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最新报道,涉嫌绑架、贩毒、以及多起勒索杀人案的恐怖组织成员关琥仍然在逃中,为确保广大市民的人身安全,警方呼吁民众积极配合协助,如果有关于嫌疑人的任何线索,请及时拨打报警专线……”
随着新闻的播放,电视画面里出现了关琥的证件照特写,主播还很尽责地指着他的五官,详细分析他的容貌特征,以方便民众辨认。
在电视机对面吃杯面的男人捧场地抬了抬头,很快就皱起眉头,低下头继续稀里哗啦地吃面,含糊不清地说:“虽然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做了那么多坏事,但难得我这辈子有一次上电视,却用我最丑的照片,这些人也太没有职业道德了。”
“关先生,你可以把饭咽下去再说话吗?”站在酒店客房窗前的男人说道。
男人个头挺拔修长,白衬衫束在腰带里,下面配着熨烫笔挺的西裤,合身的衣着让他的身材显得有些纤细,却不孱弱。
他头发梳理整齐,鼻梁上架着镀金细边眼镜,跟对面那位穿着睡衣,头发没梳胡子拉碴的人站在一起,简直不像是同一个次元的。
“我说……”关琥把面吞下去,抬头对他说:“我跟你都是逃犯吧,为什么警方的缉捕名单里只有我一个?你呢?你去哪里了?这太不公平了吧?”
“关王虎,难道你希望你哥哥变得跟你一样落魄吗?”
“事实上你的确是跟我一样在逃亡途中。”
“这是我的失误,”张燕铎揉揉额头,很无奈地说:“如果事前知道跟你在一起会拉低我做人的格调,我会选择另一套更好的方案的。”
“呵,让您受委屈,那还真是对不起了。”
门铃声打断了兄弟俩的对话,关琥条件反射地抄起放在背包下的手枪,张燕铎给他做了个没事的手势,走过去开门。
关琥听到服务生的声音传过来,没多久门重新关上,张燕铎拿着餐盘回到房间,餐盘上放着热气腾腾的牛排套餐,外加一瓶红酒。
“亡命途中你还这么讲究?”
“纠正两点,一,亡命跑路的那个是你不是我;二,不管环境如何,我都不会委屈自己。”
张燕铎把餐盘放到桌上,坐到关琥对面,先倒了红酒,接着拿起刀叉开始就餐。
关琥把他的红酒夺了过去,占为己有。
“那在不委屈自己的时候,也不要委屈了弟弟,我吃杯面你吃高级牛排,这让人情何以堪。”
“是你自己抢着要吃泡面的,还是我去下面给你吃?”
那是因为他不知道有人点豪华套餐啊。
“不用了。”关琥把筷子伸过去,夹起张燕铎刚切好的一块牛排塞进嘴里,叹道:“我还以为在逃命路上,住小旅馆吃大排档比较应景。”
“你电影看多了。”
张燕铎只要了一个酒杯,酒杯被关琥抢去了,他只好去拿了个纸杯倒酒。
电视里开始播放其他的新闻,张燕铎喝着酒看新闻,关琥趁机又夹了几筷子小牛排过去,张燕铎的注意力都放在新闻上,没在意他的小动作,关琥看看他的表情,索性直接将自己吃了一半的杯面跟西餐盘调换了。
牛排都切开了,很方便享用,关琥一边喝红酒一边吃牛排,这几天因为奔波而绷紧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他呷着红酒,有了种简单的幸福感。
“真的很难相信我们是拥有六亿身家的人啊。”他无限感叹地说道。
“还要更多些,”张燕铎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视屏幕,说:“我在遇见你之前还坑了老家伙不少钱,我以为他死了,所以他的银行存款都被我接收了。”
“啊哈……”
关琥差点把嘴里的红酒喷出来。
难怪涅槃酒吧不盈利,张燕铎完全不在意了,还常常陪他办案,原来他那么有钱,他自嘲地说:“所以真的不能怪老家伙对你穷追猛打,你把人家的老巢端了,钱都没收了,他会放过你才怪。”
张燕铎随口嗯了一声,关琥又问:“他不是很想让你回去帮他吗?为什么突然又不出现了?”
