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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关琥在涅槃酒吧喝酒,享受对他这个刑警来说难得的清闲的周末。

自从他的腹黑大哥兼酒店老板张燕铎失踪后,涅槃酒吧就关门了,不过这不影响它的受欢迎程度,酒吧虽然不对外营业,但还是很热闹的,这一切都要从关琥的前女友叶菲菲跟他要钥匙开始说起。

众所周知,在降头事件中,关琥的好友、做记者的谢凌云曾被绑架过,房东胆小怕事,婉言请她搬家,刚好涅槃酒吧附近有空屋出租,谢凌云就搬过来了,她跟叶菲菲都很喜欢这间酒吧的气氛,于是叶菲菲就跟关琥提出想重开酒吧的想法。

从关琥的立场来说,他也巴不得酒吧可以正常营业,因为有人出入,房子才会有人气,而且酒吧里还有不少藏酒,放着也是浪费,所以他就同意了。

就这样,平时谢凌云在酒吧里写稿子,叶菲菲有时间就跑来研究食谱,后来不知怎么的,曾在酒吧打过工的小魏也知道了,小魏还没大学毕业,业余时间写写小说赚点稿费,他说酒吧的环境可以刺激自己的创作灵感,所以也经常跑过来,把这里当成了创作基地。

故事到这里还没结束,那位一直在追求谢凌云的富三代公子哥李当归也回来了,并在大学里重新开始他的任教工作,晚上就来酒吧负责调理美食跟调酒。

李当归屡次帮过谢凌云,所以谢凌云没法拒绝他的出入,再加上几个人当中就属他的厨艺最佳,所以很自然的,李当归就成了这里的代理厨师,唯一不同的是,这位厨师做饭时,酒吧内外至少会跟随四五个保镖。

一转眼,大半年就过去了,有时候关琥下班早了,也会跑过来蹭饭吃,在半年多的实践中,李当归的厨艺突飞猛进,调酒的技术就更不在话下,不过关琥还是喜欢张燕铎做的菜,也可能是心理作用,他总觉得张燕铎做的菜肴带了家的味道。

这大半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关琥在忙碌的工作之余,也曾联络国外的朋友寻找张燕铎的踪迹,却都杳无音信,以至于他偶尔想起来,会怀疑是不是张燕铎已经在太平洋的那场灾难中死亡了,只是他不甘心承认这个事实而已。

唯一让关琥庆幸的是,加拿大警方一直没找到张燕铎的尸体,所以只要一天没找到,他就抱着还能再重逢的希望。

这就是现在支撑他努力工作的唯一力量。

转眼间,半瓶威士忌喝下了肚,关琥有了醉意,听到吧台里的响声,他抬头看过去。

代理店长正在试调新的鸡尾酒。

李当归长得高高瘦瘦,戴着一副金边眼镜,身穿西点师的白围裙,正在很有型地甩调酒器,关琥酒喝多了,醉意朦胧着,无形中把李当归的身形跟张燕铎的重叠起来了,他急忙揉揉眼睛,这才发现是自己的臆想。

李当归比张燕铎多了分书卷气跟雅致,却少了张燕铎的英气跟迫力——他们完全是不同类型的两种人。

今晚李当归的挑战很不顺利,同一种酒他试了几次都没成功,导致杯里的酒变成了深紫色,看起来像是魔女调制的怪药,最后他忍不住掐着下巴盯着酒发呆,对出现古怪颜色的现象表示不解。

“白朗姆酒+蓝色橙皮酒+凤梨汁+椰奶,为什么会变成紫色?”

听了他的自言自语,谢凌云把目光从笔记本电脑上移开,说:“A+B+C+D不一定等于E。”

小魏打了个响指,接着补充,“也可能是F,所以你可能是哪一样多了一点,哪一样又少了一点。”

“还有种可能是你认为的A其实是Z。”

“对对对,就比如一个杀人案,大家都认为无辜的A是凶手,所以拼命查他,结果当然是一无所获,但如果换个角度想,认为最不可能的Z才是A的话,那一切谜题就迎刃而解了。”

不知是不是酒喝多了,听了这两位一唱一和的高论,关琥觉得自己的大脑更迷糊了。

看到旁边的唐装老者、身为李当归贴身保镖的夙照青也一脸的迷糊,关琥为找到同盟军而感到欣慰,说:“你们是不是太无聊了,调个酒而已,有必要扯上逻辑学跟杀人事件吗?”

小魏说:“就是因为无聊,所以才要加点乐子嘛,关琥,最近有没有什么案子?来给我们提供一下素材吧?”

“就算有案子,忙的也是我,”谢凌云转回头,敲着字,随口说:“再说有大案的话,关琥还会在这里消磨时间吗?”

“怎么不会?他希望早点等到老板回来嘛。”

小魏的话换来朋友们的瞪眼,他也自觉失言,慌忙把头埋进电脑显示屏下当鸵鸟。

感觉到气氛的尴尬,关琥只好主动换话题,装作没事人似的问:“叶菲菲呢?最近她很忙吗?好久没看到她了。”

小魏举手回答:“很忙吧,你知道的,女孩子一谈起恋爱来,世界里就只剩下男朋友了,哪还记得朋友?”

“谈恋爱?”关琥一愣,“我记得她说分手了啊。”

因为叶菲菲的失恋,他还在半夜被叫出去陪叶菲菲喝酒,叶菲菲给他看前男友的照片,好像是做空少的,他当时第一反应就是——这人长得离我差一大截,居然选他而不选我,叶菲菲你是不是要去看下眼科了?

为此,他脑门上被砸了个大包,叶菲菲的失恋症也顺利复原了,这还是前不久的事,什么时候叶菲菲又恋爱了?

“我是听僵尸李说的。”

发现自己再次说错话了,小魏一指吧台里的人,然后又把脸埋进了显示屏后面。

关琥看向李当归,李当归脾气很好,被抓来当黑锅,他只是微笑,却什么都没说。

最后还是谢凌云开了口,“我也是听菲菲讲的,菲菲给我看过他的照片,长得还不错。”

“人靠谱吗?”

这才是关琥关心的问题,要知道叶菲菲失恋的话,首当其冲的受害者可是他啊。

“我没有接触过,不敢说,不过听菲菲的意思,好像还把他定位在朋友跟男朋友之间,关琥,你现在努力还不晚。”

“努什么力?”

谢凌云跟李当归对视一眼,两人都笑了,“当然是努力把叶菲菲追回来啊,这么紧张她的男朋友人品怎么样,还说不在意。”

那是因为叶菲菲不开心的话,会把他当沙包打好吧,上次为了哄他的前女友,他还特意教了她一套色狼防身术。

虽然到现在关琥也想不通,失恋跟学防身术的因果关系在哪里。

看着对面两个人的‘眉目传情’,关琥呷着酒,嘟囔道:“我想我还是回去吧,别在这当电灯泡了。”

手机铃适时地响了起来,看到来电人是他在重案组的拍档江开,关琥有种不好的预感,电话一接通,他就说:“不要告诉我我最不想听到的事。”

“关琥你也不要告诉我,你喝酒了。”

“我喝了。”

“那就对了,锦绣山庄出人命案了,你马上过来。”

没等关琥再多问,手机就断掉了,看来江开很忙,连多说一个字的时间都没有。

关琥默默地关了手机,盯着眼前喝得快见底的酒杯发呆了三秒,在确定自己没喝醉酒导致幻听后,他在心里吐出了一连串的脏话。

不知道是他的周末被诅咒了,还是他喝酒被诅咒了,只要这两项加在一起,当晚就一定会发生命案,搞得他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都不敢碰酒。

不过最近一直很太平,局里也没什么大案子,他就精神松懈了,没想到诅咒会应验得这么快。

在心中悲泣着自己多舛的命运,关琥起身告辞,他的匆忙举动把大家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小魏问:“是不是出事了?”

“嗯,回见。”关琥随口应付了一句,就匆匆跑了出去。

一听有案子,小魏马上来精神了,转头看谢凌云,谢凌云已经合上了笔记本电脑,将笔记纸稿迅速收进大挎包里,跟李当归说了告辞,也紧跟了上去。

小魏又去看李当归,就见李当归迅速解下厨师围裙,又吩咐两名保镖负责收拾厨房,一副要随同去现场的架势。

于是,酒吧里原本平和的气氛一转,多了分备战前的紧张感,只有小魏还老神在在地坐在那里,对李当归说:“我就不凑热闹了,等你们的好消息哈。”

关琥一口气跑到了外面,推门出来,他才发现起雾了,街道冷清,只有路灯在雾气中发出一圈圈朦胧的光辉。

身后传来脚步声,谢凌云追了过来,说:“关琥,我送你。”

“不用了,我是去做事的,不能给你提供情报。”

“查情报这种事我会自己来,你只要提供给我现场的地址就行了。”看着关琥的表情,谢凌云特意将腕表伸到他眼前晃了晃,“半夜了,这种天气你能叫到车吗?还是你打算酗酒开车?”

