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仲舒出场还是有些早了。
汉景帝时,他与儒生胡毋生同为博士。虽然在学术与思想方面,董仲舒已经完成了自己的所有准备,但汉景帝显然还不是那个与他对应在权力顶端的人,他还需要耐心等待。
那个人终于来了。
公元前一四一年,年仅十六岁的汉武帝英姿勃勃地登上帝位。翌年十月,带着欲实现四海归德的政治理想,以及对大一统王朝如何巩固与发展的现实思考,武帝诏丞相、御史、列侯等举荐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令被推荐者到朝廷接受策问。
四方辐辏,八方来朝。
在这百余人的应策队伍中,就有董仲舒。
皇帝连下三策,从天人关系角度要求阐释古今治道、帝王之业。结果,董仲舒的对策独拔头筹,甚合武帝口味。
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天人三策”。
在这三策之中,最能体现董仲舒与汉武帝思想谐频的一段策文是:“《春秋》大一统者,天地之常经,古今之通谊也。今师异道,人异论,百家殊方,指意不同,是以上亡以持一统,法制数变,下不知所守。”他进而提出:“臣愚以为,诸不在‘六艺’之科、孔子之术者,皆绝其道,勿使并进。邪辟之说灭息,然后统纪可一而法度可明,民知所从矣。”
汉武帝对此深表欣赏与赞同。但令人费解的是,虽然“天子善其对”,武帝最终却没有将董仲舒留置身边,以备时时询问讨教,而是“以仲舒为江都相”,让他去辅事江都易王。更出人意料的是,汉武帝却征用了参加此次对策的另外一个儒生为博士。
他叫公孙弘。
一个在学问上与董仲舒相差甚远,但颇能“习文法吏事,而又缘饰以儒术”的人。
这中间大有深意存焉。
董仲舒思想的受青睐,表征了儒家学说正从长期以来备受冷落的在野之学冉冉升起,上升为官方意识形态之学。
董仲舒的不被重用,又同时说明了汉武帝重儒学只是为了表面利用儒学,其治国的实核,是“外儒内法”。
但这于汉武帝而言,已属不易。毕竟,他身后还坐着一位深爱黄老且长寿的老祖母。
作为儒家要全面复兴的表征,仍是此年,俱好儒术的窦婴、田蚡分别被任为宰相、太尉。同时汉武帝又派使者束帛加璧、安车驷马迎来《诗经》大家申培公,拜太中大夫,而且积极张罗准备立明堂、朝诸侯等自战国后期已久弃的儒家礼仪。
窦老太太再次发威了。她将怒火浇在了同为儒生的御史大夫赵绾、郎中令王臧头上,二人因此自杀。窦婴、田蚡被免职。当然,这中间并非只是简单的儒、道之争,而夹杂着更为复杂的政治博弈因素。
但这些没有阻拦住汉武帝转变统治思想的决心,那个此时身在江都的董仲舒的“天人三策”一直响彻在他耳际,影响着他,鼓舞着他,也激励着他。
公元前一三六年,汉武帝下令置“五经”博士。至此,儒学成为官学,儒家“六经”成为统治者钦定的最高经典。
公元前一三五年,窦太后死掉,伴随西汉王朝的一系列新政出台,中国学术史出现重大转折。田蚡再次出山,汉武帝启用董仲舒策略,“绌黄老刑名百家之言,延文学儒者数百人”。自此,罢黜百家,独尊儒术。
《汉书·董仲舒传》记曰:“自武帝初立,魏其、武安侯为相而隆儒矣。及仲舒对册,推明孔氏,抑黜百家。立学校之官,州郡举茂材孝廉,皆自仲舒发之。”
然而,汉武帝兜售的虽然是董家的货物,挂出的却是别人的招牌。五年前参加对策的人群中,被辕固生警告“公孙子,务正学以言,无曲学以阿世”的公孙弘,前无古人地以布衣身份跃登为天子三公,封平津侯,俨然为儒学领袖。这种平地青云的成长之路,无疑对天下士林有巨大的号召作用,司马迁感慨道:“天下之学士靡然向风矣。”
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风向,董仲舒用理论,公孙弘用行动,掀起了西汉大地一场靡然向儒的骀荡东风。
儒学的春天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