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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雷军的重新出发

拉面馆前停下的奔驰车

2009年6月的一个午后,一辆闪闪发亮的奔驰车“唰”地一下停在了一家马兰拉面馆门口,两位年轻人走下车来,他们的相遇其实不是偶然。

半个小时之前,晨兴资本的一位年轻的投资经理正行走在北京交道口南大街附近的一片树荫之下,阳光有些灼人,他要赶去参加晨兴资本投资的一家公司——推出UCWeb浏览器的UC优视公司的董事会会议。会议在联创策源的办公室里召开,地点就是他现在正赶往的秦老胡同35号。

和北京那些有着悠久历史的老胡同一样,秦老胡同有些狭窄,汽车开进去有些费劲。从大路往胡同里拐的过程中,所有的车都要把速度降下来,使得胡同口出现了一段拥堵。年轻的投资经理一边步行,一边打量着这段路况,目测着车辆在胡同里穿行的速度。这时,一辆黑色的奔驰车停在了他身旁,车窗降了下来,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和他打招呼:

“吃饭了吗?”

“还没。”

“走,一起吃个饭。”

车里的人在业内已经很久没有公开露面了,他是中关村最早一代创业者之一,也是UCWeb浏览器的早期投资人,他是一个“年轻的老前辈”。现在离会议时间还有一个小时,他们正好可以一边吃饭一边聊会儿天儿。

参加被投企业的董事会总是这样,可以让平时各忙各的投资人有机会见见面,除了讨论被投的企业外,也可以讨论一些其他的内容,比如产业走向、未来的机会、自己某个灵光一现的想法等等。从20世纪80年代改革开放开始,国际投资巨头进入中国,本土创投也一路崛起,成败得失的故事一直上演。在互联网1.0年代,那些早期在中国布局的机构已经赚得盆满钵满。而现在,一些移动互联网领域的机会开始纷纷出现。像UCWeb这样的手机浏览器产品,正是目前风险投资界看好的绝佳赛道。

年轻的投资经理知道,眼前这位他刚刚遇到的人,是一位有故事的人,他的创业经历早已被演绎成江湖传奇。两年前,他已经转型为一名天使投资人,现在正在新的领域寻找战机。

今天,这个人的装扮和往常差不多,他头发黑亮,梳着偏分头,穿着一条深蓝色的牛仔裤,上身穿着一件没有褶皱的白衬衫,肩头挂着一只普通的黑色尼龙双肩包,一眼望去,他还保留着一些工程师的气质。

他的身高大约180厘米,偏瘦,眼睛里总是带着一种似有似无的笑意,说起话来,右侧脸颊上一个浅浅的酒窝若隐若现。今天,他不用承担那种在一线带兵杀敌的压力了,因此,他略带沙哑的声音带着轻松愉悦。

“看看我身上这件白衬衫怎么样?你猜多少钱?”眼前的人笑着对投资经理提出了问题。

“也就几十块吧。”

“你怎么知道?这是凡客诚品出的,80支,免烫。”

从衬衫工艺开始,这位“年轻的老前辈”在车里兴致勃勃地谈起了电子商务、衣服剪裁、纺纱细度以及物流配送,这一切都让人不禁感叹——每次投资一个新的企业,他都会迅速变成这个领域的专家。

他,就是雷军。

雷军是中国第一代中关村创业者之一,他是一名天才程序员,也是少年成名的创业者,90年代就进入金山软件公司,经历了办公软件WPS(文字处理系统)最如日中天的年代。

后来,金山WPS和跨国巨头微软在桌面文字处理软件领域进行过一场轰轰烈烈的大战。由于金山的文字处理软件曾经深深影响中国第一批计算机用户,而微软是一个来自西方世界的计算机巨头,因此双方的这场鏖战,被人们赋予了比普通商战更加浓厚的民族主义色彩。

1996年,微软与金山签署了一份协议——双方都通过自己软件的中间层RTF格式来读取对方的文件。这个举措在后来被证明是一个致命的错误。就这样,金山将自己“具有天然垄断性”的WPS格式向微软“友好”地开放了。随着微软Windows 95的发布,WPS用户逐渐通过格式开放,大批量转移到微软的Word办公软件之下。在与微软的竞争中,金山溃败,而1996年成为微软拿下中国市场的标志性年份。

对于亲历者雷军来说,那是他创业人生的至暗时刻。那一年,雷军只有27岁。当时,李彦宏还在美国读书,马化腾还在到处筹钱想办法创建自己的第一家公司,马云还在和合伙人一起创办“中国黄页”。

再后来的故事就像一部战争片,在这场大卫与歌利亚的战争中,雷军就像一个前线指挥官,在危急关头向公司立下生死状。

微软很强大,因此金山不能总是待在正面战场。雷军当时给金山定下的战术是,一方面坚持优化WPS的用户体验,不求胜速;另一方面以战养战,专门在微软不做的市场缝隙里发力。这才有了后来《金山词霸》和《金山毒霸》的诞生,事后证明,这些产品对金山走出困境至关重要。

另外,在这场略带苦情色彩的持久战中,忽如一夜春风来,中国计算机产业迎来了从桌面软件到互联网时代的全面转型。那些原来在暗处默默耕耘的互联网创业新秀开始崛起。如果说,1995年张树新在中关村南大街上竖起的那块广告牌——“中国人离信息高速路还有多远——向北一千五百米”只是中国互联网发展的一首暖场序曲,那么1997年以后,互联网的热潮就像一首交响乐,每天都在弹奏狂野的旋律。新浪、网易、搜狐三大门户网站先后成立,开启了改变中国网民获取信息方式的革命。

2000年,新浪、网易、搜狐先后在美国纳斯达克上市,安装了奔腾III、奔腾IV处理器的个人计算机更多地走入千家万户。2000年,中国上网用户已经达到890万人,比三年前有了高达14倍的增长。

金山和微软打架的这段时间,曾先后在美国华尔街、硅谷从业的李彦宏回国创立了百度,主营搜索引擎业务;曾经差点儿以50万元卖掉自己产品的马化腾创立了腾讯;而马云创立的中国黄页,几经更迭早已经成为电子商务公司阿里巴巴。

在新秀崛起的时代,雷军面临的一个课题是,如何带领金山这样的软件企业在新的产业周期里突围前进,一家传统的软件企业要怎么做才能闯过市场风云变幻的大风大浪。在产业周期的更迭浪潮里,当时的金山面临的是一种典型的“创新者的窘境”。