被成功地将了一军,关琥语塞了,谢凌云微笑着正要去取车,轿车前照灯的光芒照向他们,引擎声中,属于李当归的宾士驶到了他们面前。

开车的是李当归的保镖,后车窗落下,李当归说:“我送你们过去。”

关琥跟谢凌云对望一眼,一秒钟内,两人做出了决定,关琥坐到副驾驶座上带路,谢凌云坐去后车座,上车后,她先跟李当归道谢。

心上人坐在身旁,李当归开心得嘴巴都合不拢,连连摆手说:“不谢不谢,顺路而已,小事一桩。”

Hi,菲利克斯先生,你都还不知道去哪呢,怎么就确定顺路了?

李当归没说错,还真是顺路,因为生意关系,菲利克斯家族在锦绣山庄有长期租用客房,所以当关琥报了锦绣山庄的名字后,其他的什么都不必说,保镖就熟门熟路地把车驶到了目的地。

接近海港后,海雾更浓重,许多近处的景色都无法看清,导致他们去酒店花了一些时间,要不是好几辆警车上的警灯在一直闪烁,关琥都无法看清酒店的位置了。

为了不引起注意,关琥让司机在稍远的地方把车停下,他道谢下了车,说:“我今晚应该要熬通宵了,你们不用等我。”

说完,他看了一眼跃跃欲试的谢凌云,又特别交代,“你做事归做事,不过别妨碍到我们办案。”

谢凌云给他做了个OK的手势,“放心吧,不会让你为难的。”

锦绣山庄里出了人命案,进出肯定都盘查得很严,不过要想混进去总是有办法的——在往酒店走的时候,关琥忍不住想,在某些地方,这些记者比他们警察还要神通广大,他们总能找到需要的情报。

酒店靠近海边,海雾现象相对来说要严重的多,雾气化作雨雾,打在脸上,有种凉凉的感觉,从车位到酒店不过是一段很短的距离,关琥的额发已被打湿了,雨雾透着朦胧的白色,看不到太远,唯一的好处是让夏夜变得不那么炎热了。

酒店大厅也戒严了,门口站了不少穿制服的警察,关琥今天休息,没带警证,还好他在这行混很久了,大家都认识他,看到他,小警察主动让路,请他进去。

关琥跑到电梯前,那里有直达五十至六十楼区间的电梯,他走进去,按了关门键,就在电梯门将要关闭的时候,外面传来叫声,一道修长的身影直冲过来。

似曾相识的画面,关琥的心一跳,直觉感到那是张燕铎,他本能地按了开门键,但是等对方跑进来后,他才发现那是个长得高高瘦瘦的男人,看上去很年轻,戴着无框眼镜,棕色头发微卷,白衬衣系在低腰牛仔裤里,全身带着浓重的书卷气,跟张燕铎完全是不同气质的人。

男人奔进来后,跟关琥道了谢,伸手要按楼层键,却发现那一层已被关琥按过了,他略带惊讶地看看关琥,将手缩了回来。

门重新关上,在电梯往上走的时候,关琥注意到男人暗中看了他好几次,其实他也对男人的目的感到好奇,因为五十楼正是案发的楼层,如果男人是那一层的住客,应该会在门口接受盘问才对,但刚才他进来时并没有看到这个人。

难道是有什么身分背景的?

关琥打量男人的穿着,他衣着得体,但没有很高档,身上也没有多余的装饰物,手指纤细,指甲修得很短,从这些细节只能看出这是个爱干净的人。

唉,在观察方面,他果然不如张燕铎,如果张燕铎在的话,一定可以判断出这个人的性格、喜好,甚至身分。

“我有哪里不对劲吗?”

发现了关琥的打量,男人转头问他,顺便托了下稍微滑下来的眼镜架。

对,就是这个动作!

以往张燕铎每次欺负他时,都会托一下眼镜,所以关琥对这个动作深恶痛绝,连带着对眼前这个人的印象也不好起来,假笑了两声,说:“我只是想知道你的眼镜是不是真的?”

“嗯?”

“你知道现在有很多喜欢端的人会戴假眼镜。”

“不,我这个是真的……我也觉得那种戴假眼镜的做法很装……戴眼镜的人都会知道在许多时候它有多么不方便。”

男人说话的语速很慢,拍子拉得很长,有些音节还发得不太标准,不过他的发言让关琥对他的印象一秒转好,心里升起报复后的小小快感——哼,不管张燕铎现在在哪里,都一定会被念叨得打喷嚏吧?

作为英雄所见略同的证明,他伸出手来做出握手的表示,男人也抬起手,却不是跟他握手,而是从口袋里掏出一双极薄的塑胶手套,戴到了手上。

呃……

对视关琥惊讶的目光,男人说:“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混进来的,但还是奉劝一句,警方在办案,禁止狗仔队围观,违者将会视情节轻重做出相应的处罚,请好自为之。”

什么?

关琥的思维再次打结了,还没等他询问,五十楼到了,男人抬步走出去,又对还在发愣的关琥微笑说:“至少你下次抢案子的时候,不要喝这么多的酒。”

等等,好像哪里出问题了,他不是抢新闻的记者啊……

在关琥反应过来自己被误会时,电梯门已快关上了,他回过神,顾不得为这个乌龙吐血,慌忙用力按开门键,在电梯门刚一打开的同时窜了出去。

发生事件的房间很好认,它位于走廊的尽头,门口站了不少警察,见男人朝着那边走过去,关琥追上他,顺便又低头打量自己的打扮——这人眼神有问题吧,他很像狗仔队吗?至少也要说他像记者嘛,就像谢凌云那种的记者。

男人已经走到案发客房的门口了,听到脚步声,他回过头来,关琥一个没刹住,差点撞到他身上,他托托眼镜,皱眉说:“难道你想明目张胆地进去?你们狗仔队做事也太目无法纪了。”

“我不是狗仔队!”

“啊对,抱歉,我一时间想不起那个词,该叫……记者?”

关琥用力点头,但马上就发觉不对,“不是,我是警察!”

男人不说话,但看向关琥的目光里充满了怀疑。

关琥去摸口袋,摸了半天才想起自己没带警察证,他正要叫同事来帮自己作证,刚好江开从里面出来,看到他,打招呼道:“哟,关琥。”

“你来得正好。”关琥把拍档拉到自己面前,指着男人说:“告诉他我是谁。”

江开左右看看他们两个人,马上明白了状况,解释道:“越医生,这是我们重案组的关琥,他这两天休假,所以你不认识他,你别看他又喝酒又邋遢,甚至连警证都忘记带,但他可是我们部门的重要成员……”

后面的废话都不要说了。

关琥打断江开的唠叨,说:“那么现在请告诉我,他又是谁?”

“我们特别聘请的法医学博士越光越医生,越医生之前一直在加拿大某所大学从事法医学研究方面的工作,最近才回来。”

难怪说话语速那么奇怪了,原来如此。

关琥指指头顶,问:“是那个月亮的月吗?”

“是超越的越。”

听了关琥的身分,越光表现出来的惊讶不亚于他,不过还是彬彬有礼地说:“抱歉,我实在没想到一个酗酒又邋遢的人会是警察。”

“先生看来你的汉语水平还有待提高,我这种装束俗称休闲,不叫邋遢。”

越光奇怪地看向江开,那表情明显在说邋遢这个词明明是你同事先说出来的。

关琥也不爽地看过去,眼看着火烧到自己身上了,江开呵呵干笑两声,将备用的手套递给关琥,又说:“我们关琥同学可是警局第一型男,就算邋遢也是帅气的邋遢……走走走,做事去,再晚点,舒法医又要骂人了。”

两人跟随江开走进客房,江开将调查到的资料递给关琥,又指指坐在远处沙发上抖个不停的女人说:“案发现场是她发现的,她叫方小蝶,在一家叫紫阳花的俱乐部工作。”

关琥看过去,就见女人穿着格子睡裤,外面套了一件过膝的白睡袍,睡袍边角是湿的,上面沾了些红色,她的脸跟头发也是湿漉漉的,头发用几个橡皮筋胡乱扎在脑后,这装束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

因为紧张,她缩在沙发一角,不时整理一下敞开的睡袍前襟,她脸上的妆都糊掉了,眼睛周围渗出很大的黑圈,简直可以说是惨不忍睹。

重案组的女警员蒋玎珰坐在旁边帮她检查额头上的伤口,并不时安慰她,将她说的话记录下来。见关琥在观察她们,江开凑在他耳边小声说:“她睡袍里面本来什么都没穿的,案发后她想穿衣服,却不小心摔进了浴缸里,弄得全身都湿了,多倒霉啊,睡裤还是玎珰帮她找的。”

“给她做取样鉴定了吗?”

