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出所上下两层,没有想象中那么陈旧,相反的还挺新的,基础办公设备也都有配置,只是设计得比较乡土,办公室里有几名警察,看到关琥跟随李应龙进来,都主动站起来跟他们打招呼。
在去拘留室的一路上,李应龙逢人就给他们做介绍,但由于大家都姓李,所以到最后关琥记住的是这里都是男人,只有在走到某个拐角时,才遇到了唯一的一个女人。
女人三十出头,容貌中上,不过她精神不佳,像是在生病,脸色过于发白,头发也很乱,看到他们,她表现得很紧张,没等李应龙说话,就低着头避到一边,匆匆忙忙地走掉了。
李应龙也没有特意作介绍,带着他们往前走,说:“我们这里十里八乡的都姓李,就算有外姓,也是招赘进来的,这里的环境你们也看到了,除非是当地人,否则谁愿意在这种小乡村里当警察啊。”
“但工作也比较舒适吧,”张燕铎把话接过去,“城里的警察很辛苦的,人多案件也多,经常二十四小时待命。”
关琥瞥了张燕铎一眼,觉得他说话的口气简直比自己这个警察更像是警察。
“是啊,都有利有弊,不过年轻人还是喜欢出去闯荡,所以我们所里的警察人力有限,而且岁数都偏大。”
说着话,他们来到了拘留室,值班警察起身向他们行礼,带他们来到最里面的一个房间,也就是关押盗墓杀人案的案犯李连锁的地方。
按照正常的程序,像李连锁这样的刑事案犯本应送往县级以上的看守所看管,但因为他的精神状态很不稳定,不方便押解,再加上案件还没有最终结案,情况比较特殊,所以被临时拘留在乡派出所里。
还没走近,关琥就听到里面传来叫喊声,声音嘶哑,透过厚重的墙壁回荡着,更平添了几分恐惧跟疯狂,看守的警察对他们苦笑道:“他每天都这样吵,有时候半夜醒了也吵,吵得人耳朵疼,也不知道是装的还是真的吓傻了。”
关琥问:“有没有请医生来诊断?”
李应龙说:“有,还是从外面请的精神病专科的大夫,搞了好多天,最后说他是真傻了,所以大家都说他们是冒犯了太岁的神位,被诅咒了,导致一死一疯。”
关琥惊讶地看他,没想到身为执法者,他居然信这些谣传。
张燕铎说:“难道不会是为了逃避罪行,在故意装疯吗?”
“如果是装的,那他的演技可以得奖了。”
大家来到拘留室门前,就听一阵锁链撞动声——李连锁听到有人来了,他冲到门前,双手抓住栅栏用力晃动,叫道:“救命,快带我出去,它要来杀我了,救我,快救我!”
他的手穿过栅栏做出求救的样子,要不是双手被铐了手铐,他的整只手臂大概都能伸出来,脸也没洗,看起来又黑又脏,胡子没有很长,却很乱,上面沾了些不知是唾液还是粥类的液体,头发散乱,看起来既狼狈又邋遢,这样子不像是罪犯,更像是食不果腹的流浪汉。
透过半遮在脸上的头发,关琥隐约看到后面的那对眼睛,眼神凶悍而疯狂,像陷入危境的野兽,既有着想冲出樊笼的欲望,同时又带着对现状的恐惧感。
没有得到回应,李连锁的注意力很快就转去了别的地方,双手握住栅栏,机械性地摇晃着,仰头打量拘留室,他的眼神呆滞,盲目地在周围游离,好像在害怕什么,喉咙里不时传来类似求救的呻吟声。
随着他的晃动,栅栏门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同时响动的还有脚镣声。
关琥顺声望去,发现他的脚上扣着很重的铁镣,当中用铁链连接,在粗重铁链的衬托下,他显得更削瘦,脸上颧骨夸张地突起,一副频临饿死前的状态,因为剧烈的动作,他的嘴巴半张开,发出不规则的喘息。
关琥没有跟精神病人打交道的经验,不过据他的观察,这个人就算脑子没问题,也一定经历过很可怕的事件,他眼中散发出来的恐惧绝对是发自内心的感情。
来之前关琥看过李连锁的档案,李连锁年过三十,看照片长得还不错,让他很难跟眼前这个疯癫瘦弱的人联想到一起,更觉得给他铁镣加身太夸张了,以他现在的瘦弱状态,就算什么都不用,他也没力气跑出去。
李连锁疯了一阵子后,表现得很疲累,靠着栅栏就地坐了下来,嘴里嘀嘀咕咕地说着话,关琥侧耳倾听,隐约听到他在说‘太岁显灵’‘很可怕’‘我没有杀人,杀人的是太岁’等字眼,大概从被关押后,他一直被问这些问题,所以很自然地记住了。
犯人这种状况的话,很难审问,关琥皱眉问:“他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吗?”
