却愈显静穆与神圣。
伫立在出云的山巅,为众生作亘古的瞭望,瞭望者自己便不能不承接寂寞;避开喧嚣的尘世,让思想款接天地古今,为大众思考生命与永恒的真谛,思想者自己便不能不拥抱永久的岑寂。
他就是孔丘,孔仲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