“真正具有颠覆性的创新可能会被原有的巨头选择性忽视,然后这些创新会在某个节点突然爆发,并改变整个行业格局。”哈佛商学院教授克莱顿·克里斯坦森(Clayton Christensen)在《创新者的窘境》里这样表述。某个原来在市场上占有优势的公司,在颠覆性创新方面,反而处在弱势地位。这也是当时金山面临的困境。

其实,因为看到了行业趋势,雷军早在1999年就在金山单独成立了一个部门,准备进军互联网,最初尝试的方向是软件下载站。但是事实证明,下载站只是金山进军互联网的一个小探索,这并不是一个好的生意,不断提高的带宽成本无法带来商业变现和用户运营价值。于是,雷军将互联网部门从金山分拆了出来,在2000年成立了一个单独的电子商务网站,这就是最早的卓越网。雷军的想法源起于美国的电子商务网站亚马逊——一家通过互联网平台向消费者出售饮料、书籍等商品的公司。

在这个业务上,雷军联合其他股东一共投入了2000万元人民币。

雷军对互联网的痴迷程度绝不亚于对软件的迷恋程度。每天一上班,他都要先花半个小时的时间检查卓越网的每一个网页链接,核对每一个广告是否正确,甚至卓越网卖的书,他都要一本一本地翻翻,看看是不是真的值得向读者推荐。忙了一整天后,他和高管们每天晚上12点会准时开个电话会议,核对一下当天的经营状况。

随着订单规模不断扩大,库存的压力直线上升。把货放满货架,再打造好全套流水线,最少要1000万美元,卓越网每天都在烧钱。雷军忽然意识到,国内的信息化水平还比较低,中国电子商务要达到成熟水平至少还需要5~10年的时间。而卓越网要想实现稳健赢利,至少还需要10亿元人民币。他心目中最伟大的电子商务公司——亚马逊也经历了同样一段韬光养晦的时光(亚马逊创立于1994年,到2002年才开始赢利)。

然而卓越网却因为极度缺乏资金而没有坚持那么久,尤其是它的诞生有些生不逢时。2000年5月卓越网成立之际,正值全球互联网泡沫破灭的前夜,卓越网的成长期几乎贯穿了全球风投撤离互联网行业的全过程,一直到卓越网考虑出售的2004年9月,整个行业还处在低谷期,这意味着卓越网不可能像早期的互联网公司一样,依靠巨额融资支撑下去。

经过很多次卖还是不卖的灵魂拷问,最终,雷军决定以7500万美元的价格,将卓越网卖给亚马逊。但是这次出售让他内伤不浅,有长达半年的时间,他不上卓越网,也不见卓越网的老同事。那个时候,中国创业者对卖公司的接受度比较低。雷军感觉,卖掉卓越就如同卖掉了自己的儿女,撕心裂肺。

2004年下半年,雷军继续推动金山向网络游戏方面转型。金山转战到风险与难度比较大的网络游戏阵地,雷军给这次转型起名叫“X-Mission”,来自汤姆·克鲁斯主演的系列动作电影《碟中谍》中的“不可能的任务”。

通过在网游方面的探索,在国产软件步履维艰的现实情况下,金山慢慢走出了一条另辟蹊径的转型之路。随着新的网游不断出炉,网络游戏最终成为金山源源不断的现金奶牛,这也让金山最终逃离了“微软之下,寸草不生”的魔咒,有了自己的生存方式。

2007年10月,金山成功登陆香港联交所,完成了登陆资本市场的梦想。因为之前有三次失败的经历,因此金山的上市过程显得尤为不易。在上市之前,雷军到中国香港、新加坡、伦敦、纽约参加路演。高密度的行程安排,再加上投资者的尖锐盘问,参与者都极度疲惫,而雷军更是几乎每天晚上都要见很多投资者。奔走在异国他乡的路上,这位30多岁的年轻人几度快要落泪——旁人也许很难体会16年征程的风雨艰辛。

金山在香港上市的这一年,马云带领阿里巴巴B2B业务也在香港上市。腾讯、百度、阿里巴巴的市值在当时都超过了100亿美元。同期(10月6日),新浪的市值是26.83亿美元,搜狐是14.54亿美元,网易是21.13亿美元,三大门户网站的市值总和不到100亿美元。而以腾讯、百度、阿里巴巴为代表的新三大巨头格局,正在去三大门户化而形成。中国互联网上市公司的总市值也被推升至700亿美元。

跌宕起伏的商战和多灾多难的突围,正面战场的冲击和另辟蹊径的艰难,这些经历都内化在雷军心里。金山和微软豪赌、卖掉卓越网、开发网络游戏,这些经历让雷军不再是那个在武汉大学演讲时高喊“我要用未来10年和微软来一场豪赌”的年轻人了。豪情壮志无法简单地解决商业的问题,雷军开始用理性精神看待商业世界。

他用十多年的亲身经历证明,企业家并不是超人和圆桌骑士的混合化身。真正的创业者,要有周密的分析、严密的系统,还要辛勤工作,但是首先是周密的分析。决定一个企业是否能决胜千里的最重要的一条,不是天道酬勤,而是顺势而为。

雷军最终意识到,作为一个创业者,一定要找到趋势。人不能推着石头往山上走,这样会不堪重负。在创业的路上,首先要做的是爬到山顶,再随便踢块石头下去。

离开金山是个既痛苦又复杂的故事。金山在香港上市之后,内心深处对金山怀有浓烈爱意的雷军,出于各种原因选择了放弃。这个过程中他备感挣扎矛盾,承受的情感暴击更是要十倍于卖掉卓越的痛苦。虽然求伯君和张旋龙苦苦挽留,但是最终,雷军还是选择了离开,转身去拥抱“大势”。他甚至觉得,也许离开金山,转去做天使投资,就不需要再对任何一家公司用情太深。

始终置身于这个时代浪潮的最前沿,以及数年一线作战的经验,赋予了雷军一种判断商业机会的本能,他清楚地知道,随着新技术的不断发展,一场新革命的大幕正在拉开。他和所有在时代前线工作的人一样,开始准备拥抱又一个新产业周期——移动互联网时代的到来。

其实,雷军的天使投资人生涯并不是从金山退出之后才开始的。他一直浸润在新旧世界交替的土壤里,感受着产业界一次又一次的潮起潮落。2003年,他看到人们开始讨论3G。2004年,他体会到整个互联网市场从低谷中逐渐回归。从那个时候开始,他每时每刻都在思考新的产业机遇是什么,“下一局”的方向在哪里。每当看到希望的火种时,他就会出手做一些投资,因此慢慢地形成了自己的“雷军系”天使投资。

