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允地说,董仲舒的“天人三策”的确为汉武帝推行“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提供了系统而完备的理论支撑,但同样不能忽视公孙弘为这一划时代新政的实施所做的实践性努力。
甚至可以说,没有公孙弘上奏章,提出一系列制度性保障,并使之经汉武帝首肯,获得法律保护,董仲舒的理论仍不可能在西汉帝国遍地开花。
司马迁与班固在这个认识上相当一致,他们说,“公孙弘为学官,悼道之郁滞”,于是上书建议兴教化,为博士置弟子员等。正是因他的努力,“自此以来,则公卿、大夫、士吏,彬彬多文学之士矣”。
就是这样两个联袂主演西汉王朝去黄老、兴儒学意识形态改革大戏的人,怎么会出现其中一方欲置另一方于死地的怪事情呢?
除了前面所说董仲舒在信中“以弘为从谀”,还有一件属于学人之间的尴尬事:“公孙弘治《春秋》不如董仲舒,而弘希世用事,位至公卿。”
答案也许出来了——嫉妒,然后由嫉生恨。
《汉书》中多处对公孙弘的人格进行了评价,说他“习文法吏事,而又缘饰以儒术”。辕固生为此甚至当面批评他:“公孙子,务正学以言,无曲学以阿世。”而且,公孙弘“为人意忌,外宽内深,诸尝与弘有隙者,虽佯与善,阴报其祸”。
用手段搞死主父偃是其例一,用阴谋徙董仲舒为其例二。
如此一个在人品与学术上双重低劣的人,自然会将所有品学兼优的人视为自己的敌人,必用龌龊手段除之而后快。
但,这样的说法未免过于浅显。
因为睿智如刘彻,他不会糊涂到随便就封一个人格与学问均有问题的布衣为侯,后来更是将其拔擢任命为宰相。
汉武帝一生始终坚持外儒内法。虽然高举的文化大旗是“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标榜的是儒家思想,但那是他的政治策略,真正推行的却是王霸主义,这是他一生恪守的政治路线。
“习文法吏事,而又缘饰以儒术”的公孙弘认为,“有功者上,无功者下,则群臣逡;罚当罪,则奸邪止;赏当贤,则臣下劝”,“礼义者,民之所服也,而赏罚顺之,则民不犯禁矣”。这已经可以看出,公孙弘的思想中是以法为主,辅以德教。如此,公孙弘的“儒家”思想才恰恰迎合了汉武帝这一政治思路。
所以,公元前一四一年的对策中,董仲舒虽然以“天人三策”深得武帝嘉许,最后却只是被安排到江都任相,而公孙弘却成为帝国朝廷的儒学博士。
当公孙弘成为博士后,“使匈奴,还报,不合意,上怒,以为不能,弘乃移病免归”。这其实表明他的行动能力并不受到汉武帝认可,但到公元前一三〇年,公孙弘“复被征为贤良文学”,并在对者百余人中,“天子擢弘对为第一”,拜为博士,待诏金马门。而且,自此一路凯歌高进,公元前一二六年公孙弘为御史大夫,到公元前一二四年又成为大汉丞相。
其间的微妙原因全在这里。
但汉武帝没忘却安抚董仲舒,因为董仲舒的学问的确让他钦佩。
《汉书·儒林传》载:“武帝时,江公与董仲舒并……江公讷于口,上使与仲舒议,不如仲舒……卒用董生。于是上因尊《公羊》家,诏太子受《公羊春秋》,由是《公羊》大兴。”
同样是以治《春秋》而名世,在朝廷中位高权重的自己却没有一个流落江都的人影响大,这不能不让公孙弘恼火,并为之气急败坏,进而感觉与对手不共戴天。
学术界向来是存在流氓的,无论何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