“是的。”
李应龙说:“我们抓获他的时候,他就穿着沾了血的衣服在自己家里睡大觉,这行为就脱离正常范围了吧?后来听说方顺……就是他的犯罪同伙李方顺死了,他才表现出害怕,疯病也越来越严重,前几天还出现了自残行为,吃了医生给开的药后,总算好一点了,你别看他现在这副模样,他以前可是我们乡里的美男子呢,好多女孩倒追他……”
李应龙唠唠叨叨说了半天,发现自己说太多了,急忙刹住,呵呵笑了两声,把话拐回正题上,“不过他家穷,又是外来户,所以到现在也没成家,唉,要不是穷,也不会去挖坟对吧?你们城里人流行叫盗墓是不是?那可是有损阴德的事,我们那片祖坟有年数了,一直是太岁在保佑的,家里有点钱的话,谁有胆子挖坟啊。”
他又把话题扯远了,还好张燕铎及时问:“你好像很信太岁。”
李应龙的表情有些尴尬。
“不是我信,是我们这里的人都信,你们城里人见多识广,大概对这种事不屑一顾,不过我跟你说,神明真的存在的,我小时候就亲眼见过,那时我生病,大医院没少去,什么药都吃了,就是不管用,最后是我妈带我去求太岁,才……”
“改天我可以跟你详细请教这方面的知识吗?”
“好啊好啊,没问题。”
终于制止了李应龙的口若悬河,关琥暗中松了口气,幸好有张燕铎帮忙,否则他不知道要听这个无聊的传说听到什么时候了。
他蹲下来,平视李连锁,为了不增加对方的恐惧感,还特意把语气放柔和,说:“李连锁你好,我叫关琥。”
听到自己的名字,李连锁停止嘟囔,把头抬起来,关琥看他的情绪还算稳定,又继续说:“李连锁,可以跟我说说你跟李方顺的事吗?”
谁知听到李方顺的名字,李连锁立刻激动起来,胡乱舞动手脚,哆哆嗦嗦地说:“我没杀他,是太岁杀的,太岁很可怕,是怪物……”
“是,我们都知道是太岁杀的,那李连锁,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太岁要杀他?”
李连锁的眼神迷惘,茫然看着对面的墙角。
“因为……因为我们去挖坟,那些人都看不起我们,我们准备大干一票……可是太岁出现了,它要吃掉我们,好多……好多怪物……”
他越说越激动,最后话语被喘息声盖过去了,关琥听不清他说了什么,问:“什么好多?”
“好多怪物……不,是太岁,我错了,我不该挖坟的,我不该去惊动大人,大人饶命,不要杀我,我不想死……”
可能是想到了那一夜的遭遇,李连锁的脸上露出恐惧,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突然双膝跪下,朝着墙角不断磕头,咚咚咚的响声传来,让人听着都为他感到疼,他却不以为意,拼命以头撞地,像是这样做才能为自己赎罪。
看到这种情况,再问也是浪费时间,关琥向李应龙做了个放弃的手势,李应龙带他们离开,走出去很远,还能遥遥听到李连锁的哭叫声。
他有点明白为什么这个案子一直无法最终定案了。
关琥暗中叹气,问:“你们以前向他问案,他也是这样的反应吗?”
“是的,不过时轻时重,他情绪稳定的时候会多回答一些问题,这些还都多亏了精神科医生的协助。”
“那位医生还在这里吗?”
“最近他一直都在,他挺喜欢我们这里的环境,说偶尔远离都市,过过乡间生活可以洗涤心灵,所以愿意半价帮忙。”
“要付钱的?那算什么洗涤心灵?”
关琥的反问换来张燕铎的白眼,李应龙哈哈笑道:“陶冶情操也是需要钱的,我们急于破案,也不差付这点钱,但折腾了这么久,到现在也搞不出一个结论出来,关警官,你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他怎么知道?他又不是精神病医生。
在看到李连锁的疯狂吵闹后,关琥现在什么想法都没有了,有人说这世上最难的两件事是把自己的思想装进别人的脑子里,还有让别人主动把钱装进自己的口袋里,现在他要加一条——把别人的思想正确解读到自己的脑子里。
“能麻烦你帮我引荐一下那位医生吗?”他提议道:“我希望下次审问李连锁的时候,可以得到他的帮助。”
“当然可以,何医生也住在招待所里,晚上我就带你们去见他。”
李应龙先带关琥跟张燕铎去招待所,招待所离派出所步行只有几分钟的路,有些街坊邻居在路边乘凉,看到他们,都报以好奇的目光。
关琥被看得很不自在,李应龙笑道:“我们这里的人没见过什么世面,等过几天混熟就好了。”
招待所只有两层,建筑面积不大,外观看起来很朴素,周围环绕着松柏古树,前面的空地上停了几辆车,其中两辆还是箱型车,把门前塞得满满的,导致招待所看起来更小了。
李炜站在门口等候,他带三人进去,说房间都已经安排好了,只是他们之前接到的联络是来两个人,所以只准备了两间房,而且不凑巧的是这两天有摄制组的人来住,还有两位神经科医生也在,导致房间都满了,问他们是去自己家里借宿,还是两人挤一间房?