这些投资主要聚焦在三个方向:移动互联网、电商和社交网络。像UCWeb浏览器这个产品,正是雷军作为天使投资人的得意之作。

手机发烧友雷军的梦想

对UCWeb的这笔投资发生在金山上市之前的2007年年初,雷军和几个朋友共同出资400万元投资了这家当时几乎弹尽粮绝的公司,其中雷军自己出资200万元,占公司10%的股份。

手机上网这个在今天看来如此家常便饭的事儿,在当时还是新鲜事物。那个时候,人们通过手机上网的速度很慢,但是UCWeb浏览器可以使PC网页转到手机上的流量消耗变小,因此加快了手机上网的速度,被网民誉为最省钱的浏览器。另外,UCWeb还可以在手机上打开多个网页,缓解了人们等待的焦虑。

决定投资UCWeb时雷军没有丝毫的犹豫。因为他相信,随着3G时代的到来,更多人会选择用手机上网,如果创业者能够在手机上建造所有人上网的通路——浏览器,那么未来就可以繁衍出无限的商业模式。在他眼中,UCWeb就是未来手机上的谷歌。

事实上,2007年之后,雷军就给自己立下了一个规矩,那就是在办公室和家里都不再使用电脑,所有的信息处理都尽量只用手机完成。在这个过程中,他体会着即将到来的移动时代一点一滴的演进。

就在UC手机浏览器得到第二轮投资的2007年,大洋彼岸发生了对产业影响深远的变化——苹果公司在2007年1月9日的Macworld大会上发布了自己的移动操作系统iOS和iPhone。几个月后,iPhone正式横空出世。

iPhone是苹果公司花了两年半左右的时间才研发出来的产品,整个过程历尽波折。这也是苹果公司创始人乔布斯回归苹果后最重磅的手笔,它将苹果重新推向了繁荣之路。

苹果首席设计师乔纳森在其传记中这样说:

每样东西都是新生事物,而且没有一样能正常运行。触摸屏是新的,加速器是新的,我们每走一步都在挣扎,每一步都是如此,在过去的两年半时间里,我们无时无刻不在挣扎中度过。

尽管历经艰辛,但iPhone一亮相就风靡世界。《成为乔布斯》里这样记述:

在史蒂夫的演示下,多点触控屏仿佛拥有了魔力,在屏幕上滑一下就能滚动列表,双击网址就能打开网页,一切似乎一气呵成。当苹果商店的店门打开的时候,每一次都会引发一场大混乱,热闹的场景就像狂欢节一样。

截至2007年年底,在短短的半年时间内,iPhone销量达到370万部。到2008年第一季度,iPhone的销量就已经超过苹果旗下整个Mac系列的销量总和;而到那年年底,iPhone一个季度的销量就是Mac的三倍,这带动了苹果公司的收入和利润的飞涨。

iPhone问世4个月后,苹果推出软件开发工具包,供任何想为iPhone开发软件的人使用。顷刻间,这个消息传遍了硅谷和投资界,几百家小公司争先恐后地争抢资金进入苹果开发平台。明眼人一看就知道——iPhone永远地改变了手机行业的游戏规则。

就在全球刮起“苹果旋风”之后的半年,谷歌于2007年11月5日正式公布安卓(Android)智能操作系统。不久之后,这个绿色小机器人便开始在全球风靡起来,它的势头较苹果的iOS系统有过之而无不及。

安迪·鲁宾(Andy Rubin)被称为“安卓之父”,他是一个对技术有着狂热挚爱的工程师,是极客文化的代表,曾经供职于苹果和微软。2003年,安迪·鲁宾成立了安卓公司,致力于实现自己要研制新一代智能手机的梦想,目标是开发一个向所有软件设计者开放的移动手机平台。

在朋友的帮助下,2005年3月,安迪·鲁宾的安卓项目被谷歌收购。在其后的两年时间内,安卓都是谷歌内部的一个权重不高的项目,安迪带着收进来的一个10人小团队在谷歌总部偏安一隅,不紧不慢地做着开发工作,甚至谷歌都没有给他们明确的目标和产品发布时间。然而,当苹果发布自己的操作系统后,安卓的权重陡然上升。

2007年11月5日,距离苹果发布第一代iPhone仅4个月,谷歌公司正式公布安卓操作系统,并且宣布与34家手机厂商、运营商成立“开放手机联盟”(OHA)。自此,这个基于Linux内核的安卓系统正式登上历史舞台。

安卓系统的底层操作系统是Linux,作为一款免费、易得、可以任意修改源代码的操作系统,Linux凝聚了全球无数程序员的心血。安卓的开源模式,打破了以往操作系统平台的授权模式,不仅降低了厂商的成本,也赋予了他们更多自由发挥的空间,更提升了他们支持安卓的热情,这是安卓平台能够快速成熟、快速成长的源泉。

苹果系统和安卓系统于2007年这个具有分水岭意义的年份,在大洋彼岸先后发布,给全球科技界带来了崭新的面貌和机遇。网景公司联合创始人马克·安德森(Marc Andreessen,后来成为硅谷的风险投资家)看到这些变化,发出了感慨:新技术的问世“翻转了硅谷的两极”。以前,技术的发展是由军队、大企业推动的,只有这些资金雄厚的实体才买得起零部件。但是现在情况变了,技术的发展由普通消费者推动。

彼时,奔迈公司的Treo手机上市已经有几年时间,RIM移动研究公司(Research in Motion)生产的黑莓手机销量也不错。这些手机都带有小型键盘,所以屏幕不大,但用户查看邮件、查看日历、查找联系人都不成问题。然而,这些手机的销量每况愈下。

iPhone的发布,安卓的横空出世,对于大洋这一边的一家普普通通的、刚刚拿到1000万美元投资的创业公司UC优视会有什么影响?而这又和2009年6月的这个普通的夏日午后,中国的两位风险投资人在一家简陋的拉面馆里的对谈有什么关系?