“都做了,看起来她没太大问题,”江开汇报完工作,又很八卦地说:“她是在高级俱乐部坐台的,说今晚本来应该是她的初夜,没想到变成惨案了。”

关琥瞪了江开一眼,江开摸摸鼻子跑开了,越光的表情也绷紧了,进入备战状态,走向死者横倒的现场。

为了不妨碍鉴证人员工作,关琥没有跟过去,而是先看江开给他的资料。

死者叫蒋子虎,是蒋氏建筑集团的开发部部长,也是锦绣山庄这家酒店的名誉经理,换言之,蒋子虎是酒店的少东家,一个很有钱又非常会玩的二世祖。

根据前台领班的证词,蒋子虎跟方小蝶是十点前进客房的。

这个房间是蒋子虎事先吩咐给他留的,所以客房工作人员连入住手续也没办理,就直接请他们进去了,不过他们确定方小蝶是第一次来,因为蒋子虎的习惯是一段时间里只带一个女人入住,然后过段时间再换新的,这种事酒店的人都知道,可以说是司空见惯了。

说到蒋氏集团,这里不知道的人恐怕不多,甚至有些娱乐杂志曾爆料说蒋家可以跃身世界百名富豪之内,所以就算关琥不特意看新闻,也了解蒋家的大概情况——

蒋子虎是庶出,不过即使是庶出,他的身家也可想而知,这种玩弄女性的爆料传出去的话,一定会成为丑闻,关琥挑了挑眉,猜想为了弄到这个证词,江开一定对工作人员玩了不少软硬兼施的手段。

看方小蝶的情绪还不稳定,关琥没有急着过去向她询问案情,而是先查看现场。

他来到浴室,浴室里还散发着玫瑰花的香气,两名同事正在里面做鉴证取样,关琥探头看了一下,发现了香气的来源——浴缸里的水很满,水面上玫瑰色调的泡沫几乎要溢出来了。

浴缸旁边的化妆台上摆放着一大堆化妆品,看来方小蝶是洗完泡泡浴后,又在这里精心补好妆,可惜没派上用场。

关琥退出浴室,来到凶案发生的地方。

客厅三面都是落地玻璃窗,右侧配有阳台,透过乳白色的雾气,可以隐约看到下面繁华的灯光——这是座不夜城,即使已是凌晨,夜景也同样绚烂耀眼。

关琥先去了阳台那边,鉴证人员正在做指纹提取工作,关琥只能透过玻璃门看到外面的阳台很大,阳台上摆放着古铜色调的休闲桌椅,深夜在外面品着酒,顺便观赏夜景大概是件很惬意的事。

关琥没妨碍同事工作,转身去了落地窗的正前方。

这里是在室内观赏夜景的主要位置,探头往下看,海雾的游离妨碍了俯览,只能看到街道上移动的光点,那该是车灯的光芒,远方海面笼罩在雾气中,显得虚无迷离。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关琥觉得这个高度的海雾比楼下的雾气游走得要快,像是有生命似的,从不同的角度看去,可以看出不同的形状。

“真无法理解有钱人的趣味。”

关琥没有恐高症,但是站在临窗的地方,他还是感到了不适,总觉得站在仅隔一面玻璃的高处,让人心里很不踏实。

他向后退了一步,去查看现场状况。

茶几上有滚倒的酒杯,里面的红酒顺着茶几流到地板上,地上也有一滩深红色的液体,不过不是血,而是从倾倒的酒瓶里流出的红酒,死者歪倒在长沙发的正前方,他的一条腿伸在红酒里,下身流出的血液有一部分跟红酒混在一起,不同的红色搭配,在无形中刺激了视觉感官。

关琥掏出手机拍下现场照片,又去查看死者,这时现场勘查已经接近尾声,越光正在配合法医舒清滟用小镊子从死者的头骨部位挑取异物。

看到死者,关琥心口有些翻腾,虽然在他经手的众多案例中,蒋子虎的死状并不是最凄惨的,但尸体的存在还是让关琥从另一种意义上见识到了凶手的疯狂跟残忍。

死得这么惨,不知道能不能顺利去投胎?

关琥不迷信,却不由自主地这样想。

他对着死者双掌合十,作为对生命的尊重,然后借着给死者拍照的机会,观察他的状态。

蒋子虎歪着身子躺在地板上,脸部大范围的损伤导致无法确认他原来的容貌,从创伤面来看,那是遭受重击造成的,三分之二的面骨呈塌陷状态,鼻骨整个碎裂了,眼眶歪斜,左眼球脱落出来,底部却没有完全脱离,由一些破碎的肌肉跟粘液连接着,挂在脸颊上。

死者身后的沙发上也溅了零星血滴,不过大面积的血喷部位是他的衣服跟地板,看得出凶手下手很重,几乎将他的脑袋开瓢了,越光跟舒清滟正在挑取的正是混在死者头骨里的凶器碎片。

这还不是最残忍的地方,让关琥不适的是死者的下体也遭受了极大的伤害,他的腰带呈半松开的状态,裤链被拉开,胯下血肉模糊,肌肉纤维破坏严重,性器官几乎被捅烂了。

尸体的双手高举做捂脸状,通过多年的现场查案经验来判断,关琥猜想凶手是先出其不意攻击死者的头部,直至他无还手之力后又对他的下体做出损害行为,那时被害人大概已处于弥留之际,所以躯体才没有太扭曲。

同为男人,关琥不由得皱起眉,死者的性器官被破坏严重,将凶手满满的怨毒之气传达给他们,再加上蒋子虎又是个好色之徒,所以他本能地想到这很可能是一桩情杀案。

死者的面容被毁掉了,无法看清表情,不过在给死者脸部拍照时,关琥有种感觉,血肉模糊的惨状后面一定藏着一张死不瞑目的脸。

“这是什么?”

看到越光用小镊子将几小片近似玻璃的物体放进证物袋里,关琥问道。

“是凶器留下的碎片。”越光指着凶器证物给他看。

那是个碎成两半的厚玻璃烟灰缸,烟灰缸的棱角很锋利,上面浸满了鲜血,另一半落在沙发腿旁,原本透明的物体几乎变成了红色,另外地板上还滚落着烟蒂跟撒落的烟灰。

舒清滟检查着死者受创严重的下体,说:“死者性器官上也沾有相同的玻璃碎片,初步确定是凶手先用烟灰缸重击死者,之后又用烟灰缸锋利的断裂处给死者处以宫刑,手段很残忍。”

“这么丧心病狂的杀人手法,看来是情杀案了。”

听了关琥的话,舒清滟抬起头来,“也可能是伪造成情杀的仇杀,从死者的身分跟处事行为来看,不排除仇杀这条线。”

“死者的身分?”

越光奇怪地看她,作为新来的法医,他还不是很了解这里的情况。

“他叫蒋子虎,赫赫有名的蒋氏集团的二世祖,”舒清滟说到这里,发现越光的脸色明显的一变,她停止讲述,问:“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发现我大概不能继续跟这个案子了。”

越光回过神,随口支吾了过去,见他不想说,舒清滟也没有多问,事情做完了,她站起身,叫道:“关琥。”

关琥一秒回神,眼神从手机镜头上移开,老老实实地答:“有!”

“今后不许再喝酒,尤其是周末,我不想每个周末都加班。”

“不要啊美女,作为法医,你不可以这样迷信的。”说到这里,关琥注意到舒清滟今天的衣装很正统,他想到了关键问题,小心翼翼地问:“你不会又是在相亲的时候被临时叫来的吧?”

目光冷冷地瞪过来,关琥立刻闭嘴,退到一边,表示自己刚才什么都没说,一切都是舒清滟的幻听。

“那个……还有什么发现啊?”

说到工作,舒清滟没再跟关琥计较,后续工作交给其他同事,对他说:“死者没有挣扎的痕迹,凶手应该是他熟悉的人,客房门锁也没有异样,证明凶手有钥匙,或是死者请他进来的,有关这部分要根据监视录像再进行核实,至于被害人的具体死亡时间跟原因,我会在做好详细的报告后联络你。”

死亡原因不用汇报了,看现场就已经很清楚了。

关琥跟舒清滟道了谢,发现越光有些神不守舍,连着看了几次手表,他突然对这个人有点感兴趣了。

他交代江开去查酒店的监视录像,然后踱到方小蝶那里。

方小蝶的额头只是轻微碰伤,在蒋玎珰的安慰下,她的情绪平稳了很多,可是看到关琥,她又本能地向后缩了缩,一副很怕的样子。

靠近看,关琥发现称呼方小蝶女人有点过了,她最多算是个刚长大的孩子,只是一脸的浓妆艳抹模糊了她的年龄。

关琥坐到她对面,取过蒋玎珰做的笔录,果然就看到上面写着方小蝶才十九岁,在紫阳花俱乐部做了不到一年,这是她跟蒋子虎的第二次见面,蒋子虎说要带她看最漂亮的海景,却没想到等待她的是噩梦。

根据她的证词,蒋子虎听说她是处女,非常开心,来之前就给她开了十万元的支票,刚进房间时他的情欲也很高涨,她还以为要马上进入实战,可就在他们亲热时,蒋子虎看到了外面的海雾,情绪就突然变得很糟糕,也不跟她亲热了,一直盯着海雾,嘟囔什么‘洛神’‘诅咒’的话。

见蒋子虎心情不好,她就帮他准备了烟酒,自己去浴室洗澡。为了给蒋子虎安定心情的空间,她泡了很久的泡泡浴,又精心化了妆才出来,谁知竟然发现蒋子虎死掉了,她在惊慌之下踩到了血迹,又不小心撞到了头部,导致昏了过去,直到醒来,才打电话给酒店前台,请他们报的警。

关琥确认了方小蝶的身分证,说:“你工作的时候还没成年吧?”

方小蝶低下头不敢说话,还是蒋玎珰帮她回答的,“她家里只有母女两个人,母亲有严重的糖尿病,需要长期住院,所以她在高中就退学了,赚钱养家。”

“父亲呢?”

