筚路蓝缕,开启山林,化德布仁,扬义天下。一个人如果选择了这条路,那就注定了他一生之中,必将永远游走在路上。偶尔有鲜花欢迎,那也是暂时点缀,或纯属门面性的排场,他行走的背影,必将是凄凄惶惶。
在孔子如此,在孟子也是这样。
当孟子之世,“上无天子,下无方伯;力功争强,胜者为右;兵革不休,诈伪并起”(刘向《战国策书录》)。弱肉强食,杀伐盈野,攻杀不断,其结果是统治者大力延揽人才,积极追求称霸图王之路。
这其实已经说明,大一统且具有高度凝聚力、向心力的周王朝已经式微,诸侯所面临的问题不再是如何遵循君臣之义,推行王道,实行仁政,而是在激烈的彼此生死存亡的争斗之中,如何保护自我,图存发展。
那么,基本上可以得出结论:孟子的王道思想即使再美轮美奂,但对人人自危的各国诸侯来说,他们最多只会面带微笑地赞赏,或出于礼貌给以尊重,却绝对不会有任何一人采纳推行。
这不是孟子一个人的悲哀,而是一个时代的无奈。
但对学人来说,那又是怎样一个享有独立意识、可以自由思想的伟大时代!
中华文化史上那么多哲学巨人集体出现在此时,用各自理论相互责难、驳诘,出现“百家争鸣”的文化盛景,这本身就值得人永远感怀。
社会动荡不安,诸侯之间磨刀霍霍,这自然使得君王们为称霸图强而竞相招贤纳士,俯身智慧,礼遇文化,尊重士人,这种政治生态无疑给学人带来了宽松的学术氛围。
天子失官,学在四夷,学人纷纷著书立说,议论时事,阐述哲理,各成一家之言,但是他们并非政治附庸,也绝不依附于特定的权势集团,而是抱着强烈的“用我则留,不用我则去”的自主意识自由发言。这自然造就了知识分子群体独立的人格,也纷繁了频繁游走于各国士人阶层的自由傲岸的身影。
稷下学宫,就是当时屹立在中华大地的最重要的学术重镇。
齐威王为富国强兵,霸诸侯,王天下,建立稷下学宫,广招天下文学游说之士,如司马迁所说:“自邹衍与齐之稷下先生,如淳于髡﹑慎到﹑环渊﹑接子﹑田骈﹑邹奭之徒,各著书言治乱之事,以干世主,岂可胜道哉……皆命曰列大夫,为开第康庄之衢,高门大屋,尊宠之。览天下诸侯宾客,言齐能致天下贤士也。”稷下学宫的学人们享有极高的礼遇,生活待遇优渥,最重要的是可以不任职而论国事,不参政却可问政,这就保证了学术相对于官场的自我独立。
百花齐放,海阔天空!
稷下学宫的全盛时期,曾容纳了当时诸子百家中的几乎各个学派,其中主要的有道、儒、法、名、兵、农、阴阳、轻重诸家。因而,这里自然成为当时中国等级最高的文化交流场所,为春秋战国时期“百家争鸣”的重要渊薮。
正是这种文化的感召,与儒家生命本体中“经世致用”的强烈社会责任感促使,公元前三四七年,在邹国授徒多年、已届不惑的孟子走出了家门,朝着东方那个人文炳焕的著名学宫缓步而去。
自此,他走上了赵岐《孟子题辞》中所说的“遂以儒道游于诸侯”之路。
这是条风霜弥漫、雨雪交加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