关琥看了张燕铎一眼,问:“越光住哪里?”
“他们兄弟住楼上一间,我安排人加了床,里面还是挺宽敞的,也能上网。”
“那……”
没等关琥开口,张燕铎已把话抢了过去,对李炜说:“那我们也住一间好了。”
关琥气得瞪他,很想说自己就是这样想的,他有必要每次都跳出来刷存在感吗?
张燕铎微笑着接受了关琥的瞪眼,李炜没注意到他们之间的激流暗涌,带他们上楼,在走到楼梯口时,张燕铎突然加快脚步,站到了关琥前面,关琥没防备,差点撞到他身上。
他以为张燕铎又在抢风头,正想抱怨,旁边走廊上传来脚步声,有几个人走过来。
为首的是个扎马尾的女孩子,看到她手上举着的单眼照相机,关琥突然明白了张燕铎那个举动的用意——他们被偷拍了,张燕铎只是在执行身为‘保镖’的职责而已,只可惜他既不是明星也不是富家阔少。
女孩子也完全没有偷拍被撞到后的不安感,摆弄着照相机,嘟囔道:“好可惜,晃到了,帅哥,可以让我再拍一张吗?”
她仰头,笑嘻嘻地问关琥,她看起来只有十八九岁,穿了一身吊带牛仔裤,马尾上系着草莓形状的头饰,不施粉黛,却青春靓丽,像是邻家小妹妹,再加上甜甜的笑容,更让人难以拒绝。
但关琥偏偏就是异类中的异类,也冲她咧嘴一笑,拿出手机对准她说:“那美女,我可以拍你吗?”
“为什么?”
“等价交换啊,我的肖像权很贵的。”
被这样说,女孩不爽了,叉着腰问:“再贵有我贵吗?你知道我是谁?”
“那你是谁?”
女孩把头撇开,一副‘你问我就偏不说’的样子,掉头去了走廊另一边。
她身后还跟着几个男人,有高有矮有胖有瘦,长得都挺健壮的,有些人身上还扛着专用的摄影机,关琥想起李应龙提到的摄制组,大概就是指他们了。
“不好意思哈,我们夏小姐还小,不太懂人情世故,请别介意。”
一个手持麦克风,长得胖胖的中年男人过来跟关琥道歉,又从口袋里掏出名片夹,把名片分别递给关琥跟张燕铎,说:“我叫王九,大家都叫我老王,我们是来这里拍风景纪录片的,你们是?”
看着王九的名片,关琥觉得他应该感谢自己的父母没让他排行老八,不过华兴文化事业股份有限公司……这家公司的名字怎么这么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
在关琥琢磨名片的时候,张燕铎也把自己的名片递了过去,自我介绍说:“我是写美食游记的,这次跟我朋友过来做专访。”
关琥惊讶地看向他,对他的保密工作做得如此周到感到震惊,同时也好奇他准备了什么样的名片,谁知在看到名片上‘江楚’的名字后,他差点喷出来——
那是涅槃酒吧服务生小魏的笔名,小魏为了赚生活费,同时用好多笔名写稿子,江楚就是其中的一个,他没想到张燕铎会直接借来用。
王九接过名片,又打量张燕铎跟关琥,寒暄道:“这里风景很漂亮,看来大家都有兴趣来开发。”
“是啊,顺便开发一下太岁的传说。”张燕铎笑眯眯地说:“听说它盘踞在盘龙山上,你们去看过了吗?”
“欸,居然还有太岁的传说?我们不知道啊,那一定要去看看了,我这就去跟夏小姐说,她一定会很开心的,谢谢谢谢。”
王九说完,带着摄制组的成员离开了,他表现得很兴奋,但关琥感觉他的反应太夸张,用时下的流行语来说就是演技太浮夸了。
等他们走后,张燕铎看向李炜,李炜说:“放心吧,你们的工作需要保密,我不会乱说的。”
“他们最近都在这里吗?”