自从关琥从警局逃出来,被警方通缉后,他就一直跟张燕铎处于躲避和追踪的状况中。
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张燕铎没被列入通缉名单,在警方发布的通缉关琥的公告中也完全没有提到他,关琥猜想这可能是刘萧何那个老家伙跟高官要员通过气了——刘萧何想让张燕铎继续为自己办事,当然不能暴露他的身分。
这就苦了关琥,警方把所有追查重点都放在他身上,各个路段要塞都多加了临检的关卡,还好张燕铎早有准备,帮他化妆成刀羊的样子,再加上之前艾米提供的护照,所以虽然这半个月里遇到了不少意外情况,但总算都有惊无险。
只是自从刘萧何等人驾直升飞机逃离苗寨后,就杳无音信了,张燕铎用六亿欧元当诱饵,通过各种途径将消息散播出去,都不见对方现身。
于是原定的计划被打乱了,他们现在处于完全被追击的状态中。
“也许我们该改变策略,从萧白夜那里入手。”
关琥吃着牛排,把降头案的尸检报告拿出来开始研究,这半个月来这些文件资料他翻来覆去看过很多遍,纸张的边角都被翻得卷了起来,内容都快背下来了,可是却无法窥探到真正的内部情况。
在警界势力争斗中,萧白夜应该只是负责下面具体操作的,究竟是谁在暗杀李元丰,又是谁压住了降头疑案,萧白夜未必清楚,不过现在他们一筹莫展,所以关琥本着不试白不试的想法,决定直接去找萧白夜。
他对官场里有多黑暗没兴趣,基本上只要能坐到很高位子的,背后都不会太干净,不是他想螳臂当车,而是不找出幕后黑手,他就没法为自己洗脱罪名——
当初他故意向萧白夜透露情报,只是想确定萧白夜是不是黑的,万万没想到那些人会做得那么绝,直接把罪名都推给了他。
“这个世道啊,当好人要比当坏人更难。”他托着脸腮发出感叹。
“你抓到重点了。”张燕铎看着电视,随口安慰道:“不过这跟你有没有试探萧白夜没关系,你是我的人,老家伙为了逼我,怎么都不会放过你的。”
“所以我也是被你连累的。”
“是的,如果早知道他还没死,我就不会来找你了,说起来也是我的错。”
张燕铎看完正在播放的新闻,把头转回来准备继续吃饭,下一秒他的动作定住了——属于他的西餐不见了,一杯泡过头的杯面放在原本西餐的位置上,再看关琥,他刚好把最后一块牛肉送进嘴里。
发觉张燕铎的瞪视,关琥嚼着肉,笑眯眯地说:“为了不让你产生愧疚感,我牺牲一下,帮你把肉解决了。”
“关王虎你是要我吃你的剩饭?”
“反正我们都住一个房间了,前台都认为我们是一对,现在就差同床睡了,吃吃剩饭有什么关系?”
“我订房时跟他们解释了你是我弟弟。”
“张燕铎你见过这么欲盖弥彰的解释吗?还是你认为他们会相信这么英俊的你会有个粗矮胖的兄弟?”
话题越跑越远,张燕铎摆摆手息事宁人,拿起筷子吃关琥的泡面,关琥趴在他对面,问:“要我设想一下计划吗?看要怎么跟踪萧白夜,搜集情报。”
“没用的,你想到的李元丰的父亲或是其他人也肯定有想到,既然他们都束手无策,更何况是我们?所以我想萧白夜也只是个马前卒而已,没多少价值。”
“那要不就再跟李元丰合作好了,对我们双方都有利。”
张燕铎没说话,似乎在考虑合作的可能性,关琥又说:“你还记得刘萧何的基地在哪里吧,他们会不会是去那里了?我们两个人要攻陷基地可能有点困难,所以不妨跟李元丰他们联手,必要时再加上克鲁格,他的上司被勒索了一亿,相信他们很乐意反击回去的。”
“据我所知,老家伙的基地不止一处,不过禁锢我的离岛因为海底地震塌陷了,老家伙如果回那里,得去太平洋底搜索了……”
张燕铎略带嘲讽地说,但这随口的一句话突然给他带来了某种灵感,急忙转头看电视。
电视新闻还在滚动播放,刚才看的时候他就觉得有点奇怪,但因为跟他们无关,所以他没有多加注意,现在再看去,他明白了是哪里让他感觉奇怪了。
关琥没注意到张燕铎的走神,又说:“不知道谢凌云怎么样了,自从降头事件后她就消失了,希望她有找到她父亲。”
有关谢凌云跟凌展鹏相遇的事情,张燕铎曾跟他提过,凌展鹏应该了解刘萧何的行踪,他们还想过通过谢凌云请凌展鹏帮忙,但谁知谢凌云一走就杳无音信,再加上他们的手机都换了,别说顺藤摸瓜,他们现在连谢凌云都找不到。
关琥不知道谢凌云有没有联络过叶菲菲和小魏,但他正在被通缉,朋友圈说不定都埋伏了警察的眼线,为了不给他们造成困扰,他在跑路以后,跟谁都没有联系过。
一个人说了半天,关琥这才发现张燕铎根本没理他,两眼盯着屏幕,不知在看什么,他问:“你有没有在听我说什么?你觉得合作的建议怎么样?”