走进有些阴暗简陋的拉面馆,雷军找了一个靠窗的座位坐下。

“你对UCWeb怎么看?”雷军开门见山地问道。

对面年轻的投资经理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问题的深层含义。他知道,这个问题比表面看起来的要深刻得多,它和两年前地球那边发生的那场科技革命息息相关。敏感的中国前沿科技工作者都在观察着这场科技革命如何搅动移动互联网的大局。这涉及一批像UC优视这样与手机相依相伴的公司,在新技术系统来临之际如何取舍的问题。很显然,雷军在其中看到了安卓带来的巨大机会。

雷军曾经是这位投资经理的一个遥不可及的偶像,但此时这位投资经理已经是一个由连续创业者转型成功的投资人了,尽管年纪不大,但是他也从GPRS(通用无线分组业务)时代一路摸爬滚打到了3G时代,可以用亲身经历谈论服务提供商(SP)的原罪、苹果的创新和安卓开源的奥妙。此时此刻,他已经可以和雷军进行真正的对话。在UCWeb以前,他和雷军还曾经联手投资了拉卡拉。

“我和你的看法当然一样,安卓有机会。”对方回答。

UC浏览器最早根植于塞班(Symbian)系统。这是在苹果iOS和安卓问世之前,全球第一大手机厂商诺基亚使用的手机操作系统。而到2009年,iOS和安卓已经问世两年,除了微软完全封闭的Windows Mobile系统,如同PC时代一样,全球移动平台的两大系统已经逐渐形成两大阵营。雷军对UC浏览器问题思考的本质是,安卓系统已经发布一段时间了,UC浏览器是否应该从塞班系统转移到安卓系统上,从而使UC浏览器将来能够和更多安卓手机相容?

除此之外,雷军更进一步的思考是,相比于苹果iOS、塞班和Windows Mobile系统,安卓是否会在未来的移动互联网市场有更广阔的空间?

对于密切观察产业前沿的极客来说,苹果系统和安卓系统的先后发布,仿佛是某种熟悉的科技产业周期更迭的重现。敏感的观察者不由自主地会想到20世纪80年代PC时代的崛起,而雷军也在思考,这会不会带来另一次不同寻常的历史重演?

人们对那段历史太熟悉了,很多有关乔布斯的传记和硅谷历史的书籍都对此津津乐道。《成为乔布斯》中也毫无例外地记载了这一点:

乔布斯坚持认为系统必须封闭,才能够和硬件有更匹配的体验,而比尔·盖茨意识到半导体芯片和电路是完成任务的载体,操作系统就如同在程序员和半导体之间架起了桥梁。标准化的操作能让整个电脑产业受益,也会给开发公司带来具体利润。只有比尔·盖茨意识到了这一点,其他人都没有。

个人计算机产业刚刚开始时,苹果就选择了封闭的道路,而微软选择了开放道路。最终,Wintel模式因为它的兼容性和开放性,在个人计算机市场上占据了主动。

雷军在大一期间就读过《硅谷之火》,对于乔布斯和比尔·盖茨的故事、苹果和微软的故事、麦金塔和Windows的故事,他早就烂熟于心,因此在他眼里,UC浏览器现在面临的问题,不只是一家公司的道路选择问题。

谈了一小会儿对UC浏览器的看法,雷军推开桌上的碗,转过身去,把挂在椅子上的黑色尼龙双肩包打开,然后拿出了几部手机。他一部一部地把这些手机并排摆在饭桌上,然后饶有兴趣地开始介绍:“这是iPhone,这是Google G1。”

“我们来看看,安卓的机会到底怎么样。”雷军说,然后拿起手机一个一个把玩起来。这完全是一个手机发烧友的状态,他对面前手机的参数如数家珍,对手机界面的设计也一一论述。雷军好像开始沉浸在未来世界里。

其实,雷军已经背着这些手机很多天了。自从iPhone和安卓出现之后,他就开始研究智能手机了。他曾经买过几十部iPhone送朋友,也买过不少Google G1。在手机这个新天地里,雷军兴致勃勃、孜孜不倦地研究着。他有一种感觉,尽管塞班系统还在看似稳定繁荣地运行,但是这种稳定很快就会被打破。尽管苹果也做了开发者平台,但是雷军的直觉是,以历史的眼光看,苹果的开放度肯定有限。而安卓在当时看来还不是很耀眼,但是以它的开源精神来看,很可能会给产业带来不同凡响的改变。

2009年还是产业裂变的前夜,旧的格局尚未打破,新的格局也未完全形成。但是见证了16年的江湖鏖战、经历过软件业向互联网行业全面转型的整个周期的雷军,此时对创业的机遇和前景的判断非常敏感,这几乎是一个创业者的本能。

在这个不起眼的小餐馆里,雷军谈了UC浏览器的未来,又谈了安卓和苹果的未来。他与年轻的投资经理探讨了未来是三分天下,还是只有两大阵营的问题;他们探讨了哪一部手机的界面更加人性化,哪一部手机又做得差强人意。两个人都兴致勃勃。

经过两年的休整,雷军再次有了一种跃跃欲试的冲动。这段时间,他的那个尼龙双肩包从未离身,很多次这样的场景在重演:他把市面上的手机排成一行,然后兴致高涨地一一讲解。那时候,一些和雷军熟悉的人都有一种隐隐约约的感觉,也许雷军很快就要重出江湖了,而他可能进军的行业,就是手机。

商业领域需要一场效率革命

《硅谷之火》第一版于1984年发行,讲述了截至当时拥有“20世纪唯一而且数额最大的合法积累的财富”的那些人的故事,其中包括盖茨、乔布斯早年的创业传奇。

书中还讲到苹果公司完成第一单生意的过程:一天,乔布斯遇到了保罗·特雷尔(Paul Terrell),此人当时开着一家经营电子产品的小店铺,这个店铺日后发展成为美国第一家电脑零售连锁店——比特商店(Byte Shop)。特雷尔看完苹果公司的第一款产品苹果I型电脑后,礼节性地对乔布斯说了句“保持联系”。第二天,穿着拖鞋的乔布斯就来到了特雷尔的商店,对他说:“我想与你保持联系。”

乔布斯提出让对方销售他的产品,磨不过他的特雷尔花500美元下了个50台的订单,但要求30天内供货。乔布斯和他的合作伙伴史蒂夫·沃兹尼亚克随即开始了繁忙的装配工作。人手不够,乔布斯就把自己的妹妹叫来帮忙。他们在合同到期前一天交了货,赚到苹果公司的第一桶金。

这些故事深深地烙印在了17岁的雷军心里。

1987年,雷军正在武汉大学计算机系读大学一年级,他在武汉大学图书馆读到了《硅谷之火》这本书,如痴如醉。沉浸在硅谷故事里,他深受其中所传递的硅谷精神的感召,一扇窗户在他的心中慢慢敞开。他激动地在武大的操场上走了两圈,内心好像燃烧着一团火。

