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年冬天游走到泰山。宾主燕饮间,问一位当地的朋友:如果用尽量简洁的语言描绘,你心中的泰山是什么样子?向来才思敏捷的他似乎有点猝不及防,停顿良久后才说:巍峨,朦胧。
巍峨,是对的。无论兀立在齐鲁平原上的海拔高度,还是矗立在典籍中的人文高度,泰山都当之无愧。
朦胧呢,就显得离谱。泰山既无黄山那样缥缈隐约、如梦如幻的云海雾涛,也没有五台山那样峰山掩映、层峦叠嶂的视线屏障,就敞敞亮亮地挺立在那里,怎么会有朦胧感呢?
直到有一天,我以主人身份被远道而来的客人以同样的问法问及荀子时,我几乎是绕道大脑,顺嘴不假思索地就说出:巍峨,朦胧。
问答双方先都是一愣,然后彼此为之会心一笑。
就是在那刻,我明白了泰山的朦胧,也明白自己其实早已在心中拥抱住了朋友这个答案。
作为拔离大地的地理之峰,高耸的泰山也许有着精确到小数点后几位的数字高度,但在过分熟悉它的人那里,因比别人更深入其间而更难以言尽其蕴藉高邈的巍峨身量。所以,有形的泰山在他那里化为了种种无形的岱宗,那不是朦胧又是什么?
荀子,正是这样。
作为高蹈于人群之上的人文之山,荀子留下的文字,吐纳的思想,可以被每个人清晰领受,但在作为他晚辈乡党的我这里,因对荀子多年的亲近或熟稔,而有着比别人更多的陌生。颜渊讲起老师孔子时,就喟然叹曰:“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夫子循循然善诱人,博我以文,约我以礼,欲罢不能,既竭吾才,如有所立卓尔。虽欲从之,未由也已。”
在我的敬仰视线里,荀子正是端坐颜渊心中的孔子。
巍峨,朦胧。
熟悉,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