被问到,方小蝶吓得一哆嗦,小声说:“我从生下来就没见过他,我妈说他很早就死了。”

关琥还要再问,被蒋玎珰瞪了一眼,暗示他不要问这种敏感的问题,他只好看着方小蝶的证词,改为,“你确定你跟死者进来后,没有锁房门?”

“不、不确定,我只记得我没有锁,蒋先生有没有锁我不清楚。”

男人精虫上脑时,不锁门的可能性很大,再加上这是蒋家开的酒店,蒋子虎多半没有什么防范,所以才会被人轻易得手。

关琥再问:“你跟死者是怎么认识的?”

“他、他说他失恋了,来俱乐部散心,夫人……就是俱乐部的妈妈把我介绍给他,他对我很中意,花了很多钱帮我买东西,所以我就想跟着他也不错……”偷偷查看关琥的表情,方小蝶说:“我妈病得很重,我需要钱。”

关琥扫了一眼放在一旁的女性衣服跟挎包,都是国际名牌,他不否认方小蝶有需要用钱治病的想法,但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也有很大的爱慕虚荣的心态。

他继续问:“你确定死者说的是‘洛神’这个词吗?”

“好像是的,外面海雾很大,看起来就像有个古装女子站在雾里,蒋先生还指给我看,我想他说的‘洛神’就是指那个影子。”

“那你有看到吗?”

“嗯……有点像,但也不是很像,我猜那是雾气飘浮形成的样子,所以我没有在意,帮他准备好烟酒,就去洗澡了。”

“死者口中的‘诅咒’又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的,我就看到蒋先生在看到‘洛神’后就变得很烦躁很恐惧,他好像在怕什么。”

“死者有嗑药的习惯吗?”

方小蝶踌躇着没有马上回答,关琥追加,“请想好再说,这种事尸检的话,会马上知道的。”

“我不清楚,这才是我跟蒋先生的第二次见面。”

关琥没再就这个问题多问,说:“在你入浴的时间里,有没有听到什么怪异的声音?”

“没有,我把蓬头的水流开得很大,什么都听不到。”

“从你晕倒到打电话联络前台,大约有多长时间?”

“不知道,我没有看时间。”

看方小蝶哆哆嗦嗦的样子,再问下去也问不到什么线索,关琥合上记录,告诉她询问到此为止,让她签字后就可以离开了。

“那个……”见关琥起身要走,方小蝶急忙叫住他,小声问:“今天蒋先生签给我的支票会还给我的吧?”

有人刚死在她面前,她却只关心钱的问题,关琥的心情有些复杂,不过还是回答了她,“我们会先把所有的私人物品带回去检查,如果确定没有问题,会尽快还你的。”

“那我可不可以申请警方保护啊?”

“申请保护?”

“嗯嗯,蒋先生是跟我在一起时被害的,蒋家一定会找我的麻烦,所以我想要保护。”

这种想法让关琥啼笑皆非,不过看方小蝶一副紧张过度的样子,再加上她是本案的重要证人,的确有保护的必要,便指着蒋玎珰说:“那就让她陪你好了,不过放心,蒋家是生意人,他们做事是会遵循法律程序的,就算要追查凶手,也不会找你的麻烦。”

听了他的话,方小蝶稍微安心,刚好旁边一名警察叫蒋玎珰过去帮忙,方小蝶听到她的名字,又紧张起来,看着蒋玎珰的背影,小声问关琥,“那女警也姓蒋的,跟蒋家有什么关系吗?”

面对她的草木皆兵,关琥有点无语了,“没有,如果我同事跟蒋家有一点点关系,她就不会做小警察,三更半夜也要出任务了。”

现场讯问工作做完,关琥跟蒋玎珰打了招呼,让她找个借口带方小蝶去医院检查身体,看她有没有嗑药,顺便调查她的家庭跟交友情况,交代完后,他去酒店大堂,离开时发现越光又在看表,看起来心神不定。

这家伙到底是什么来头,特聘法医?什么鬼啊。

关琥来到一楼前台,江开已经配合萧白夜将监视录像收集齐了,包括相关人员提供的证词资料。

身为重案组组长,萧白夜比他们来得都早,相对于属下们简单的服装修饰,萧白夜的穿着就正统多了,即使是临时被通知查案,他依然是一身笔挺的西装,领带也打得很周正,头发上打了发蜡,从容而又一丝不苟。

看到关琥红红的脸颊,萧白夜脸色不太好看,“关琥,今后不许在周末喝酒。”

这是今天第几个人这样对他说了?不喝酒就不会出人命案了吗?这些人都是当警察的,怎么可以这么迷信啊!

“头,你不能怪他的,他的命运已经被诅咒了,要解除咒语……”

关琥把唠唠叨叨的同事推开了,看着他们手里的资料跟录像数据磁盘,说:“看来你们收获很大。”

据说萧白夜有恐血症,所以他从不去凶案现场,但他收集情报的能力很强,听了关琥的话,他揉揉眉心,“收获的资料不少,有用的可能不多,刚才我看了一遍监视录像,没有人进入过死者的房间。”

关琥没被打击到,说:“头儿,我对你有信心,也许是有人在监控探头上做了手脚,我们回去慢慢找,一定可以找出证据的。”

萧白夜看了他一眼,心想他这乐观精神到底是受谁的影响,明明他哥张燕铎是那么腹黑又有心机的人。 v+XTyZlY8XhZJRgBPjgc2VClG/FQ45G6zNgfXAKUBYZ0zY3BYRLbbGN+wLGZnpdW



第二章

鉴证工作结束后,萧白夜吩咐两名警察看守现场,其他人归队,他们拿着收集的资料出了酒店,已经有记者闻风赶来了,还好消息已被封锁,再加上酒店内外都做了戒严处理,他们无法进去搜集情报,只能围在外面望洋兴叹。

“他们也是满拼的。”往停车场走的路上,江开叹道。

关琥转头张望,想看看李当归的车是不是还在,却无意中看到越光从酒店里出来,步履匆匆走向停车场,却是离酒店较远的车位。

门口有不少空车位,为什么他在赶着去做事的时候要把车停得那么远?

关琥感到不解,很快就看到越光上了车,车开出去时,他发现车后座好像坐了一个人,那个人的头一直垂着,不知道在做什么。

像是感觉到被注视,在车跑到拐角时,那人突然抬起头,隔着车窗看向他。

关琥心一跳,薄薄的白雾中,一张熟悉的脸庞映入他的眼帘,还没等他叫出名字,轿车已经驶过拐角,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中。

事情发生在一瞬间,关琥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呆呆地看着雾气的尽头,直到江开叫他,他才回过神来。

“关琥你怎么了?不会也看到洛神了吧?”

江开刚看了方小蝶的证词,用了这个笑梗,但关琥却笑不出来。

那不是洛神,是恶鬼。

恶鬼名叫吴钩,曾是国际犯罪组织的成员,他曾数次害过关琥,但也在生死关头救了他们,那个洒脱地玩转红笔又面不改色杀人的男人,关琥很难说清自己对他的感觉——有痛恨、有恐惧、也有可怜,甚至觉得像他们这样的人是永远不会死的。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吴钩出现了,是不是代表流星也会马上出现?

不过比起这个,越光车里的人究竟是不是吴钩还是个谜,假如他真是吴钩,那他为什么会跟越光在一起?嗯,司南事件发生的场所在加拿大的太平洋海域里,越光又来自加拿大,所以他们相遇的可能性很高……

问题是,越光到底是什么人?

一路上,无数个疑问循环着在关琥的脑海里闪现,萧白夜很快就发现了他的心不在焉,翻着手上的资料,问:“你的酒还没醒吗?”

“我没醉,就是在想一件事,今晚出现的新法医,那个叫越光的,他是什么人?”

“哦?”

萧白夜的眼神从资料上闪开,看向关琥,关琥说:“江开说他是局里特聘来的,感觉他挺有来头的。”

“确切地说,应该说是兼职,听说越光还开了个小书屋,法医的工作是顺便做的,不过我看过他的履历,他以前在加拿大一直从事法医方面的工作,工作经验丰富,不是个只靠着关系进来混饭吃的家伙。”

像是感觉到关琥的担心,萧白夜一语双关地道:“至少到目前为止,他还不会妨碍到我们做事。”

自从在司南事件中萧白夜跟关琥坦言了自己的目的后,两人之间除了上下级外,还多了一层战友的关系。萧白夜很信任关琥,常带他参加一些警界高层的联谊会,还找借口把他引荐给萧家几位身居高位的长辈,以期有机会跟关琥联手查清当年自己全家被杀的疑案。

但是很可惜,这半年来收获不大,要调查的事情也毫无进展,关琥看得出萧白夜的急躁,但他掩饰得很好,每天都戴了一张笑脸面具,在警界的几股势力中左右逢源,前不久又晋升了,这对别人来说是求之不得的美事,关琥却感觉萧白夜并没有很开心。

因为那不是他真正的目的。

江开在前面开车,听不懂他们的对话,随口说:“我看越法医人还不错的,应该会很配合我们的工作。”