“是啊,那个小姑娘叫夏颖雪,据说是大新闻社老板的千金,暑假来这里采风,说是为做作业用的,后面那些人都是公司里的职员,被派来帮忙,小孩子做事就几分钟热血,东转转西转转,不会妨碍到你们工作,别去在意。”
听了李炜的解释,关琥明白了为什么一大帮大老爷们会对个丫头片子这么毕恭毕敬了。
来到二楼,经过某个房间,李应龙过去敲门,可是半天没有回应,李应龙说:“可能何医生出去了,他平时没事做,会义务帮大家看看病。”
“他不是精神科医生吗?难道你们这里精神上有问题的人很多?”
关琥的询问换来张燕铎不屑的目光,李炜也连连摇头,“不不,他只是看普通的疾病,医术还挺棒的,真希望他一直住下来。”
“那还真是医者仁心啊,哈哈。”
不知道是不是关琥的话太无聊,没人理他,李炜带他们来到客房,把客房钥匙递给他,说他们的行李都放在里面了,晚饭也已经准备好了,让他们稍微收拾一下就去楼下食堂吃饭。
关琥道了谢,等李炜跟李应龙离开后,他把门关上,转头打量房间。
客房的窗户开着,但里面依旧充斥着某种廉价的空间清新剂的味道,气味太浓郁,关琥鼻子发痒,仰头打了两个喷嚏,张燕铎也忍不住揉动鼻子。
不过房间还算干净宽敞,墙壁漆成白色,靠墙摆着红木桌,关琥过去看看,见桌上除了旧式的电视外还有网线,不过房间里没有淋浴设施,门后贴着指示图,标注了浴池跟餐厅的位置。
房间正中摆放着两张床,其中一张一看就知道是临时搭的简易床铺,关琥拿起门口的行李想去大床,却被张燕铎抢了先,将旅行包直接丢在了大床上。
面对关琥不满的瞪眼,张燕铎清清嗓子,“我身体不好,开这么久的车比较累,你照顾我一下。”
到底是谁开车的时间更久啊?而且这家伙哪里身体不好?他的拳头绝对可以打死老虎的!
不过看看张燕铎削瘦的身材,再看看自己的,关琥放弃了分辩——大概看外形的话,任何人都会认为张燕铎很弱,为了不落下欺负哥哥的话柄,他选择了小床。
张燕铎满意地看着关琥坐到小床上,好心地说:“为了公平起见,要不我们轮流睡大床?”
“算了,最好的都给哥哥,我随便。”
关琥赌气说完,将旅行包放到床上,拿出笔记本电脑连上网线,想试试网速,却很快发现那个接口只是摆设,根本连不上网,再看看手机,手机信号也不足,别说上网,打电话能不能顺利接通都是个问题。
鄙夷的目光从旁边射来,张燕铎问:“为什么你来穷乡僻壤还要带电脑?”
“我认为歧视乡村是很不好的行为。”
“我只是在阐述事实——我正在为你是否有正常的判断力感到担忧。”
呵呵,谁让你有个低智商的弟弟,还真是抱歉哈。
关琥腹诽着,低头摆弄连线,张燕铎过去拍拍他的肩,说:“回头再弄吧,先去吃饭。”
他走了出去,关琥只好放弃了研究上网的问题,把电脑一推,跟着张燕铎跑出去,但没走几步又发现手机忘了带,他让张燕铎先去食堂,自己回去拿手机。
手机放在桌上,关琥拿起来正要离开,一阵风吹过,窗帘被吹得飞了起来,他走过去准备关窗,眼神不经意地掠过下方,突然看到夜幕里影影绰绰的好像站着一个人。
关琥愣了一下,再仔细看去,就见那人站在树木之间,仰头凝视着他们这里,由于下面没有路灯,他看不清那人的脸,只能凭感觉猜想他是不是尊塑像,因为他站在那里,半天都不动一下。
莫名的怪异感涌了上来,关琥拿着手机,一口气跑下楼,冲出大门,来到塑像站着的地方,却发现那里只有几棵栗子树,既没有塑像也没有活生生的人。
难道他出现幻视了?
关琥自嘲地想,他不死心,又在四周转了一圈,可惜夜幕降临后,周围变得很暗,他最后什么都没找到,只好放弃,满腹疑惑地去食堂。
李炜特意为他们安排了一个雅间,关琥进去的时候,大家都已经到齐了,饭菜也都摆上了桌,就等他开饭了。
关琥一进去,就感觉到空气中不爽的气息,他有点心虚,点头哈腰地向大家道歉,又顺着张燕铎的眼神指示,坐到了他身旁的空位上。
另一边坐的是吴钩,关琥出现之前,他一直在玩锹甲,旁若无人地把锹甲放在桌上,看着它爬来爬去,等关琥坐下后,他才把头抬起来上下打量他。
关琥问:“怎么了?”