他第一次明确了自己内心的一种强烈需求——在中国这片土地上,像乔布斯一样创办一家世界一流的公司,创造出一些伟大的产品,改变每个人的生活。

这就是雷军自驱力的重要来源之一。在那段时间里,武汉大学计算机系87级软件二班的同学们亲眼见证了一个优秀程序员的诞生。雷军是班里编程水平最高的学生,他在大学三年级时就知道的底层汇编、DOS内核、加解密、病毒自传染等技术,他的大学同学多是上了研究生以后才接触到的。在大二期间的某一天,雷军和他同宿舍的下铺兄弟崔宝秋去食堂打饭,走在下坡的路上,雷军告诉崔宝秋,他已经可以使用黑客技术制造出病毒了,这让崔宝秋惊讶不已。雷军的知识储备,比同班同学至少要提前一年到一年半的时间。

软件二班的同学都喜欢曹家恒教授讲授的“汇编语言”这门课,曹教授的教学风格深入浅出,语言生动,还能自己编写教材,于是大家给曹教授起了一个雅号——“曹汇编”。雷军这门课的成绩尤为突出,拿到了满分。第二年,雷军的课后作业被编进了“曹汇编”新写的教材里。后来这种情况不断出现,在邢馥生教授编写的Pascal程序语言教材里,雷军的名字也出现过几次。

雷军对自己的专业达到了痴迷的程度。当年电脑还非常稀少,为了增加自己的上机功力,他用纸把键盘拓了下来,然后在这张“纸键盘”上每日练习盲打。后来这种方法成为武大计算机系最出名的练习方式,很多时候,老师在上面讲课,整个班的同学都在下面敲桌子。

大学三年级时,当其他同学还在忙着自己的功课,雷军已经修完了学分,开始在武汉的电子一条街出没。他帮助当时的一些电脑公司解决问题,经常拎着一个装着五英寸磁盘的盒子回来,里面放满了磁盘和他拷贝的软件。收集软件是当时极客们的最大爱好,雷军是这样,他的大学同学也是如此。

80年代末的大学理工男的宿舍也会有卧谈会之类的传统。在雷军的宿舍,大家晚上争论的话题大多是关于当时的黑科技,崔宝秋还曾经因为一个问题和雷军发生了分歧,他们为此打了一个赌。崔宝秋认为,计算机处理自然语言的能力远远不够,因此让计算机写作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雷军却对这件事持相对乐观的态度。他认为,只要语料足够,计算机可以从语料库里拿出语料组合出文章。

那时还是没有互联网的年代,大家却在为远期人工智能的实现能力而争论。崔宝秋甚至给雷军出了一个题目:你能不能让计算机写出一篇作文,题目是“爷爷和足球”。在崔宝秋眼里,爷爷和足球是两个关系较远的中文词汇,用语料堆砌的方法,没有办法讲出一个带有真情实感的故事。

大三期间,雷军构建了自己的专家系统知识库,把病毒特征放到库里,提供反病毒和诊断病毒的依据。他把自己的研究成果写成论文投到了一个学术机构,结果被选中,因此他有了一个可以在全国青年计算机学会演讲的机会。雷军自己准备了一些胶片去成都进行演讲。回到学校以后,他自嘲地说:“本来是40分钟的演讲,没想到我15分钟就讲完了。剩下的时间我有点儿不知道该干什么,就把这些内容又讲了一遍!”听完雷军的话,宿舍里的同学哈哈大笑。

在很多同学眼中,雷军一直在自己的小世界里践行着极客精神。他是个发烧友、程序员,喜欢下围棋,外表看起来就是个三好学生,但是其实内心深处有点儿“野”。

后来雷军离开了学校分配的单位,自己创业过一段时间,之后进入金山公司。27岁时,他开始担任金山公司的总经理,做WPS、与微软鏖战、做卓越网、带领金山转型做网游,然后又经历金山上市,雷军一直以一个创业者的姿态践行着他年轻时在《硅谷之火》中领略的硅谷精神。渐渐地,他从一名活跃的大学生,成长为一个经常出现在新闻里的人物。大学同学经常在新闻里见到他,了解到WPS诞生、盘古软件失败等故事,也会听到红色正版风暴、政府采购金山等一系列消息。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大学宿舍的卧谈会一直没有中断过。毕业后,一些同学去美国读博士,雷军和他们从1998年开始通过邮件联系,经常探讨中美互联网界发生的种种趣事。以前,同学们总是对雷军说,希望从报纸上看到你的好消息。现在,他们打开互联网就可以轻松得知雷军的动态。

只要雷军去美国,都会第一时间和在美的同学取得联系。有时候同学会去接机,有时候他们还会彻夜长谈。

而在美国的同学也越来越多地亲眼见证雷军的一些重要时刻。2007年金山上市,雷军在美国路演期间,还在洛杉矶的一家叫作Double Tree的酒店大堂和崔宝秋聊到了深夜。他们畅谈互联网在中国的发展,也谈到一些后起之秀如何正在中国快速发展。互联网这个江湖还很大,雷军的梦想也还有很多。另外,雷军谈道,金山一路走来,路途非常曲折,最后上市的市值也不是最高的,在雷军内心,上市是对大家的一个交代,但是对于雷军自己来说,他真的不甘心。

2007年,崔宝秋听说了雷军退出金山软件、转型为天使投资人的消息。他内心深处有两种复杂的感受在碰撞,一方面,他的第一反应觉得这不可能,因为这不是雷军的风格。如果雷军决定偃旗息鼓,这和雷军从大学时期就给他留下的一贯印象产生了偏差。另一方面,他替雷军感到惋惜,尽管做投资也是实现创业梦想的途径之一,但是这个途径和真正用创业的方式实现梦想并不一样。此时,崔宝秋的眼前浮现的是大学时期雷军和同学一起下围棋的场景,他总是在宿舍的桌子上铺开一张蓝色的塑料布棋盘,然后宣布开战。那时的雷军两眼放光,绝不服输。

其实,雷军的内心深处从来没有偃旗息鼓过。

从金山时期开始,雷军就涉足风险投资领域。而在退出金山,真正转型到风险投资领域的两年时间里,他慢慢地投出了具有自己特色的“雷军系”企业,甚至还花200万元投资了一个叫乐讯的手机论坛。当时大家都觉得这个案子太小,没有什么意思。但是雷军坚持做了这项投资,他认为通过这个平台可以近距离观察手机行业的发展,了解什么叫移动互联网。