他放大嗓门,这次张燕铎有反应了,却不是对他,而是探身拿来手机,在触屏上飞快地点动着。
关琥不知道他在查什么,转头看电视。
电视正在播放事故新闻,现场四周围了蓝色保护布,看不到里面的情况,听连线记者的解说,是有行人因雨夜路滑,摔进了湖中,由于是深夜,那人又不会水性,导致溺死。
这只是个普通的新闻,不过死者的身分不太普通,新闻右上方打出了死者的姓名、性别还有职业,看到那个职业,关琥摸了摸下巴。
“专业盗墓贼?盗墓就是现在流行的那个盗墓吗?”
“据我所知,没有第二个。”张燕铎看着手机,随口应和道。
“那只是野史传说吧?现今还有什么墓地值得盗的吗?而且这行什么时候还分专业跟业余了?”
“有,只要人类的贪婪之心不消失,这一行就永远不会消失。”
关琥的好奇心上来了,又继续往下看,就听连线记者说死者叫刘金,五十二岁,从事盗墓这行多年,算是其中排得出名的老手,曾数度入狱,却始终不改偷摸的毛病,落水溺死之前还刚干过一票。
新闻里列出了他出事时带的工具家什,还有一些看似有些年数的小件器皿,警方正是从他随身携带的物品判断出他的职业,从而确定他的身分。
盗人家的墓穴,打扰过世人的安宁,这种人死于非命也算是恶有恶报了。
见刘金长得獐眉鼠目,关琥忍不住这样想,又看到列举的物品里有个看不出是铜勺还是铁勺的东西,他说:“他们这些盗墓贼随身带羹匙,是为了方便在墓里就餐吗?”
张燕铎没听懂他的意思,抬头看向电视,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关琥你还可以再不学无术一点吗?”
“我哪里说错了吗?”
张燕铎不回他,低头继续玩手机,关琥讨了个没趣,打电话叫服务生过来把碗筷收拾了,回头见张燕铎还在一动不动地看手机,他忍不住凑过去,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让张燕铎看得这么入神。
谁知道当他看到手机画面,不由得呛了一下,张燕铎正在看的内容跟刘金的新闻一样,他只是把视屏放大了反复看而已。
“张先生您想改行去盗墓了?”
“这个人我见过……”
没理会关琥的打趣,张燕铎重复播放视频的某一段,关琥还以为他说的是刘金,但马上发现他的手指放在背景部分,在镜头掠过围观的人群时,张燕铎按了暂停,给关琥看,可是手机屏幕太小,镜头晃得太快,关琥无法抓准目标。
“要不我们还是看电视好了。”他提出建议。
张燕铎没有回答,看他的表情,完全沉浸在思索中,喃喃说:“还有这个……司南,我应该有见过的,在基地,可是我想不起来是在怎样一种状况下见到的……”
发现张燕铎说的正是他刚才吐槽的勺子时,关琥没敢搭话,悄悄退到一边,用自己的手机上网搜索司南是什么。
名字输进去后,网页上出来一大排有关司南的图片跟解说,关琥顿时无语了——指南针就指南针呗,干吗文绉绉地叫司南……好吧,他有在历史课上学过司南的知识,可惜一毕业,他就把学过的都还给老师了。
“好像那是个四面都雪白的空间,那个人在跟老家伙说话,他手上就拿着司南……我记得刘金的名字……”
张燕铎还在极力回想曾经的记忆。
那里绝对是基地,因为只有在基地里,他的思维才会时而清醒时而混乱。
老家伙为了提高他的身体技能,给他注射过各种药物,导致他的精神状态时常处于癫狂状态,大概是当时那个人跟老家伙的对话比较特殊,所以他潜意识地记住了——男人的面容轮廓,那身看似不菲的高档时装,还有他携带的东西。
为了想起更多的过往,张燕铎抱住头,逼自己回到当时的状态里。
可是除了瞬间晃过眼前的人脸跟雪白空间外他一无所获,他只知道自己是躺着的,仰视的视线让那两个人的脸显得扭曲……他听到了嗡嗡的声音,像是磁性颤音,耳膜被影响到了,发出共鸣声。
这种声音让他很痛苦,甚至比躺在试验台上接受电击试验更让人难以忍受,他的身体发出颤栗,用手按住双耳,努力回想那是什么声音,可以这样影响他。
肩膀被扳住,大叫声在他耳边响起,“张燕铎!哥!哥你醒过来!”