“你吃饭之前还要专门收拾化妆一下吗?”
这家伙绝对没有失忆没有自闭症,大家看看他这脑子转得多顺溜啊!
碍于外人在场,关琥没跟他争辩,做出一个灿烂的笑脸,说:“我只是比较注重仪表。”
大家都到齐了,李应龙站起来,简单地说了几句欢迎致词,李炜也配合着说了些客套话,按说这是警方内部的招待工作,李炜不需要出席,不过盘龙乡总共就这么大,许多事情还要他这个乡长帮忙协调,所以有他在,关琥反而觉得可以问到更多的情报。
寒暄完毕后,酒席就正式开始了,服务员陆续将其他的菜也端上了桌。
关琥发现之前他在派出所看到的那个女人也在,她有稍作修饰,头发也盘了起来,但灯底下看仍然显得很憔悴,关琥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女人注意到了,她有些慌张,在上菜的时候不小心把羹匙碰掉了。
关琥帮她把羹匙捡起来,问:“我们是不是在派出所见过?”
“是、是的。”
女人说话也细声细气的,跟她的年龄有点不符,她说完就去看李炜,李炜帮她解释道:“这是我女儿,叫李云竹,她在派出所里帮忙做饭,这几天来了好多客人,这里人手不够,就让她过来帮帮忙。”
李云竹向大家点点头,说了句请慢用就匆匆离开了,她走后,李炜才又说:“我就这一个女儿,她没出过远门,怕见人,你们别介意啊。”
“不会不会。”
菜肴上来后,关琥就把注意力转开了。
让他意外的是在这种偏僻的乡间,食材不仅丰富实惠,而且非常可口,竹笋松菇等菜就不必说了,鱼虾类的菜肴也不少,做工可能没有五星级酒店里的那么讲究,但胜在新鲜美味,他累了一天,看到这么多美食,顿时胃口大增,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张燕铎跟吴钩也吃得津津有味,吴钩还不时逗弄一会儿他的锹甲,像是孩童拿到了新玩具后爱不释手的样子,让关琥忍不住为那只可怜的甲虫默哀了一下,只有越光不是很有胃口,堆在他面前的菜肴他几乎没动。
李应龙很快注意到了,担心地问:“越医生,是不是饭菜不合你的口味?”
“没有,是我来时晕车,不太舒服。”
“我们这里的路是不好走,基本上第一次来的人没有不晕的,多休息休息就好了。”
听了他们的对话,李炜特意去食堂帮越光叫了米粥稀饭,又多加了一碗清汤,越光比较喜欢喝粥,一大碗都喝进去了。
席间还开了瓶盘龙乡当地的米酒,不过他们是来工作的,所以关琥没敢多喝,他吃着菜,赞道:“你们大师傅的厨艺很棒,有特别出去学过吧?”
“出去了,哪还有人会回来?”李炜笑道:“我们这都是自己随便做做的,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东西新鲜而已。”
李应龙附和说:“我们这前面是大河,后面又靠山,所以鱼虾山菜都不缺,水果就更不用提了,想要什么都有,你知道我们这为什么叫盘龙山吗?前面那条河环着山盘起来,就像是一条龙盘在那里,以前好多风水师都说我们这里风水好,所以大家都把坟葬在山上,期待后代出人头地,所以山上才会到处都是坟茔……不说了不说了,你们城里人不信风水这东西吧,其实我也不信,如果风水真好的话,为什么到现在还是这副穷样子?”
关琥觉得盘龙乡不穷,甚至从这桌酒菜的排场来看,还算是富裕地区,招待所里的现代设施也都很齐全,这里唯一的问题是交通不方便,导致许多好的资源无法被开发。
酒席到了尾声的时候,厨师亲自端上了他们的压轴菜——一盅炖得热气腾腾的鲜汤,每人一小盅,下面垫了托盘,看起来很精致。
关琥把盅盖打开,顿时鲜香扑鼻而来,汤花上飘了几片绿叶点缀,他用羹匙舀汤,里面有些小肉丸,嚼起来软滑酥香,很有咬劲,他连吃几个,好奇地问李炜,“这是什么做的?”
李炜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笑眯眯地问:“好吃吗?”
关琥点头,看着他又咽下一个肉团,李炜这才说:“这是猴脑啊,很滋补的,尤其是你们年轻人,常用脑子,要多吃点。”
关琥舀汤的动作停了下来,眨眨眼,抱着最后的希望问:“你的意思是猴头菇?”
“猴脑,就是满山跑的那种猴子啊,你们来的路上见过不少吧……”
“呕!”