雷军正通过投资这种方式近距离观察、思索新的产业机会,观望下一个时代风口。雷军身边的朋友此时对雷军的感觉是一致的——他不会甘于寂寞。他们不约而同地认为,雷军正在酝酿一个大计划。他们坚信,总有一天,雷军会宣布一件令他们感到震惊的大事。

从90年代开始,雷军经常会去大洋彼岸的美国,有的时候是去开会,有的时候是去路演,有的时候是去度假。深受硅谷精神感召的他,终于有机会在硅谷停留,感受这里的万物生长。

2007年,苹果手机发布,雷军作为发烧友,第一时间购买了iPhone。

iPhone改变了手机的形态。在欣赏苹果手机工业设计的同时,手机后面印着的一行字也引起了雷军的注意:Designed by Apple in California,Assembled in China(加州苹果设计,中国组装制造)。这一行小字让雷军很感慨——世界对于中国制造的印象还停留在组装上。最好的工业设计都是来自美国本土,世界级的品牌也大多来自西方世界。这让他除了思考手机本身以外,也开始思考品牌的力量以及中国制造业和西方国家的差距。

《定位》的作者之一杰克·特劳特(Jack Trout)曾调查过China(中国)对于品牌意味着什么,调查的结果是“Made in China”就是质劣价廉的代名词。雷军想到,中国到今天还没有真正的世界级品牌,还依然是世界工厂。就拿他最关注的手机市场来说,2009年这一年,在中国市场上,诺基亚依然以53.1%的关注比例独揽半壁江山,成为最受用户关注的手机品牌。排第二名的是三星。那一年,三星用机海战术在中国的高中低档手机市场全面开花。同时,三星作为中国3G运营商终端定制合作伙伴,在3G市场也有较大作为。索尼爱立信排在中国市场的第三名,获得7.2%的关注度,随后是摩托罗拉、LG。国产手机获得的关注度并不高。

在国产品牌的手机获得的关注寥寥无几的同时,山寨手机却横行于世。2008年,中国山寨手机的出货量已经达到1.01亿部;到2009年,这个数字达到了1.45亿。

在金山时期,雷军和谷歌公司合作过《金山词霸》手机端产品,在各种手机上尝试过适配;在做天使投资人期间,雷军又投资了UCWeb,体会过各种手机操作系统的流畅性。可以说,雷军对当时市场上所有的手机型号烂熟于心,也注意到了山寨机对市场的侵蚀。

看似在投资界“休息”的雷军,对这样的市场状况思考了很多。比如,苹果和安卓未来会在移动市场如何大显身手?比如,中国制造业的廉价形象能否彻底改变?再比如,如果自己再次出手,应该在哪个领域深耕细作?

除却国产手机品牌在国际市场的缺失,雷军也时常思考手机行业之外存在的问题。比如,他开始研究整个制造链条中的效率问题。那个时候他时常觉得商场里卖的东西简直是天价,昂贵得不合道理。比如,一件成本15美元的衬衣,在中国的商店里往往要卖到150美元,定倍率有10倍之多,而一双鞋的定价往往要在成本价的基础上再加5~10倍,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

观察到这个现象,雷军很长时间都在思考,为什么制造业中生产和流通的效率长期得不到提高?为什么商业运转中间环节的巨大耗损要让消费者买单?所有针对削减成本的努力为什么都只集中在10%的生产成本里,而从不向90%的运营交易成本开刀?

“商业领域需要一场深刻的效率革命。”雷军最终得出了自己的结论。

这一系列由点及面的想法慢慢地浮出水面,再次创业要做什么这一问题的答案也开始在雷军内心逐渐清晰:创建一家以安卓为底层、手机硬件为核心、软硬件一体的移动互联网公司,制造中国最好的手机硬件和手机操作系统。另外,用一种高效的方法解决中国制造的核心问题,改善整个社会运作效率低下的现象,用一种更好的方式,比如电子商务,让产品直接面对消费者,从而让商品具有极致的性价比。这样一来,他就可以从手机开始,逐渐地改变中国的制造业,创建有影响力的中国品牌。

想好这一切,雷军笃定了自己未来的方向。他就像《硅谷之火》里描述的那些年轻人一样,非常清楚自己内心的需求,他也相信《硅谷之火》里的那段描述:

我们今天正处于这样一个时代:充满幻想的人们发现他们获得了他们曾经梦寐以求的力量,并且可以利用这个力量来改造我们的世界。

往前冲,控制好节奏

2010年年初的一天晚上,晨兴资本董事总经理刘芹正在家里休息,突然,他的诺基亚N97手机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雷军。于是他拿起手机走进书房,他知道,这将是一次时间很长的通话。从2003年相识开始,雷军和他已经共同投资了拉卡拉、UCWeb、YY语音、多看阅读等十几个项目,他和雷军之间的每一次交谈,时间都不会短,他的书房里有几块备用电池。尽管经常在不同的董事会上见面,他们依然需要经常在私下讨论一些细节。

刘芹深知,总有一天,雷军会和他说重出江湖的事情。雷军曾半开玩笑地和他说,再干就不是10亿美元的事情了,要干就干个百亿美元的生意。他早就感受到了雷军内心的那种跃跃欲试。

2003年第一次在办公室见到雷军时,刘芹只有29岁,只是一个进入投资行业不到3年的投资经理,由于长着一张娃娃脸,刘芹看上去比实际年龄更加年轻。用刘芹自己的话来说,他当时就是一个在前台跑项目的小毛孩儿,而雷军已经是中关村一名带着光环的年轻企业家了,经常出现在各种新闻里。第一次去见雷军时,他还背负着去见“偶像”的心理压力。但是没有想到的是,雷军没有一点架子,就穿着一件普通的T恤,顶着一头长发出来见他,像一个工程师一样和他畅所欲言。

第一次在金山见面,刘芹明显感觉到金山正在以“非常痛苦”的形式做网络游戏。刘芹当时很年轻,说话有点口不择言,本来是去和雷军请教迅雷下载前景的,却顺势评论了一下金山。他对雷军说:“金山的游戏研发能力非常强,但是也可能造成一个问题,那就是不愿意快速地抓住外部便捷的资源!”听完这话,雷军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他非常明白刘芹指出的问题是什么,那时候,陈天桥的盛大网络正做得如日中天,主要是靠代理韩国的网络游戏,因此挣钱显得很轻松。晨兴资本投资的九城游戏,也是靠代理韩国和美国的游戏大作赢利。很明显,刘芹看到了眼前的一些问题,生发出了自己的思考。但是雷军就是这样一个非常相信工程师能力的人,他愿意更多地依靠自己。