张燕铎屈腰抱头,他也发现了自己现在危险的状况,可是眼皮剧烈颤抖着,就是无法睁开,随着嗡嗡声逐渐靠近,他感觉耳朵快被震聋了。
由于害怕,他情不自禁地发出叫喊声,接着双肩被牢牢抓住,似曾相识的感觉,让他突然想到了自己被绑缚在试验台上的情景,那种感觉不是身体上的,而是发自内心的,无可救药的恐惧。
为了躲避捆绑,他挣扎得更厉害,对方被他摔了出去,他自己也因为用力过猛,头撞到了床头上。
砰的响声传来,让他的神智稍稍清醒,嗡嗡声逐渐远去,听力恢复了正常的状态,他听到了自己大口喘息的声音,还有来自对面的叫喊声。
“张燕铎你给我醒过来!”
一声大吼,成功地将嗡嗡声的余韵从张燕铎的脑子里震开了,眼前光亮闪过,仿佛试验台上的灯光,刺眼的光芒中他终于明白了让他不适的原因——男人手里拿着司南,磁勺在疯狂转动,嗡嗡声正是瓷勺跟底盘相互摩擦发出的声响。
“呵,原来是这样……”他大汗淋漓,喘息着笑道:“原来真是我见到的那个……”
啪!
脸颊传来疼痛,这巴掌打得很响亮,将张燕铎彻底打清醒了。
疼痛盖过了混乱的思维,他睁开眼茫然地看过去,就见白茫茫的空间消失了,他现在坐在酒店的床上,关琥躬着身,双手放在大腿上呼呼喘气,表情又是紧张又是担心,还有一点点恼怒的色彩。
“你……”
张燕铎刚吐出一个字,就被打断了,关琥呼呼喘着,伸手指着他,警告道:“张燕铎我告诉你,今后不许你动不动就使用记忆搜索,你差点挂掉不说,还连累我,我的脑袋都快被你打得脑震荡了!”
“我不是故意去想的……”
“不要狡辩,总之,不、许、再、用!”
关琥撩起额发,看到他撞得红红的额头,张燕铎彻底想起了刚才的经历——他因为过度用脑,导致精神状态陷入异常。
不过这种事他以前常做,虽然也会不舒服,但从没这么危险过,看来是司南的旋动跟当时他接受的电击试验磁场频率吻合,才会导致他精神癫狂。
看着关琥紧张的表情,张燕铎似乎看到了曾经在试验台上疯狂挣扎的自己,那时他心里充满了无助跟怨恨,可是噩梦都过去了,他现在只感到庆幸,庆幸在这个世上,自己不再是一个人。
“笑!你还笑!”
误会了张燕铎的表情,关琥更生气,指着他骂:“你害我受伤不算,还叫得那么大声,你知不知道这酒店的墙很薄的,你想让大家都来围观吗?”
意识刚从混乱状态中解脱出来,张燕铎一时间没理解他的话,这时隔壁很应景地传来拍打声,听到是客人让他们注意影响的警告声,他终于明白了过来,再看到关琥黑黑的一张脸,他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
“靠,你还笑,这种事如果传出去,你让老子怎么做人?难道你要我对所有人讲我是清白的,我们什么都没做,是某人一个人在那里发疯吗?”
张燕铎笑得更大声了,关琥气得还要再骂,张燕铎揉揉脸颊,忽然问:“关琥,你打我脸了?”
关琥表情一僵,马上辩解道:“这……打了又怎样?你知不知道刚才你的样子有多可怕,我不打你能醒吗?”
张燕铎其实知道自己发病时的表现,因为他许多时候可以感觉到自己疯癫的反应,他只是无法控制而已,看看关琥,关琥还气鼓鼓地站在对面,问:“你要打回来吗?”
“哪儿的话,我怎么舍得打弟弟呢?”
关琥指指自己的肚子,又指指自己的额头,暗示说他打得还少吗?