关琥跟萧白夜对望一眼,心照不宣地把话题岔开了。

他们回到警局,开始查看收集来的资料,没多久,重案组的另外两名刑警老马跟李元丰也回来了。

降头事件中,由于警界内部势力的斗争,身为高官子弟的李元丰受到牵连,不得不利用假死来躲避敌对党派的攻击,后来幕后黑手被萧白夜跟关琥找了出来,李元丰便申请重回重案组做事,他那身为警务处处长的父亲拗不过他,只好同意了。

经过一系列的挫折跟打击,李元丰的个性变得内敛了很多,不再像刚来时那么嚣张,工作中也肯吃苦,现在成了重案组里不可缺少的成员之一。

今晚,李元丰跟老马两人负责记录凶案现场临近客房的住客口供,不过由于酒店大厦的隔音设施做得相当好,所以询问结果不尽人意。

“四十九、五十、五十一这三层楼我跟衙内全部都问过了,白眼看得不少,问到的就这么多。”老马把收集到的资料丢到会议室的大桌上,叹气道。

衙内的原意是指官僚子弟,现在变成了重案组同事对李元丰的昵称,身为警务处处长的大公子,这个称呼还挺配他的,他本人最初还有点抵触,后来发现这是融于集体的方式之一,只好默许了。

关琥把资料拿过来翻看。

案发现场是酒店大楼最边上的房间,隔壁的住客是一对来旅游的中年夫妻,他们玩了一天,晚上早早就休息了,被警察叫起来时,他们才知道隔壁出事了,都说没有听到任何异常的声音。

楼上几个房间的住客也没有提供到有用的情报,楼下也是一样,只有案发现场正下方的客人提到似乎有听到响声,但是不是与凶案有关,他们不敢肯定。

楼下的住客是一对情侣,当时他们正在看夜景,但因为海雾太浓,几乎看不到什么风景,男方有些无聊,提出休息,响声发出的时候他们有看时间,那时刚过十一点。

声音很轻微,当时男方还开玩笑说上头也在玩,他们也要应景一下才行,之后楼上还有没有响声他们不敢确定,但至少他们没听到。

“那时候他们大概正在热心地做床上运动,就算有动静也听不到。”李元丰用手托着下巴,满脸困意地说。

萧白夜坐在会议桌对面,将整理好的资料复印本分别给了他们四个人。

“这是目前我们收集到的情报——蒋子虎,二十七岁,是蒋氏集团总裁蒋淮山跟二房生的儿子,在公司负责设计开发等工作,他很喜欢带年轻女性到公司业下的酒店过夜,今晚的女主角就是方小蝶。”

“手机的通话履历证明蒋子虎跟外界打电话是十点,通话时间是二十分钟,十一点左右楼下住客听到响声,推测蒋子虎是在结束通话之后遇害的,现场有留下两个烟蒂,鉴证人员还在确认是否是蒋子虎抽过的。”

“跟蒋子虎通话的是他弟弟蒋子豹,”老马看着资料说:“大半夜的,蒋子虎身边还有个大美女,他不跟美女玩花前月下,给自己的弟弟打电话,好像有点奇怪啊。”

“这条线,关琥明天你来查。”

关琥点头后,萧白夜又说:“现场勘查结果证明,客房门锁没有被破坏过的痕迹,所以凶犯是蒋子虎请进去的,还是利用房门没关而擅自闯入的,这一点还待调查。”

“还有一种可能是凶手用了配制钥匙,”李元丰追加道:“凶手有备而来,却故意伪造成愤怒杀人的现场。”

萧白夜点头表示同意,“这些还要等鉴证结果全部出来后再做分析,不过有一点很奇怪,我们查过了案发前后的所有录像,在蒋子虎跟方小蝶进入客房后,并没有人接近那个房间。”

听了这句话,大家都露出惊讶的表情,萧白夜打开录像,让他们自己看。

正如他前面所说的,蒋子虎跟方小蝶是九点五十分入住的,直到十一点半酒店的工作人员飞奔到客房的这段时间里,摄像镜头没有录下外人靠近的录像。

“那看来只有一种可能了,”看完后,李元丰下结论,“凶手是方小蝶。”

他的话把大家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关琥笑道:“你的结论有没有下得太快?要进入房间还有个通路是阳台。”

“五十楼的阳台要怎么进去?除非是神仙。”

“也可能是忍者。”

萧白夜拍拍手,打断他们无聊的讨论,“有关这一点,请拿出证据来证明你们的结论,衙内,你明天去蒋子虎的公司跟他常泡的酒吧调查他生前的习惯和活动情况;老马去紫阳花俱乐部调查方小蝶;关琥跟江开负责蒋家这条线。”

江开停下在手里转动的原子笔,看着资料说:“蒋家人很多的,要不要把玎珰也派过去?”

“玎珰的任务是监视方小蝶,这样吧,明天我跟你们一起去蒋家,我跟蒋老先生有过面识,我出面转达这件案子会比较好。”

短暂的会议结束后,外面天空已经蒙蒙亮了,关琥跟萧白夜还有江开定了出发的时间,就匆匆跑回了家,决定抓紧时间补一觉,明天好有精神做事。

关琥只睡了两个多小时,就因为体内生物钟的正常运行醒了,他眯着眼睛洗漱完毕,又打开冰箱找食物,却发现里面空荡荡的——他忘了买应急食物储藏。

他只好放弃了早餐,换上外衣,赶到警局,萧白夜还没有来,江开趴在值班室的小床上大睡,他叫了半天,江开都一点反应也没有。

关琥放弃了他的搭档,先去鉴证科问情况。

鉴证科的组员、电脑小天才小柯已经在工作了,他盘腿坐在椅子上,盯着电脑看得聚精会神,手里还拿着几盘光碟来回摆弄着,如果忽略他脸上贴的黄瓜面膜,可以说他工作得很用心。

“你可以不要这么臭美吗?”关琥走过去吐槽他。

“我不能跟你们这些整天在外面跑的人比啦,我每天都对着电脑,辐射很厉害的,如果不多做些保养,皮肤很容易老化。”

由于在做面膜,小柯说话的声调显得很滑稽,他招手让关琥看屏幕,讲解道:“这是昨晚命案时的监视录像,我都检查过了,没有被动过手脚。”

“也就是说当晚并没有第三个人进入客房?”

“至少没有从酒店内部进去,外面的话我就不知道了,破窗而入什么的也不是不可能,哦对了,现场阳台门没有从里面扣住,关琥,以你的身手的话,应该可以用吊索轻松进入吧?”

“普通高楼可以,不过照锦绣山庄的大厦设计,可能不行。”

关琥用小柯的另一台电脑上网调出酒店的全貌图。

酒店是设计成竖立的宝剑样式,五十楼刚好是剑格的部分,所以阳台上方向外突出,外沿还有围栏,如果从上方用吊索进入的话,可能要飞跃得很高,才能跃过围栏,而这样做,吊索势必会摩擦到外壁突出的地方。

听了关琥的话,小柯打开现场鉴定结果报告,说:“好吧,你赢了,外沿平台没有任何摩擦的迹象,所以从上面或是下面飞檐走壁这个可能性可以划掉了,不过我觉得这种小跳跃,关琥你可以做到的。”

“谢谢你的赞赏。”

面对小柯莫名的信任,关琥觉得受之有愧,脑海中不自觉地划过张燕铎的影子,他想也许自己做不到,但张燕铎一定可以,只怕吴钩也行,他们都有经过特别训练,除此之外,这世上还有许多他们不知道的能人异士,所以这条线不能完全忽略。

“尸检方面呢?”

“不知道,大概你要亲自去隔壁问舒美女才行,不过我建议你现在不要去踩地雷,她心情不太好。”

“失恋了?”

关琥的玩笑换来小柯的白眼,身子往椅背上一靠,懒洋洋地说:“我不认为舒大美女除了尸体外还会恋上别的生物。”

“那是怎么回事?”

“那个新来的特聘法医一大早的不见影,刚才突然打电话来说不跟这个案子了,你知道的,我们现在手头上还有个无头案在跟,忙得不可开交,还以为他能帮上忙,结果现在他来这么一出,神仙也会火大啊。”

小柯说的无头案据说跟地下赌场有关,由隔壁的刑侦科在追踪,听说案情也挺复杂的,所以鉴证科的繁忙可想而知,想起昨晚越光的种种奇怪表现,关琥皱起眉头。

手机响了起来,是萧白夜联络他去会合的留言,关琥没时间去法医室,跟小柯打了招呼就跑了出去,来到警局的停车场。

萧白夜跟江开已经在车上了,江开坐在副驾驶座上,一脸困意地嚼着三明治,萧白夜看起来很精神,他今天穿了套深蓝色西装,衬衣跟领带也搭配得体,完全没有熬通宵后的萎顿表现。

在这方面关琥很佩服萧白夜,他也会注意自己的衣着形象,但永远无法像萧白夜做得那么完美,在这一点上,萧白夜跟张燕铎更像是兄弟。

关琥跑到驾驶座那边,对萧白夜说:“我来开车吧?”

“不用了,我认识路,我开比较方便。”

萧白夜示意关琥去后车座,等关琥上了车,他把从便利商店买来的早餐递过去,说:“你还没吃饭吧?”