要不是及时捂住嘴巴,关琥一定把刚咬进口中的肉丸吐出来。
不知道还好,听说那是什么东西后,再联想到活生生的猴子,那种反胃感就更重了,肉丸在嘴中咽也不是吐也不是,他难受得眼睛都红了。
看到他这副模样,李炜跟李应龙在错愕之下都大笑起来,李应龙慌忙摇手说:“乡长在开玩笑,你不要当真啊,这只是豆腐跟鱼肉搓的丸子,跟猴脑一点关系都没有。”
关琥不信,艰难地说:“可是你们这里的猴子那么多……”
多了就不值钱了是不是?抓来当食材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不是有很多人喜欢吸猴脑吗?就是把猴子的头盖骨敲碎,然后……
呕吐感又涌了上来,关琥急忙停止胡思乱想,就听李炜说:“猴子是很多,但那些家伙很聪明的,很难抓到……”
看到关琥的反应,他又补加,“就算容易抓,我们也不会做那么残忍的事,我就是开个玩笑,没想到你会当真。”
话语中带着努力隐忍的笑意,这让关琥心里涌起另一种意义的不爽感,抬头看看他的同伴——张燕铎低头不疾不徐地喝汤;吴钩用羹匙逗弄他的锹甲,越光则惊讶地看他,那表情像是在问猴脑可以吃吗?关琥你怎么会信这种笑话?
在发现失态的只有他一个后,关琥的面子过不去了,越光从小生长在国外,他不理解不奇怪,可张燕铎和吴钩怎么也不上钩呢?这东西看起来明明就很像猴脑嘛。
李炜还在连连道歉,反而让关琥觉得不好意思了,他随口应付了过去,可是再面对眼前的汤盅,怎么都提不起食欲了,好不容易将含在嘴里的肉丸吞下了肚,剩下的汤推给了张燕铎。
晚饭吃完,李应龙又去楼上找那位精神科的医生,但敲了门,里面依旧没有回应,张燕铎问:“何医生平时也这么晚都待在外面吗?”
“好像不会,不过有听他说过因为看病看太晚,曾被留宿的事,这里到了晚上也没个灯,很难走的,而且乡里人都好客,晚饭多加一双筷子而已,很正常,今天可能他的助手也一起去了,两个人都不在。”
“那只能等明天了。”
时间也晚了,关琥猜想那位何医生就算没出门,也不想跟他们讨论工作。
李应龙没再说什么,跟关琥确认了明天的工作日程后,就和李炜一起告辞离开了。
他们走后,关琥看看越光的脸色,礼貌性地问了一下,越光喝了酒,脸颊发红,看起来很困倦的样子,说:“没事了,就是感觉很困。”
“那就收拾下早点睡吧,明天还要做事。”
他们互道了晚安,见吴钩对周围的事不闻不问,低头玩着锹甲走进了隔壁房间,关琥再次为那只甲虫的未来感到了忧心。
回到房间,关琥打开灯后,先跑去窗前,探头看下面的树丛,但下面很黑,又有树叶遮蔽,什么都看不到。
“在看什么?”张燕铎问。
关琥拉上窗帘,收拾着自己的行李,把晚饭迟到的原因说了一遍,途中只得到一些‘嗯嗯哦哦’的回应,他奇怪地抬起头,就见张燕铎站在墙边查看网线接口,接着又弯腰检查电源插座。
“你在做什么?”
“整理衣服。”
张燕铎一边说一边给他打手势,又打开了电视。
关琥跟他搭档多次,对他的举动了如指掌,那动作很明显是在检查有没有窃听装置,这让他有些无语——在这种乡村小地方,连基本的现代化设备都不齐全,哪来的窃听器啊,这人是不是有点过度谨慎了?
一番检查后,张燕铎又转到镜子前面,看他的举动就知道这房间没问题,关琥无奈地摇摇头,坐到桌前,打开笔记本电脑,搜寻上网信号,在几次失败后,他偃旗息鼓,改为阅读电脑里的文件,随口问:“你为什么要谎报军情?”
“什么?”
“说自己是撰写游记的。”
“因为我的气质很适合作家的身分。”张燕铎照着镜子,慢悠悠地说。
关琥忍不住转头看他,想知道这个人强大的自恋感从何而来。
“你是不是在怀疑那两个人?”
“难道你认为他们不值得怀疑吗?”张燕铎脱去外衣,丢到床上,说:“那个乡长说路不好,担心我们出事,如果真担心,应该在我们到达的时候就露面,而不是在房间里观察我们。”
想起他们刚到派出所的那一幕,关琥深有同感,“原来你也有注意到,不过也许人家正好在接电话或是手头上有工作,没来得及出来迎接。”
“这是派出所,有什么事是需要他乡长处理的?”