张燕铎看到对面那张床歪到了一边,他很了解自己发疯时的力量有多大,还好有关琥在身边,否则他不知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来。
额头上布满虚汗,张燕铎擦掉了,说:“给我杯水。”
关琥跑去倒了水递给他,张燕铎喝着水,慢慢平静下来,将自己对司南的怀疑,还有他记忆中的映像说了一遍。
在他讲述过程中,关琥一直都保持紧张注视的状态,似乎担心他再次发病。
“你不用那么紧张,”发现关琥的戒备,张燕铎说:“除非是药物注射或电击刺激,否则我不会有那么大反应的,刚才是我太急躁了,有了心理准备,下次我在回忆的时候会多加注意。”
“没、有、下、次!”为了坚定自己的立场,关琥一字一顿地说。
新闻又开始新一轮的滚动播放,打断了兄弟俩的对话。
关琥看着刘金的事件报道,又对照张燕铎的手机视频,可惜镜头晃得太快,他只能勉强看到张燕铎在意的是背景人群里戴墨镜半低着头的男人,至于男人的长相身高还有特征,都很难捕捉到。
“那你认识的到底是刘金?还是围观的那个人?”
“刘金。”
就在关琥以为张燕铎指的是死者时,张燕铎指向那个戴墨镜的人,“我在基地接受试验时,见到的是他。”
“也就是说溺水而死的不是刘金?这不太可能,虽然像我这么聪明,查案又迅速的警察不多,但他们也不至于糊涂到把死者的身分弄错。”
自诩被自动无视过去了,张燕铎看着电视沉思。
可能是当时磁勺的转动声给他留下的印象太深刻,所以他才会在一开始觉得刘金的名字熟悉却又想不起来,但他可以断定在记忆搜索中刘萧何正是那样称呼男人的。
那只是一瞬间的直觉,告诉他墨镜男是刘金,但其实他并没有真正记起刘金的长相……等等,最近他是不是有见过这个人,所以才会感觉这么强烈,但要说见过,他又完全没有印象了。
也许……一切都是他的臆想吧,刚才大脑被记忆刺激到了,产生各种臆想并不奇怪。
在心里这样说服着自己,张燕铎说:“刘金是溺死的这个人没错,不过有人顶替他的名字身分跟刘萧何见面,还拿了这个司南。”
“如果我现在在警局就好了,可以马上帮你查到刘金到底是谁。”
可惜他们两个都不擅长当黑客。
关琥放弃了不切实际的想法,继续在网上搜索司南的照片,说:“现在警方只弄到一个勺子而已,这东西左看右看,都长得差不多,你确定刘金拿的就是你在基地上见到的那个吗?”
“90%没错,所以我想去一趟现场,跟老家伙有接触的人在这时候死亡,一定有问题。”
“你要自投罗网?”
“被通缉的那个是你。”
“我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说好听点叫同生共死,说难听点那叫同归于尽。”
听了这话,张燕铎噗嗤一笑,看着关琥,意味深长地说:“放心,如果真有同归于尽那一天,我会选择老家伙,把生路留给你。”
“什么意思?说得我好像很怕死似的。”
“不过新闻这样连续播放,甚至打出了司南的具体模样,有一半的可能是陷阱,是警方的高层跟老家伙联手,引我们上钩的诱饵,”打断关琥愤愤不平的话,张燕铎说:“所以我们要想一个安全的对策才行。”
“什么具体模样?不就一个勺子吗?说不定底盘还在湖底,他们找不到,就想让我们先动手……”
关琥说到一半,就看到张燕铎赞许的目光投来,他狐疑地问:“不会真是这样吧?”
“警察大举搜湖太显眼了,假如底盘没找到,他们一定会另外想办法,所以这是他们重点播放磁勺的另一个原因——懂的人自然会懂,会去找,他们就可以坐享其成了……”
张燕铎的话突然停下了,看着电视屏幕不动,接着拿起手机迅速搜索相同的画面。
关琥猜他又发现了什么,急忙凑过去看,就见张燕铎将视频定格,在现场不显眼的角落里画了个圈。
看到圈里站的人影,关琥失声叫了出来,虽然光线跟角度给辨认造成了一定的障碍,但相处得久了,又数次共同经历生死,关琥一眼就把她认出来了。
“凌云?我没看错吧?”
谢凌云的打扮很中性,脸上还戴着眼镜,要不是一开始两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司南上,她的存在其实并不难发现。
“看来这次的现场不去也得去了。”在确定那是谢凌云后,关琥扶额,发出叹息。
有关如何去湖边现场的计划,张燕铎没有多说,关琥看他一直坐在床边沉思,猜想他在构思方案,便没有打扰他,去洗了澡,换上睡衣上了床。
等张燕铎洗澡回来,关琥闭着眼睛,呼吸声均匀,看似睡得很香。。
张燕铎放轻脚步,上床熄了灯,旁边床上传来翻身声。
关琥问:“你好像一直没说你是怎么遇上老家伙的,是他发现了你的不同,才会对你感兴趣的吗?”