虽然刘芹比雷军年轻4岁多,而且当时两个人的“江湖地位”有着巨大的悬殊,但是他们一见如故,此后也经常在一起交流,有的时候假期还会一起去滑雪。2009年,已经成为天使投资圈内著名投资人的雷军和刘芹聊天时,希望刘芹总结一下自己投资的方法论,比如,怎样才能成为一个成功的投资人?做投资最关键的是什么?刘芹觉得这些问题很宏观,想了一下说:“做投资肯定有很多值得总结的道理,但是我觉得做投资最重要的素质是勤奋。我相信,作为一名投资人,你必须足够勤奋才可能成功。”雷军马上反驳道:“我现在最不相信的就是天道酬勤。”

雷军总是说,自己是被天道酬勤“耽误”的。从金山退出后,雷军一直在进行痛苦的复盘,在和刘芹交流时也会有一些真情流露。他还会谈起自己没有在互联网崛起之初抓住机会的核心原因,以及自己错过了哪些机遇。最简单的一个例子是,1999年雷军去美国考察时,就注意到了刚刚崛起的谷歌,他甚至还在回国后写了一篇文章详细描述了这家公司的新锐模式和理念,但是出于各种原因,他没有后续动作。这让他深刻地体会到一点:在互联网创业领域,必须快速行动。

机遇这个词,时常会出现在他们的对话中。作为天使投资人,没有人比他们对把握机遇有更多的发言权了,也没有人比他们更相信机遇背后潜藏的巨大势能。看到机遇,把握机遇,在机遇的洪流中纵身一跃,几乎是他们的本能和天职。

2009年6月,中信出版社出版了马尔科姆·格拉德威尔(Malcolm T. Gladwell)的《异类》。作者对社会中那些成功人士进行了分析,让人们看到了一连串颇感意外的统计结果:英超联赛大部分球员都是9月到11月出生的,比尔·盖茨和史蒂夫·乔布斯都出生于1955年,纽约有很多著名律师事务所的开创者竟然都是犹太人后裔,他们的祖辈都是在纽约从事服装生意。

这些结果让人意外,但是看到统计背后的故事就会恍然大悟。英超球员注册的时间是9月,在同期的球员中,9月份出生的人实际上比8月份出生的人几乎大了一岁。一岁的差距对他们的职业生涯有着不可低估的影响。乔布斯和比尔·盖茨都是1955年出生的,在他们大学毕业或辍学的时候,个人计算机行业刚刚开始发展。出生太早,无法拥有个人计算机,而出生太晚,计算机革命的时机又被别人抢占了。

说到底,异类从来不是异类。成功者都是历史与环境的产物,是机遇与积累的结晶。

刘芹在读过《异类》之后,便成了格拉德威尔的信徒,对机遇的概念也有了更深刻的认识。他发现国内PC互联网创业者也存在这种巧合。雷军、丁磊、李彦宏、马化腾都是在20世纪60年代末70年代初出生的,而互联网在国内兴起之时,正是这群人大学毕业两年左右。

刘芹和雷军曾分享过阅读《异类》这本书的心得,现在他和雷军一样,相信比起十足的勤奋,机遇和趋势是成败的关键因素。他们清晰地感知到,跟随中国风险投资的发展,其与互联网产业结合的大势,未来还会看到不一样的风景。

创业投资作为一种投资方式发源于美国。1946年,美国第一家风险投资公司成立。随后,风险投资和硅谷的创新越来越多地联系在一起。硅谷1.0时代造就了一批风投专家,为硅谷后来的起飞打下了坚实的基础。谷歌、亿贝、思科和脸书等公司的成功,为硅谷缔造了一批又一批新贵。

国内创业投资的概念最早于20世纪80年代提出,最初的创业投资由国家层面推动,一切都在尝试和学习中开始。20世纪90年代初,美国国际集团、中创公司、富达、泛亚、摩根士丹利登陆中国市场。刘芹担任合伙人的晨兴资本是香港陈氏家族创立的家族基金,于1992年进入中国内地。刘芹正是在中国第一批互联网公司开始欣欣向荣的1999年进入晨兴资本工作的。那个时候,他就开始和像雷军一样的年轻企业家交流、交往,为自己积累经验和提高判断能力打下基础。

从1998年开始,中国的创业投资者以及私募股权投资也开始活跃。随着晨兴资本在国内投资搜狐、携程、九城、正保教育、凤凰网并且大获成功,一向低调的刘芹开始在创投圈崭露头角。人们开始熟悉这个模式——资本可以对创业者进行加持,让创业公司得到快速增长,刘芹正是这机遇洪流的一分子。

2009年,一个新的沸腾时代正在开启。而雷军和刘芹面临的机遇是什么呢?

2009年年初,业界期待已久的3G牌照终于发放,工信部部长李毅中亲手将牌照发放到三家运营商手中,业内对3G时代充满想象。

全球范围内,智能手机2009年的销量较上年同期增长了3300万部。2008年,苹果在智能手机市场的占有率为8.6%,2009年,苹果将这一数字提高至14.4%,超过Windows Mobile手机在全球的市场占有率。

安卓手机则是2009年同比增幅最大的,其市场占有率提高了7倍,达3.9%。RIM移动研究公司的黑莓手机销量较上年增加了1100万部,在智能手机市场的份额略长了几个百分点,占据着20%的市场份额。

由于微软Windows Mobile系统停滞不前,致使其手机销量在2009年出现显著下降。很多人对于其用户界面设计以及架构布局等都不习惯,针对这些问题,HTC(宏达电子)推出了全球首款基于安卓系统深度优化的Sense UI,在当年,这是最好用的用户界面之一。那时有专家预言,2010年手机市场发展的重心仍然在于操作系统和应用商店,硬件本身则不会有太大革新。

而必不可少的另一个机遇是——风险投资业在中国逐渐成熟。2005年之后,中国创业投资发展迎来第二个黄金时期,很多投资人看到了其中的机会,中国消费者的潜在需求很大,创业者创造大型公司的机会依然存在。

面对这些大趋势,那一天,雷军拿起电话,终于说出那句刘芹已经预感到并期待了很久的话:“刘芹,我觉得咱俩可以聊一聊手机了。”刘芹的内心一点儿也不觉得意外,他知道,那个百亿美元的大生意,雷军终于想好了。为了这一天,雷军已经做了很多体系化的准备。