“但你也问得太直接了,一开口就说到高海生,如果高海生的死亡真跟他们有关系的话,引起他们的疑心怎么办?”
“我就是想打他们个措手不及,你有注意他们当时的表情吧?很微妙。”
关琥点点头,的确有点微妙,说不上是紧张还是惊慌,总之李炜跟李应龙这两个人给他的感觉是不太想提高海生的事,不过也可以理解为是惧怕太岁而不敢多说,因为李应龙一直在宣传那些迷信的话题。
“你信太岁吗?”他问。
张燕铎嗤的笑出了声,关琥不悦地问:“你这是什么反应啊?”
“这反应是说——任何事情,除非我亲眼所见,否则我都不信。”
“那你亲眼看到李连锁了,你觉得他是不是在装疯卖傻?”
张燕铎没有马上回答,关琥看着电脑里的资料,半天不见张燕铎说话,他转头去看,就见张燕铎已经换上了睡衣,坐在床头,不知在想什么。
关琥有点惊讶,“我以为对你来说,这个问题很好回答的。”
“李连锁是有点疯疯癫癫,但你要知道疯疯癫癫跟真正的精神病患者还是不一样的。”
张燕铎沉吟道:“而且据我观察,李连锁的状态有一部分是出于心理因素——当一个人在恐惧某个事物的时候,他会潜意识地通过一些行为来保护自己。”
“你的意思是他潜意识地想让自己疯掉,借此来逃避现实?”
“有这种可能,所以假如配合适当的治疗,也许可以让他恢复清醒,前提是我们要耐心地跟他交流,找出他恐惧的根源,对症下药。”
“那不如明天找何医生谈谈,看他能不能帮上忙。”
张燕铎看过来,关琥觉得他那一瞥大有深意,问:“怎么了?”
“我以为你会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你来之前有专门读过精神病研究这类的书籍吧?”
“没有啊,你觉得身为重案组栋梁的我有那个时间吗?”
关琥说完,又转过头继续看电脑,张燕铎从后面看着他的后脑勺,很想给他来一下,让他可以从自我陶醉的世界里清醒过来。
“不过我看你做得挺好的,比如每次都叫出病人的名字,这样做有利于稳定他的情绪。”
“有吗?罪犯一直在叫,我都忘记当时是怎么沟通的了,我只记得派出所的那个女人,”关琥看着电脑里的文件,随口说:“就是李炜的女儿,叫……李云竹?你有没有觉得她挺……”
关琥用手在空中比划着,努力思索合适的形容词,就听身后传来幽幽的话声。
“你脑子里就只对女人有想法吗?”
关琥在空中摇晃的手停下了,看向张燕铎,张燕铎拿起洗澡用具往外走,关琥的目光追随着他的身影,挑挑眉,“我怎么闻到了一股酸酸的味道?”
“那一定是你猴脑吃多了。”
“呕!”
张燕铎成功地将关琥带进了不好的回忆中,他只顾着难受,要说什么也忘得一干二净,等他好不容易缓过来,关门声响起,张燕铎已经出去了。
这人太卑鄙了,居然用这种方式戳他的痛处!
关琥大力地敲着电脑键盘,嘴角扯出僵硬的笑容,努力跟自己说——关琥,你是正常人,不要跟那些双商低的家伙一般见识,太拉低你的格调了,冷静冷静冷静。
在自我催眠了数秒后,关琥成功地恢复了冷静,拿起手机搜寻夏颖雪跟华兴文化公司的资料,但手机信号太糟糕,搞了好半天也刷不开网页,他只好改为拨给鉴证科的同事小柯,想请他帮忙,手指在划动触屏的时候,他突然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他想起来了,难怪会觉得华兴公司的名字很熟了,谢凌云所在的公司不就是华兴报社吗?华兴文化事业会不会是他们的总公司?
越想越有可能,关琥立刻打给谢凌云,电话接通了,但信号不稳,为了可以顺利通话,他只好满房间的转悠,寻找最佳的接收位置。
终于在临近窗口的地方,关琥找到了好位置,听到电波不时断时续了,他说:“凌云,我有件事想问你,你现在方不方便?”
“方便啊……我正在跟菲菲还有……喝冷饮……酒吧……什么事?”
把断断续续的话连起来听,关琥勉强听懂了她的意思——呵呵,这帮家伙凑在酒吧里喝冷饮,真悠闲啊。
“你们总公司是不是华兴文化?老板有个女儿叫夏颖雪,是个十八九岁的小姑娘?你对她了不了解?她喜欢摄影吗?”