“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单纯得把所有心情都写在脸上了。”江开在旁边说:“头儿请客,吃饱了才有精神办事。”

关琥把早餐接了过来,又看看萧白夜,萧白夜轻声咳嗽了一下。

“我答应过某人照顾你的。”

那个‘某人’不用说也知道是指张燕铎,对于这样的关照,关琥的心情有点复杂,把购物袋打开,就见里面放了两个三明治跟一杯热豆浆。

他撕开封条,咬着三明治,闷声说:“不用担心,我这么大一个人,会自己照顾自己的。”

他也这样认为,不过某个弟控就是担心,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看着关琥一脸郁闷,萧白夜没去解释,忍着笑把车开了出去。

蒋宅建在某个豪华住宅区里,这个住宅区也是蒋家负责建筑施工的,所以把最好的地角留给了自己,主楼上下三层,一左一右还有两栋格局稍微小一点的楼房,三栋房子之间是大草坪,后面则是花园,整体的面积很大,四周用围栏隔开,保证了住家环境的清静。

车辆开近后,关琥发现停车场上有不少轿车,蒋宅门口也站着仆人,像是在为准备什么活动而忙碌,不过周围没看到记者跟狗仔队,看来消息还没传出去。

江开咂嘴说:“看来我们来得不是时候啊。”

“反过来想,大家都在的话,更方便我们询问案情。”

坐在前面的两个人一起转头看关琥,关琥不解地回望,“我哪里说错了吗?”

“哈,关琥,我好想知道你这个永远往乐观方向考虑事情的大脑究竟是怎样炼成的?”

江开吐完槽,萧白夜接着说:“这件案子上头说要低调处理,所以尽可能不要打扰到外来的宾客。”

“没想到蒋家跟警界的高层关系不错。”

“有钱人嘛,”江开耸肩说:“没人会跟钱作对的,是不是?”

关琥点头表示赞同,三人下了车,他又打量周围的环境,再次确定蒋家的确非常有钱。

刚才在来的路上,关琥恶补了蒋家的情报——现在的家主叫蒋淮山,蒋淮山的祖父做建筑建材生意,算是白手起家,在建筑生意做大后,蒋氏又陆续插手饮食、旅游开发等行业,到蒋淮山这里,算是第三代了。

俗话说富不过三代,这话不是没道理的,生意到蒋淮山这里做得还算不错,但他的几个儿子都没有太出色的表现。

蒋淮山先后娶了两房太太,大太太育有一子一女,长子蒋子龙跟长女蒋子凤,二太太的两个儿子分别是蒋子虎跟蒋子豹,另外蒋淮山还有一个从小收养的义子,取名蒋子鹰,除了蒋子鹰经常参加社会公益,形象比较好以外,其他几个孩子的风评都不算太好。

就拿刚死亡的蒋子虎来说吧,他喜欢玩处女跟小明星的行为一直是娱乐杂志津津乐道的新闻题材,据说他还有不少私生子,害得他母亲要偷偷拿钱去摆平那些纠缠的女人。

相对来说,蒋子豹就好很多,最多是因为脾气火爆,跟一些追八卦的记者发生过肢体冲突,最严重的一次是因把人打成重伤而被起诉过。

蒋子凤则是俨然一副富家小姐的派头,说是想在娱乐圈闯荡,但她的事业没有她换男朋友的新闻多,更因为嗑药上过报纸头条。

所有亲生孩子里面,就属蒋子龙还好一点,他的私生活没什么劣迹,不过在生意场上很独断也很冷血,这几年连着吞并了数家小公司,导致业界里怨声载道。

所以完全没有负面新闻的只有蒋子鹰,据说蒋子鹰在公司也很受欢迎,但他毕竟是领养的,所以几个哥哥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甚至还经常联手挤兑他,这一切连小报记者都看不下去了,在报纸上嘲讽说蒋家几个儿子的出息都用在争风吃醋跟争权夺利上了。

看着眼前华丽的建筑物,关琥嘟囔道:“我有一种亲眼见识到了豪门恩怨的错觉。”

三人走到门口,被拦了下来,一个看起来像是管家的老人很有礼貌地说:“请问三位先生有请柬吗?”

萧白夜拿出警察证,在管家面前一亮,“重案组高级督察萧白夜,我们有一些事情需要跟蒋老先生面谈。”

“是……是哪位少爷又闯祸了吗?”

萧白夜没再回答,收起警证走进去,管家慌了,上前拦住说:“我们正在举办公司内部的庆祝酒会,警官,你们有什么事能不能延后再谈?”

询问被无视了,萧白夜穿过走廊,大踏步走进大厅,管家见拦不住他们,只好转头,一溜烟地跑去汇报情况。

关琥跟在萧白夜身后,观察里面的环境。

进门后是正厅,正厅的天花板很高,乍看去,像是跟顶楼连接在一起,对面是螺旋而上的楼梯,大厅正中摆放着造型很西洋化的茶几跟沙发,一些古玩器皿陈列在靠墙的书架上,整体给人的感觉是简单华丽。

酒会设在偏厅,他们顺着觥筹交错的声音很轻松就到达了偏厅,酒会采取自助餐的方式,规模不大,人数也不多,正如管家所说的是内部庆祝,不过看到两边摆放的餐点,直观告诉关琥,这些料理不低于五星级酒店的档次。

“关琥,”他的同伴用胳膊肘搡他,低声问:“你有没有觉得头儿亮警证的动作特别帅?”

“有吗?”关琥老神在在地说:“我觉得我也很帅的。”

接收到同伴投来的鄙夷目光,关琥很想说如果是张燕铎做同样动作的话,绝对绝对地抢眼球。

呃,奇怪了,为什么他会突然想到张燕铎?

这个疑问浮上脑海,关琥马上觉得不对劲,他转头四下张望,属于警察的直觉告诉他张燕铎就在附近……

可是偏厅里的客人并不多,加上佣人也不过二十几人,没一个长得像张燕铎的。

难道是直觉出错了?

这不奇怪,因为迄今为止,他这种直觉出错的经历不计其数,每次都是他以为找到张燕铎了,结果却是一场空欢喜,可能这是他潜意识中的一种期待吧,总觉得张燕铎如果还活着的话,总会出现的,用各种不同的身分隐藏在他的身边监视……呃不,应该说是保护他。

“看到老板了?”江开察言观色,低声问道。

关琥回过神,诧异地看他,“你怎么知道?”

“嗯,因为你的想法全都写在脸上了,”顿了顿,江开又追加,“看过无数次后,傻子也记住了。”

如果现在不是在宾客齐聚的宴会上,关琥一定一个手肘把搭档撞出去。

走在最前面的萧白夜停下脚步,因为路被挡住了。

拦住他们的是个身材高挑,戴着金边眼镜的男人,他大约三十上下的年纪,发色很黑,再加上一身纯黑的西装,散发出咄咄逼人的气场,还好萧白夜的个头也很高,不至于被对方的气势压下去。

“你们是警察?”男人的目光在萧白夜三人身上转了一圈,很不善地问道。

“高级督察萧白夜。”

“我们这是私人聚会,如果没有预约,那就请回吧,”男人说完,又追加道:“哦对了,如果你们的目的是跟我那几个不成材的弟弟有关的话,请私下里去找他们,带他们去警局都可以。”

“请问你是?”

“蒋氏集团现任总裁蒋子龙,如果你们想找我谈话,请先跟我的秘书……”

男人还没说完,萧白夜已经无视他的话,径自走了过去,“您想多了,我要见的人是蒋老先生。”

看到蒋子龙一瞬间变得瞠目结舌的表情,关琥觉得忍笑是件很困难的事,这种不动声色给人下马威的事还真符合萧白夜的个性。

经过蒋子龙身边,关琥幸灾乐祸地看了他一眼,谁知眼神掠过后面的宾客,瞠目结舌的人换成他了。

越光?

他没看错,站在蒋子龙身后那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正是越光,昨晚在凶案现场才刚刚见过面的那位新人法医。

越光也看到了关琥,脸上露出尴尬的表情,向他微微点了下头。

在这种场合下,关琥不知道该做什么回应,只好跟着萧白夜匆匆走了过去,蒋子龙想上前阻拦,被越光拉住了。

堂堂蒋氏总裁在众人面前被驳了面子,蒋子龙下不来台,火气发到了越光身上,质问:“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警察可以明目张胆地闯到我们家里来滋事?”