这一通电话竟然持续了12个小时。刘芹的妻子曾经三次来到书房看刘芹是否打完了电话。但是每一次,她都没有看出这个电话有要结束的意思。最终她关上门,任由他去了。

在这通电话里,雷军和刘芹谈到了他们看到的苹果公司的演进历程。通过两年时间的观察,已经证明iPhone是一个断代的产品,它的颠覆性不言而喻。最重要的是,苹果不仅仅是一家硬件公司,它还是一个用户平台。这种软硬一体的极致体验给用户带来了更多的可能性。它也聚合了无数的开发者,形成了一个广阔的开发者平台。

刘芹在这通电话里提到了一家叫作维珍移动(Virgin Mobile)的公司,他对雷军说:“维珍移动没有电信运营商基站,它是一个虚拟运营商,它定义了用户关系,也定义了用户的生命周期,所以,你将来要做的,绝对不能仅仅是一个手机公司。”

刘芹知道,雷军想做的事情,是个百亿美元的生意无疑,而这就是那个雷军酝酿了很久的“大计划”。在这一通长达12小时的通话中,两个人越谈思路越清晰,越谈越豪情万丈,越谈越觉得要做的很多事情是史无前例的。

而那个在雷军内心推演了无数遍的商业模式,此时被清晰地描绘了出来:做具有顶级配置、极致性能的智能手机,搭载高度定制、体验绝佳的系统和应用软件,按成本定价,然后以最高效的电商渠道取代所有中间环节,将产品直接送到用户手中,最后持续提供互联网服务,以实现商业变现。在这个商业模式里,硬件、软件、互联网,三大要素将互相支撑,形成一个循环,这就是后来人们看到的“铁人三项”模式。

雷军和刘芹认为,在2010年这个时间点,支持“铁人三项”模式的客观基础已经形成。在硬件方面,中国本身就是制造业大国,全世界最完整的硬件制造代工厂都在这里集结。在软件方面,雷军带领的金山曾经是最早涉及互联网界面交互体验的公司之一,这是雷军最擅长的领域之一。而在互联网平台方面,雷军则因为从零开始做过卓越网从而建立了一整套对电商的认知,更何况,他作为天使投资人也投资了垂直电商凡客诚品和乐淘网。

在大众消费领域,人们网上购物的习惯已经形成。2010年,淘宝网已经诞生了7年,支付宝在2004年就解决了人们的信用问题和网上支付难题。淘宝商城在2009年第一次举办了“双十一”,电商已经改变了中国的零售方式。

这一次长谈,仿佛是对雷军最近思索的所有问题的一次痛快的宣泄、梳理、展望和确认,也坚定了他纵身一跃的决心。

当然,雷军也在这通电话里面展示了最真实的一面,他花了很长时间和刘芹谈论了一个重要问题——风险。没有人比雷军更清楚创业给人生带来的风险了。虽然他们之前总是在谈机遇带来的巨大机会,但他们也知道机遇和风险永远是一对孪生兄弟。在创业投资这个圈子里,生和死每天都在发生,奇迹和毁灭亦如影随形。只不过,创造奇迹的故事永远被人们称颂和传扬,而毁灭和死亡却总是无声无息地踉跄离场。

雷军此时已经功名成就。在公众的眼里,他是金山的英雄,是中关村的劳模,是天使投资界的福音和标杆。光他和刘芹两个人共同投资的项目,就已获得数倍的回报,给创业者带来了信心。最重要的是,雷军还有创业导师的身份,他经常在这些被投公司的董事会上,给创业者指点迷津,被视为创业者的引领者。

但是成功没有一劳永逸,雷军再明白不过创业维艰这四个字的意义,也太懂得每一次创业都是死去活来的痛苦体验。创业需要的是钢铁般的意志力和对那种反复落入深渊的濒死感的忍耐力。尤其是手机是一个重投入、重研发的行业,一旦失败,就会满盘皆输,所以这次创业将和他以往的软件创业全然不同,需要很大的资金体量。一旦选择走出这一步,他面临的每一个竞争对手都是庞然大物,包括国外的苹果、三星、摩托罗拉,还有国内的华为、酷派、中兴和联想。

即便是一个曾经身经百战的创业者,一名屡获战功的天使投资人,一个被人们多次提起并且封为圈内传奇的人,当他再次创业的时候,也不意味着肯定能成功。每一场创业都是前途未卜的豪赌。在这种情况下,雷军曾经希望自己来承担所有的创业资金,他甚至在心里设置了一条止损线——一亿美元。如果一亿美元花完,公司还没有起色,他就可以“静悄悄”地把公司关掉。但是,雷军正在接触的一位潜在联合创始人却不认同雷军的想法,他认为引进外部投资者可以让公司在治理方面更加完善。

雷军和所有的创业者一样,对创业既期待又担心。他也有着创业者最珍贵的品格,比如——愿意和本能的恐惧对抗。他曾经好几次和刘芹一起去滑雪,事实上,刘芹的滑雪技能就是雷军手把手教的。在滑雪的过程中,他们很多次站在不同级别的雪道上,那种感觉,曾经让刘芹瑟瑟发抖。而雷军总是告诉他“不要怕,往前冲,控制好节奏”。

面对陡峭的雪道,人的本能就是恐惧,但是他们知道,越是恐惧越要往下冲。恐惧可能会使人本能地向后仰,而越向后仰就越会摔跤。

站在雪道上,你别无选择,只能向下冲。

刘芹知道,雷军的那一连串问题,其实并不需要别人给出答案。虽然那时的雷军已经40岁了,但是他18岁时的梦想还没有实现。刘芹也明白,做天使投资并不能真正疗愈雷军在上一段创业中经受的痛苦和创伤,他需要一段更浓烈的“恋情”来医治自己。

就是在这通电话里,刘芹确定了自己的天使投资意向——晨兴资本将为雷军新创公司提供第一笔风险投资,投资金额为500万美元。

刘芹说,做投资,他的风格一向是比较有耐心的,要风物长宜放眼量——这是他希望晨兴这只本土基金保持的风格。他内心深处觉得,这是雷军给他的一个百亿美元的机会,因此他信心十足。另外,他坚信由他来做首轮投资,可以让雷军背负的心理包袱小一些。 rQA1MxA1cbuZpUpESED5UA83qqAyxQJomAHZN3LoClnkodYJHOA4r1pawRslym4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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