张燕铎一怔,没想到他还醒着,并且在琢磨这个敏感的话题。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还有必要再去纠结当初他被带走的原因吗?
“太久了,我不记得了。”他含糊道。
不知道关琥是不是相信了他的话,说:“那等你记起来的时候,再告诉我吧。”
“你要不要先去验下DNA?等证明我们是兄弟时,我的话才有可信度。”
关琥不说话了,看他的反应就知道对于这个提议,他是抗拒的。
其实张燕铎自己也很抗拒。
不追究真相,就代表他们一直有希望,他们可以根据意愿编织美好的假象,但一旦真实的数据摆在眼前时,他们就不得不面对事实,赌注太大了,他们两个人都不敢下注。
所以现在这种状况是最好的,关琥认为他是哥哥,他也把关琥当成自己的亲弟弟,所以他不会告诉关琥当年他被带走的真相——他其实是被父亲卖掉的。
他不确定刘萧何是怎么注意到他的,他的记忆中只有他跟刘萧何的手下争吵的一幕,当时刘萧何就坐在后车座上,做着相同的转动扳指的动作,对父亲点头哈腰的道歉视若无睹。
他很怕接触外人,但那次不知道是怎么了,竟然敢动手对付好几个比他高大很多的男人,可能是当时太恼火了吧,因为明明是刘萧何的车撞到了他们,他不明白为什么道歉的是父亲。
最后刘萧何制止了手下的暴力行为,让他们把他带去一边,他看到刘萧何跟父亲谈话,对话中父亲不时地看向他,一脸的犹豫不决。
后来刘萧何离开了,父亲带他去医院探望母亲,那一路父亲一直没说话,只有不断的叹气声传来,他仰头看去,发现父亲的背弯得更厉害了,仿佛背负了太多沉重的东西,让他无法挺直腰板。
‘刚才那件事不要跟你妈讲。’走在路上,父亲多次叮嘱他。
他答应了,他本来就不喜欢多说话,他的沟通能力有问题,所以大家都不喜欢他——父亲、母亲、弟弟,还有那些亲戚跟邻里的孩子们。
父亲也没有再提到那次意外,他以为没事了,虽然不擅长跟人交流,但本能让他很排斥刘萧何,那是一种既讨厌又恐惧的情绪,让他极力想忘掉那个人。
之后没多久母亲的病情更加恶化,祸不单行,弟弟也莫名其妙的开始生病。
那段时间家里只剩下他跟父亲两个人,每天都过得很寂静,仿佛天要塌下来似的。偶尔他听到父亲的哭声,起先还会掩饰,后来变成了肆无忌惮的痛哭,他也躲在自己的房间里哭泣,除了害怕外还有对现状的不知所措。
他很想帮父亲,所以当有一天父亲问他想不想母亲跟弟弟好起来时,他立刻答应了。
他没想到那次的点头成了整个人生的转折点,他的人生就此变得疯狂,再也回不了头了。
父亲把他带去了刘萧何那里,告诉他今后刘萧何会代替自己照顾他,让他听话。那时他还不太理解父亲的意思,那天唯一留给他的记忆就是父亲从刘萧何手里拿了一纸袋的钱,并向他不断道谢。
很久很久以后,他才明白父亲为了救母亲跟弟弟,把他卖掉了。
他会在那种残忍的环境下努力生存下来,有一大半的原因是出于愤怒,他希望有一天逃出那个人间地狱,站在父亲面前质问他为什么丢掉自己,就因为他不是正常人,所以就成了最先舍弃的那个吗?既然不喜欢他,又何必生他下来?
