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的学说体系建立在性善之上,他认为善是人的基本自觉。
这种自觉表现在恻隐之心、羞恶之心、辞让之心及是非之心四端。道德价值的自觉与生俱来,即人心本善。人之所以不善,是受私欲蒙蔽。因此,人应放弃私利,建立良好的个人道德观。
由此,人必须靠自我修养及发挥善性的功夫,以全力扩充存于自家内心的善端,通过“尽性”,培养浩然之气,使人成为“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大丈夫。
孟子主张须先有仁心,然后方有仁政。而仁政的具体表现,就是实行王道,为民制产,反对霸力。
他认为现实世界是道德的世界,道德根源背后的标准是天,天命在于民心而不在于君主。“诸侯危社稷,则变置”,若君主无道,人民便可推翻他。
从中可以看出,分别凸现在孟子学术思想体系和人格精神禀赋之中的两个字眼:一是贵民,一是傲岸。
这两项特质,几乎在他一生的行为与言语中俯拾即是。
他努力要成就一种具有狂者胸次的大丈夫人格,以天下为己任,肩负道义,坚定不移。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孟子·尽心下》)这是他一句惊世骇俗的政治宣言。
与齐宣王讨论“汤放桀,武王伐纣”时,齐宣王问:“臣弑其君,可乎?”孟子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地慷慨回答:“贼仁者谓之贼,贼义者谓之残,残贼之人谓之一夫。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把不仁不义、残害百姓的商王纣称为一夫,称周武王推翻商纣王,并非犯上作乱的弑君行为,而是为民除害。
齐宣王问卿时,孟子更是石破天惊地说贵戚之卿是:“君有大过则谏;反覆之而不听,则易位。”齐宣王闻之,立刻“勃然变乎色”。
在齐是否伐燕问题上,生气的孟子甚至在得知齐宣王准备召见自己时,故意称病不朝。第二天出门吊东郭氏时,齐王派人来问病,孟仲子派人半路上阻拦孟子,劝他去见见齐王。傲岸的孟子不但不去,干脆不回家,躲到景丑家留宿。景丑也指责他,君臣之间应该主敬,我怎么只见齐王敬你,不见你敬齐王呢?
孟子的回答是,齐国没有一个人向齐王讲仁义,不是因为仁义不好,是他们认为不值得与齐王谈,这是对齐王最大的不敬。我却进献尧舜之道,所以在齐国没有人能像我这样尊敬齐王了。
但是,齐王有富贵,我有仁;齐王有爵位,我有义。天下最尊贵的东西有三种:一是爵位,二是年齿,三是德行。齐王怎么可以因为他有爵位和富贵,就轻慢有年齿和德行的我呢?于是他提出:“将大有为之君,必有所不召之臣。”而自己,就是不应召的人。
更令人匪夷所思的还有,他骂梁惠王:“不仁哉,梁惠王也!”骂梁襄王:“望之不似人君,就之而不见所畏焉!”甚至炮轰一切,指责春秋五霸及当今诸侯、大夫:“五霸者,三王之罪人也;今之诸侯,五霸之罪人也;今之大夫,今之诸侯之罪人也。”
当学生景春认为,公孙衍、张仪这样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息的人应该是大丈夫,孟子厉声反驳说:“是焉得为大丈夫乎?子未学礼乎?丈夫之冠也,父命之;女子之嫁也,母命之,往送之门,戒之曰:‘往之女家,必敬必戒,无违夫子!’以顺为正者,妾妇之道也。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志,与民由之;不得志,独行其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
他甚至当面向齐宣王说:“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这是杀伤力多么大的一句话!
隔了足足有一千七百年之久,到明朝洪武五年,朱元璋闲览《孟子》时,在《离娄》中读到了它,朱皇帝立刻怒不可遏,恶狠狠地说:“使此老在今日,宁得免耶!”当天就下令将孟子逐出文庙,不得配享孔子。
公元一三九四年,朱元璋又命翰林学士刘三吾对《孟子》进行删节,将孟子重民轻君的大不敬之处删掉八十五条,编就了一本删节版的《孟子节文》。
蔑视君权,傲视王侯,当然是孟子“贵民轻君”的思想使然,但更重要的却是他胸中真力弥漫的浩然之气在发力。
“万物皆备于我”,“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这自然形成一种浩荡深浑、至大至刚、独与天地自在精神相往来的人格。
他的生命本体中就植入了所向无敌的绵绵力道。
即便是在离齐归乡的路上,他仍无视自己年已八秩的寿考,没有去想这已是自己向世界告别的时分。他极为自负也极为自傲地说:“五百年必有王者兴,其间必有名世者。由周而来,七百有余岁矣,以其数,则过矣;以其时考之,则可矣。夫天未欲平治天下也;如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也?”
他用豪情满怀、充盈天地的人格魅力,感染了一代又一代的中国志士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