面对他的怒火,越光表现得很镇定,说:“有什么事,马上就知道了。”

发觉不速之客的到来,酒会上的热闹气氛静了下来,大家的目光都落在关琥三人身上,中途还有个男人冲过来想阻拦他们,被一个苍老的声音喝止了,宾客自动闪到两边,一位仪表堂堂的男士穿过人群,拄着手杖向他们迎面走来。

男人的个头高挑削瘦,头发整个向后梳拢,即使年过五旬,也依旧风度翩翩,至少在关琥看来,这个人的气度要比蒋子龙蒋子虎之流的好了不知多少倍,处事能力暂且不说,单是这份气场,就不是其他人所能比拟的,如果他没猜错,这位老先生应该就是蒋氏集团搞垂帘听政的家主蒋淮山了。

蒋淮山戴着一副圆形玳瑁眼镜,身穿浅青色长袍,再加上他手中那根深褐色雕木手杖,让人有种瞬间穿越去民国的错觉。

近年来蒋淮山很少在外界露面,关琥也是在网上靠一些旧新闻了解到他的事的——蒋淮山做事很有魄力,私生活也不像他的几个儿子那么糜烂,业界中人评论他的话也多数是赞誉,不过面对面站着,关琥发现蒋淮山的气色不是太好,皮肤蜡黄,眉角下垂,走起路来左脚一跛一跛的,看上去像久病缠身的样子。

跟在他身边搀扶他的既不是他的两房太太,也不是他的儿子,而是一个长相清秀的女孩子。

女生头发过肩,眉目纤细精致,很有眼缘,跟蒋家的其他人相比,她的衣着很简单,普通的长裙配平底鞋,唯一的装饰是脖子上围着的纱巾,纱巾下面挂了一支大屏幕手机,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看到她,关琥心一跳,总觉得这女孩似曾相识,不是指她的容貌,而是那种气质,他好像在哪里见过。

可是任凭关琥想破了脑袋,就是想不起来,女孩不是蒋子凤,看上去也不像佣人,难道是蒋淮山的随身护士?

就在关琥拼命思索的时候,蒋淮山开了口,打量着萧白夜,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姓萧吧?之前在宴会上,你的长辈有跟我介绍过你。”

他的话音低沉,字里行间带了股铿锵之气,俨然一副萧白夜不过只是个晚辈,没资格来蒋府叫阵的态度。

“蒋先生你好,我叫萧白夜,来府上打扰,是因为昨晚出的一件人命案,案子与蒋子虎先生有关,事出无奈,还请见谅。”

萧白夜拿出自己的警察证,不亢不卑地说完场面话后,又将蒋子虎的照片亮出来,例行公事地问道:“蒋先生,请你确认一下,这位是蒋子虎先生吗?”

“是,”蒋淮山扫了照片一眼,警备地看萧白夜,“他已经是成年人了,如果做了什么违法的事,请你们直接去跟他联系。”

“我们无法跟蒋子虎先生做确认,因为他出事了,”萧白夜说:“昨晚,我们接到锦绣山庄工作人员的报案,说客房里发生了命案,经鉴定,死者正是蒋子虎先生。”

为了不引起恐慌,萧白夜没有提示蒋子虎的被害照片,但他的话还是引起了会场的骚动,刚才那个企图阻拦他们的男人走过来,不客气地问道:“是不是搞错了?昨晚我还跟子虎通过电话,出了这么大的事,酒店不可能连个联络都没有!”

他长得比蒋子龙稍矮,比蒋子龙要壮实,相貌还算不错,却带了凶气,根据资料,关琥确定了他的身分,他是二太太生的孩子,叫蒋子豹,是蒋子虎同父同母的弟弟。

蒋子豹身边还站了一个削瘦的男人,在蒋家的几个孩子里,这个男人的气质最文雅,关琥认出他是蒋淮山的养子蒋子鹰。

听了他们的对话,蒋子鹰急忙拿出手机,打电话联络锦绣山庄,蒋子豹却等不及了,左右看看,找到了站在最边上的越光,他把越光拽过来,问:“你不是在警局做事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看到关琥等人的目光转向自己,越光的表情略显尴尬,伸手托了托眼镜,轻声说:“那不是我的负责范围。”

“什么负不负责?既然你早就知道了,为什么不告诉大家?”

越光咳嗽了两声,没有再回答,蒋子豹还要再问,被萧白夜制止了,说:“为了避免事件的复杂化,是我交代酒店的负责人暂时不要将这件事外泄,等我们录好口供,会请你们去确认尸体。”

听了这话,蒋子豹的脸色变了,提高声调问:“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人死了,连消息都不可以告诉家人吗?现在我哥的尸体在哪里都不知道,你不会认为凶手就在蒋家吧?你们警方说话都这么不负责任吗?”

“我说过蒋子虎是被杀的吗?”

蒋子豹语塞了,萧白夜趁机又问:“你一听到他的死亡消息,马上就认为他是被害的,是不是因为在他被害之前,跟你通话时提到过什么?”

看到众人的目光一齐落到自己身上,蒋子豹的脸色更难看,左右看看,正想找个借口搪塞,萧白夜抢先对蒋淮山说:“这种场合不适合录口供,我们可以换个地方详谈吗?”

蒋淮山还没说话,旁边一个穿着旗袍,身材丰硕的中年女人跑过来扑到他身上,焦急地问道:“老爷,这是不是真的啊?是这些警察搞错了吧?我们要不要请律师来跟他们谈……”

看女人的反应,应该是蒋子虎跟蒋子豹的母亲,关琥觉得蒋淮山的态度很微妙,他抬起胳膊,不显眼地把二太太的手推开了,然后交代蒋子龙请不相干的人离席,蒋子鹰也打完电话了,跑到蒋淮山身边,面对众人探寻的目光,他点了点头。

稍微寂静后,二太太哇的哭了出来,叫道:“搞错了,一定是搞错了,酒店那帮人不好好做事,就会乱传话,我要亲自去看一下!”

“蒋夫人,”萧白夜叫住她,“事后我们会帮你安排见面的,不过在此之前,还请配合我们做笔录。”

二太太不理他,跺跺脚向外走去,不过在发现没人跟随后,她又停了下来,转头看蒋子豹。

听说了蒋子虎的死讯后,蒋子豹的脸色就变得很难看,他把头转去一边,只当没看到母亲的暗示。

二太太又哭了起来,正要再撒泼,被一个冷淡的声音盖住了,“这里只有一位蒋夫人,警官先生,下次请你记住。”

随着说话声,一个身穿西服裙的中年女士走了过来,跟二太太相比,她的身材保持得很好,气质上佳,一看就知道是出身大户人家,关琥猜想这应该是蒋淮山的大房太太了。

她一出现,二太太的哭叫声顿时小了许多,江开在关琥身边小声说:“我好像在看豪门恩怨的狗血剧。”

“我也有同感。”关琥点头,表示赞同。

那些宾客看到这种状况,不用蒋子龙告知,便纷纷主动告辞离开,于是一转眼,大厅就空了下来,剩下的几名佣人站在边上,一副不知是该留下还是离开的样子。

萧白夜给关琥和江开使了个眼色,让他们分别记下客人的姓名,以备随时联络,两人正忙着,大厅门口突然人影一闪,那人看到客厅里面的状况,先是愣了愣,然后低下头,加快脚步就要离开。

这行为太欲盖弥彰了,关琥开口叫住了她。

看到他过来,那人转了个身,但长长的波浪卷发让关琥觉得很面熟,他绕过去打量,那人又立即转了个身,长裙下摆飞了起来,显出窈窕的身姿。

“我们好像见过喔?”关琥侧头去看。

女孩子把头撇开了,抬手遮着脸,含糊道:“认错人了,我只是打酱油的,不耽误你们做事,我马上就走……”

她说着话,抬步就要走,被关琥伸手拦住了,喝道:“叶菲菲,你还跟我装,你要装到什么时候?”

没错,这位大美女不是别人,正是关琥的前女友,曾跟他共同经历过很多冒险事件的叶菲菲。

见躲不过了,叶菲菲索性把手放下,看着关琥跟江开,很自然地打招呼,“嗨,是你们啊,好久不见啦,真巧。”

关琥无视她的笑脸,严肃地问:“是很巧,巧到看到你空降过来打酱油。”

“是啊是啊,呵呵。”

“说吧,你做了什么亏心事,一看到我们就逃?”

“哪有逃?我只是走路快了那么一点点。”叶菲菲伸手做了个非常微小的表示。

“那么叶小姐,你怎么会出现在蒋家的私人宴会上?”

关琥上下打量叶菲菲,很明显,叶菲菲今天有特别打扮过,头发的波浪卷比平时多,裙子的样式也很新,手腕上还难得的戴了一串粉金手链,平时她就算不打扮也很漂亮了,今天这样子简直可以说是耀眼,关琥摸摸下巴,突然有了某种预感。

被他问起,叶菲菲表现得有些心虚,嘿嘿笑着想敷衍过去,关琥正要再问,脚步声传来,蒋子豹飞快地跑到叶菲菲身边,一脸敌意地看关琥。

“是不是我的女朋友来出席宴会也犯法了?”

“你说她……是你……女朋友?”信息量太大,导致关琥说话结巴起来。

他有猜到叶菲菲出现在这里,可能是认识蒋家的某人,但绝对没想到是男女朋友的关系,更无法想象她的新男友是蒋子豹。

眼神落在蒋子豹身上,他怎么看怎么都觉得这个全身充满低俗气息的男人跟叶菲菲不般配,哪怕蒋子龙跟蒋子鹰都比这家伙好得多。

“误会误会,”见众人陆续走出来,目光聚集到他们身上,叶菲菲更尴尬,连连摆手,跟蒋子豹说:“这位警官先生是我的朋友,他只是担心我。”

“朋友?”蒋子豹看向关琥的目光更加不善,“朋友有什么好担心的,我们蒋家可是清清白白的生意人。”

见气氛僵硬,蒋子鹰急忙跑过来打圆场,说:“三哥,我们还是先配合警方查案吧。”

“谁是你三哥?警察查案关我什么事?”