在迄今为止的人生中,这个问题曾无数次萦绕在他脑海里,到现在他都不确定那究竟是他的记忆,还是被他杀害的同伴的记忆。
但毫无疑问,在回想这件往事时,他的心底都充满了愤怒跟怨恨,怨恨父亲,更怨恨弟弟抢走了属于他的亲情。
眼睛慢慢习惯了黑暗的空间,张燕铎平躺在床上,发现在回顾往事时,他的心情已经可以完全保持平静了,这个变化该是他见到关琥之后出现的——
那天他跟踪关琥,看着他执勤时的认真样子,一切恼恨忽然消失得干干净净,他想到关琥是他的弟弟,是这个世上唯一拥有跟他相同血脉的亲人,是他要倾尽全力保护的人。
所以十几年前他才会同意父亲的决定吧。
或者,当年父亲只是以为将他送给有钱人是为了他好。
在那个时代的人眼中,他是个有病的孩子,父亲一定希望有人能帮他治好病——
在跟刘萧何接触的这些年里,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刘萧何有多巧言善变,在父亲急需用钱的时候,很难拒绝他的提议跟金钱,他甚至怀疑弟弟会生病也是刘萧何动的手脚,为的是给父亲施加压力,顺利把他带走。
在暗中观察关琥的那半年里,张燕铎逐渐想通了这些事,也学会了设身处地地为他人着想,直到某一天他才赫然惊觉,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怨恨已经在他的生命中消失了。
“关琥。”
从关琥的呼吸声中张燕铎猜想他还没有入睡,他在黑暗中提议道:“等这次案子结束,你有没有兴趣陪我去埃及盗墓?”
几秒钟后,关琥试探着问:“你是认真的吗?”
“你觉得我在开玩笑吗?”
如他所料,关琥果然炸毛了,仰起头冲他叫道:“张燕铎你是不是嫌监狱外的生活太好,一定要我抓你进去才甘心?我告诉你,作为一位优秀正直的警察,我绝对不会放任你犯法而不管的!”
“所以我才选择埃及啊,在你的管辖范围之外。”
“你会选埃及,难道不是因为那边的财宝更多吗?”
“呵,这都被你看出来了,看来你的智商有提高。”
“你管我智商情商,总之如果你犯罪,我一定会抓你的!”
听着关琥愤愤不平的发言,张燕铎发出轻笑,逗弄关琥让他最开始的沉郁心情好了很多,思索着接下来跟某人制定的计划,他心想其实去埃及盗墓也不失为一个有趣的历险啊。
随着夜深,两个人很没营养的对话慢慢停了下来。
房间里响起沉稳的呼吸声,兄弟俩都陷入沉睡中,谁也没觉察到房门那边传来响动,轻微的开锁声音过后,门被推开,几个彪形大汉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
他们手里都拿了家伙,在靠近后将枪口分别指向两个单人床,然后照领队发出的暗示,一起扣下扳机。
消音器的轻响中,数颗子弹连续打在被子上,棉絮被打得飞了出来,躺在里面的人却没有半点响动,看似已经中弹身亡。
领队收了枪,打了个手势,叫两名手下走过去,掀开棉被。
就在这时从床底下突然伸出一只脚,踹在了近前的男人身上,将他直接撂倒,又趁机缴了他的武器。
后面那个一见不妙,举枪就要扣扳机,被黑暗中射来的匕首刺进颈部,他口中发出咳咳响声,捂着脖子跌倒在地。
关琥已从床下滚了出来,看到其他人将手枪指过来,他揪住倒在床头的男人,拿他当盾牌用,于是射来的子弹都打在了他身上,他一阵筛沙似的颤抖后就不动了。
见此情景,关琥反而愣住了,嘟囔,“靠,出任务都不穿避弹衣的,死得也太冤了。”
话音刚落,领队的枪支就指向了他,但张燕铎已抢先窜了过去,宛如猎豹般的速度,手搭在对方的枪管上,直接将他的弹匣卸了,然后就势一拳,打在他的面门上。
在那人跌倒的时候,张燕铎又双手抓住他的脖颈向一旁拧去,听到颈骨断裂的咔嚓声响起,关琥就知道这个人没救了。
剩下的两个人向他们一齐开枪,但因为有人体盾牌防御,子弹没给他们造成伤害。关琥找机会把盾牌推过去,将其中一人撞倒,然后一个老虎下山式,以膝盖顶住他的脊背,拧住他的胳膊控制了他的行动。
与此同时,关琥眼前一花,另一个敌人也被张燕铎撂倒了,看他倒地后毫无反应,关琥就知道没救了,见张燕铎的目光转向他的俘虏,他急忙说:“这个……”
制止声半路夭折,张燕铎出手如电,抓住俘虏的一只手顶在他的心口上,随即俘虏的身体颤了一下,就不动了。
“他在手里藏了暗器,就是趁你有妇人之仁时对你下手的。”
一瞬间干掉了四个人,张燕铎不仅身上没沾一点血渍,连表情都没有太大变化,面对呆若木鸡的关琥,他教训道:“下次别再这么婆妈,一念之差也许就会要了你的命。”
“我只是想留个活口问问情报。”关琥结结巴巴地说。
作为现役刑警,死人关琥见得多了,但是活人瞬间变死人的场面他还真是没接触过几次。虽然理智上明白张燕铎不这样做,他们两人都会有危险,可是面对他如此心狠手辣的格斗技能,还是不由得为之震惊。
发觉了他心绪的动摇,张燕铎扫了他一眼,淡淡地说:“如果你要认我这个哥,就要认下我的全部,我是好人,但只限于对方没有恶意的前提下。”
换言之,如果有人惹到了他,那下场如何就不用多说了。
关琥抽抽鼻子,非常时期,他默认了张燕铎的做法。
张燕铎没有开灯,打亮手电,上前翻了几个人的口袋,如意料之中的,这些人没有携带任何证明他们身分的物品,他将几个人的手枪收了,给关琥甩了下头,示意马上撤退。
关琥照办了。
两人迅速收拾了行装,为了不引起酒店服务人员的注意,他们拿了必要物品,直接翻窗离开。
二楼的高度很适合逃跑,他们的车就停在附近,所以从他们出酒店到开车上路,前后只花了三分钟。张燕铎把车开得飞快,没多久轿车就跟夜幕完整地融合到了一起。
深夜,道路寂静,车里的空间也同样沉浸在寂静的氛围中,张燕铎面容冷峻,开着车不说话,关琥经历了一场恶战,心情也不是太好,过了好久,他才将负面情绪抛开,开始认真考虑当前的问题。
“他们是什么人?怎么会知道我们的落脚点?”
“至少不是做杀手的,看他们的杀人手法,更像是特警。”
同样是暗杀行为,杀手跟秘密部队的手法也会大不相同,在这一点上关琥倾向于张燕铎的判断,叹道:“看来又是警界内部的问题,可他们是怎么查到这里的?”
张燕铎眼望前方,没有回答。
关琥又问:“你又是怎么提前觉察到的?来,教教弟弟。”
他们可以在被偷袭之前就有防范,完全是出于张燕铎的警觉,关琥在对他的警觉性心服口服的同时,又很艳羡,想趁机跟他多学几招。
张燕铎瞥了他一眼,微笑说:“这东西教不了的,只是一种直觉而已。”
“所以你的直觉就是把你弟弟踹到床底下吗?”
车里传来笑声,张燕铎的心情因为这个话题好转起来,说:“上次在德国时,你也把我藏柜子里了。”
“天呐,这么久远的事你居然还记得!”关琥一脸震惊地看他,“你的报复心也太强了!”
“还好酒店的床下是空的,否则都不知道该把你踹去哪里。”
“听起来真遗憾,那亲爱的哥哥,直觉有没有告诉你,那些人还会不会再来狙击我们?”
“会的,不过有我在,不会让你有事。”
关琥悻悻地哼了一声,把头靠在椅背上不说话了。
虽然顺利从敌人的偷袭中逃出来是好事,但接下来的睡眠是个大问题,三更半夜的找不到酒店,他们只能在车里窝一晚了。
“关琥,你困不困?”
“困,可车里太窄,很难睡着。”
“既然睡不着,那就帮我买点东西。”
张燕铎把自己的手机扔给他,关琥接过来一看,是有关司南的网购,张燕铎已经选好了款式,而且数量是三份,就等他下单付钱了。
这东西普通商店很难买到,只能网购,问题是收货地址,现在他们两个人都居无定所,在刚遇到一场暗杀后,关琥放弃了请酒店代为签收的想法。
“写叶菲菲的地址,这两天她在飞机上,警察应该不会无聊到守着空房子盯人。”
“哈哈,同样的司南一次定三份,网店老板一定认为我们是要去探险。”
关琥吐着槽,照张燕铎说的把地址写好,完成付款,又问:“你还有其他需要的吗?”
“有,不过那东西直接买更快。”
“内裤?”
似笑非笑的目光投来,紧接着一个纸巾盒甩到了关琥的脑门上。
途中,张燕铎把车停在不显眼的空地上,确认好周围没有交通监控,他拿出早先预备的车牌,替换了旧的,关琥负责拆卸前面的车牌,两人分工合作,很快就搞定了。
回到车上,看到张燕铎将座椅放平,盖上毛毯睡觉,关琥叹道:“我发现我们真有做逃犯的潜质。”
“希望这种生活不要搞太久,我还是喜欢做酒吧老板。”
关琥深有同感,想起当初在涅槃酒吧跟张燕铎刚认识的情景,不由得感叹万千,也终于明白了张燕铎会将酒吧起名为涅槃的原因。
不管遇到多大的风浪,他相信他们一定会重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