蒋子豹心情正不好,谁的话他都听不进去,拉着叶菲菲的手就想走,被叶菲菲甩开了。

要不是状况太微妙,叶菲菲真想立即找个借口走人,事实上刚才她就想趁机溜走了,谁让关琥眼睛那么毒呢,不过蒋子豹的表现也太没风度了,明明之前还觉得他不错的,早知如此,今天她就不凑热闹跑来参加什么酒会了。

没想到叶菲菲当众不给他面子,蒋子豹的眼一瞪,就要发作,萧白夜走了出来,慢悠悠地说:“蒋先生,这件事与你有很大关系,因为蒋子虎遇害前的最后一通电话就是打给你的,你是在这里配合我们录口供?还是去警局慢慢地录?”

“你……”

蒋子豹脸色一变,看到蒋淮山在女生的搀扶下走到他面前,他对父亲有些惧怕,临时把话咽了回去。

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蒋淮山表现得最为镇定,他目光如炬,环视了众人后,沉声道:“去书房说吧,你们全都过来。”

关琥冷眼旁观,发现蒋淮山在发号施令时,有几人表现出不服的样子,但最终谁都没多话,乖乖跟着他来到二楼的书房,其中也包括越光。

叶菲菲看到这状况,觉得跟自己没多大关系,她想找借口溜掉,但是在被关琥瞪眼后,只好吐吐舌头,随大家一起去了书房。

蒋淮山的书房很大,不过没有那么多椅子,管家吩咐仆人去搬椅子,蒋子鹰跟那个年轻女孩也过去帮忙,其他的人却站在旁边,完全没有动手的意思。

没多久,一个留着爆炸式紫红短发的女孩子跟随管家走了进来,她是蒋淮山的女儿蒋子凤,跟蒋子龙是亲兄妹。

蒋子凤的穿着很暴露,露脐装加超短裙,比起大家闺秀的形象,她更像是小太妹,刚才她没有出现在宴会中,大概是被管家叫过来的,一进来就问:“听说蒋子虎死了,是真的吗?”

她的询问中不仅没有伤心,反而带了几分好奇跟兴奋的感情,这让关琥联想到一些小报记者,他们面对明星新闻或死亡事件时,也是这样的反应,他们无视死亡带来的悲伤,只想着能从中挖掘到什么有价值的爆料。

书房肃静,没有人理会蒋子凤的询问,她还要再问,被蒋淮山瞪了一眼,才不情愿地闭上了嘴,刚好那个长裙女孩把椅子搬过来,她便直接坐下,连个谢字都没说。

关琥冷眼旁观,打量着蒋淮山,觉得他也算是个人物,怎么会养出这么没家教的女儿。

椅子都搬来后,又有一位白头发的老婆婆把沏好的茶端来给大家,管家挥手让其他佣人下去了,不过他跟老婆婆留了下来,看得出他们是这里的老伙计,这正合关琥的意思——如果要问情报,这些下人知道的只怕更多。

茶点端上,却没有人享用,大家的目光都落在萧白夜身上,眼神中有紧张的,有惊讶的,也有幸灾乐祸的。

萧白夜将昨晚发生的血案简单讲述了一遍,听到一半,二太太就拿出手帕,捂着嘴开始抽泣,蒋子豹双手叉腰站在她身旁,面对母亲的哭泣,他完全没有安慰的意思,更没有理睬跟随进来的叶菲菲,眼神瞟来瞟去,显得心神不定。

这家伙一定有问题——直觉这样告诉关琥。

在萧白夜的讲述过程中,关琥有留意众人的表情,除了二太太表现得很直接外,其他人大多面容肃穆,既没有太伤感,也没有太在意,蒋淮山则一直微皱眉头,双手按在手杖的顶端,表情若有所思。

在得知儿子遇害后,虽然是个不争气的儿子,但白发人送黑发人,心里还是会很难过吧?

关琥正胡思乱想着,忽然一个激灵回过神,想到刚才忙着观察众人,忘了寻找张燕铎,现在已经感觉不到他的气息了,是自己神经过敏了?还是他已经随宾客离开了?

萧白夜讲述完毕,蒋淮山眼帘垂着,盯着手杖杖柄发呆,好半天才问:“你们确定子虎遇害了?”

声音沙哑,带了初听噩耗后的凄凉跟不敢置信,萧白夜点头道:“确定,所以还希望大家配合我们警方的调查,尽快抓到凶手,尤其是蒋子豹先生,被害人在死亡前跟你有二十分钟的通话,我们想知道你们都聊了什么?”

蒋子豹冲萧白夜一瞪眼,粗声粗气地说:“没什么,就是一般的聊天,说他找了个雏……咳咳,新女朋友……就这样。”

“可是他的‘新女友’说他当时状态很糟糕,像是在恐惧什么,而且他还提到了‘洛神’‘诅咒’的字眼……”

蒋子豹大声咳嗽起来,萧白夜正要再问,响声传来,大家循声看去,就见蒋夫人手里的茶杯打翻在地,管家想过去收拾,被她挥手遣开了,看向蒋淮山,紧张之情不言而喻。

萧白夜环视在座的众人,发现他们听了自己的话后,个个神色慌张,便说:“看来你们有点眉目,是什么?”

蒋子豹的脸色阴晴不定,还想搪塞,蒋淮山突然一顿手杖,喝道:“你哥出事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子虎都跟你说了什么,全部告诉萧警官。”

“还能有什么?你们大家心里都应该很清楚吧!”

被喝斥,蒋子豹恼了,站起来,愤愤不平地说:“不错,蒋子虎是打电话给我了,他说他看到洛神了,他怕得要死,问我该怎么办,我怎么知道怎么办?洛神碎了,我们全家都要倒霉,谁也逃不掉,所以那二十分钟里我一直在听他说害怕害怕害怕,我根本不信那东西,谁知道他真的死了,现在你们都明白洛神是不是真的灵验了?”

蒋子豹说完就气冲冲地走了出去,叶菲菲看看关琥等人,又看看蒋子豹,最后还是去追他了。

萧白夜看向蒋淮山,“洛神到底是神明还是诅咒?”

“都不是,她是传说,也是我们蒋家的信仰,信仰毁了,灾难终将降临。”

蒋淮山低头沉思了一会儿,选择坦言,“蒋家从我祖父开始白手起家,最初发展得并不理想,甚至公司还面临倒闭的危机,后来我祖父听从朋友的建议,去外地旅游散心,就是那次散心让他得以观瞻到了洛神的风姿。”

“我祖父的旅游没有目的地,就这样一路北上,根据心情停留,那一夜他住在洛水边上的小旅馆里,说到洛水,你们年轻人大概不太了解,但如果提到洛神,相信大家都有耳闻。”

抱歉,对于洛神,他也不是很清楚。

关琥转头看江开,原本想问问他,但江开脸上也明显写着不知道的表情,他放弃了,揣摩说:“是不是曹植撰写的《洛神赋》里的那位女神?”

蒋淮山看了他一眼,不是错觉,关琥从对方的眼神中品味到了深深的鄙夷。

“是神女,洛水神女,据我祖父所说,那一夜就像文中记载的,水边云雾缭绕,朦胧如仙境,洛神就立在山石之旁,云髻高挽,顾盼生辉,他当时还不知道那是洛神,只知是遇到了仙人,急忙上前行礼叙话。”

“我祖父谈吐儒雅,洛神对他颇有好感,听说他生意遇阻,心情郁郁,便赠他一物,说与他有缘,这东西可助他日后功成名就,但他务必每日焚香祷告,诚心敬之,若有怠慢,必将遭受天谴。

云雾中我祖父看不清那是什么,一晃神时,洛神已经不见了,等他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旅馆的床铺上,起初还以为是黄粱一梦,谁知起来后,却发现枕畔有一尊白玉塑像,玉雕是一位古装女子,面相秀丽端庄,正是他在洛水边见到的神女。”

“后来我祖父询问当地人,才知道了那神女便是传说中的洛神,他有神灵相助,顿时振奋了精神,回去之后便开始努力工作,没多久就真如洛神所说的,一切都变得顺利起来,后来生意越做越大,直至今天的规模。”

“正因如此,我祖父对洛神玉像奉若神明,他自己每日都会焚香祷告,逢年过节,蒋家的人也会集体向洛神问安行礼,后来我祖父过世,习俗却一直沿袭了下来,直到三个月前,唉……”

说到这里,蒋淮山看向几个儿子,恨恨地顿了下手杖,说:“时代变了,年轻人越来越不信这些东西,认为全是无稽之谈,那天他们竟然在洛神面前争吵起来,在推搡中将玉像打落在地,玉像碎掉了,再无法修补好,那之后不久,我就在加拿大遭遇了车祸,导致一条腿半废,我才刚刚好一点,子虎又出事了,正应了洛神诅咒一说。”

蒋淮山说完后,书房里有长长的一段沉寂,关琥观察众人的表情,觉得他们都不相信这个传说。

这么荒唐无稽的传说,换了是他,他也不会信的。 YnZeTTNg4vyJStaplFWsRkyDKUqC4KEPkjIUd5EBZ7MyPoHCB/kil18UuRwVIfA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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