为了争取宝贵的时间,关琥一下子问了好几个问题,好半天谢凌云才说:“我听不清你在说什么……再说一遍……开外放……”
关琥只好将同样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就听沙沙沙的电波声中夹杂着几个人的对话,然后谢凌云说:“华兴文化是我们的总公司没错,夏颖雪我也知道……大学生……挺骄纵的……出了什么事……菲菲问她是不是嗑药被你抓……”
叶菲菲就是在那帮倒忙的,关琥翻了个白眼,“不是,我就是偶然遇到她,感到好奇,啊对,她身边还有个叫王九的,王九应该也在总部工作,有关他们的资料你能传给我吗?”
不知道谢凌云有没有听到他的拜托,因为关琥说完后才发现手机断线了,他重新拨打,却连接不上。
“我终于明白了人类发明手机是多么划时代的进步。”
在几次努力无果后,关琥呻吟着仰面躺到了床上,但他很快就重新振作起来,拿过电脑,盘腿坐在床上继续看文件。
张燕铎回来了,看到关琥的样子,问:“可以连上网了?”
“上不了,这里就像是原始部落,连手机信号都弱到了一个神奇的境界。”
关琥把刚才拜托谢凌云的事情说了,张燕铎在他对面坐下,说:“看来你也怀疑这里所有的人。”
“难道你不觉得奇怪吗?这么偏远的乡下,平时来一两个外地客都很稀奇了,可现在整个招待所的房间都不够用,尤其是他们出现在我们查案的时候,有没有太巧了?还有,你有没有注意到王九跟他那群人身板都很壮实?像是长期锻炼的,我怀疑他们根本就不是真正的摄制组。”
“摄制组的工作很辛苦的,有锻炼并不奇怪,我反而觉得那个夏颖雪有点微妙。”
“欸,那只是个小姑娘啊。”
“关琥你是不是看到漂亮美眉,大脑程序就自动停转了?”
接收到张燕铎的鄙夷目光,关琥不服地反问:“那我倒要向你请教她哪里有问题了?”
“这么大的问题你居然没发现,”张燕铎不悦地皱起眉,“因为看到我跟你在一起,还会说你是帅哥的人如果不是眼神有问题,那就是另有目的。”
关琥震惊了十几秒,才终于回过了神,看着身穿睡衣的张燕铎,他认真地说:“我觉得我有必要学习你的自信精神。”
张燕铎微微一笑,在看人问题上,关琥的眼力还有待提高,他没有再就这个问题纠结下去,用下巴指指关琥的小笔电,问:“既然上不了网,那你在看什么?”
“小黄书。”
“哈?”
关琥合上笔记本电脑,把身子转去一边,“别这么大惊小怪,男人都喜欢看看小黄书小黄片什么的……”
“关琥,你看那里。”
张燕铎用手指指关琥头顶,关琥不动如山,抓住笔电,冲他冷笑道:“让我看天上有只猪在飞?你当我0智商啊……喂,不要抢……”
张燕铎没有抢他的笔电,而是将枕巾撩起甩到了他的脸上,同时又伸手一抽床单,关琥就随着床单顺利地躺到了床上,笔电失手落下,被张燕铎轻松接了过去。
等关琥拽下脸上的枕巾,从床上爬起来时,张燕铎已经打开了笔电,一只手在键盘上飞快地敲打,说道:“密码还是我的生日,应该定期换一下,否则加密跟没加没有区别。”
“谁用你生日了,我就随便选了几个数字,电脑快还我,里面都是重要文档,别害我犯错误!”
关琥过去抢,却在看到屏幕上出现的指纹认证提示后松了口气,他笑吟吟地看向张燕铎,挑衅地说:“对不起,我忘了跟你说,我的小电有两道锁的。”
张燕铎回复了他同样的微笑,然后将食指在指纹读取器上一划,提示音响起,电脑顺利解锁了。
面对呆若木鸡的弟弟,张燕铎说:“对不起,我也忘了告诉你,小柯在帮你设置指纹加密的时候,顺便也把我的信息放了进去。”
“牵涉到我们警方内部的机密,他怎么敢……”说到一半,关琥想到原因了,眯起眼睛问:“你威胁他了吧?”
“我从不做威胁人那种事,我都让别人心甘情愿地帮我做。”张燕铎按动电脑按键,查看关琥之前阅读的文件,随口问:“你的小黄书在哪里?我怎么只看到太岁案件的报告?”
谎言被戳穿了,在发现无法控制资料外流后,关琥自暴自弃地跳下床,双手在张燕铎的床上一拍,喝道:“张燕铎,如果你害我做不了警察,我一定会干掉你的!”
没被他的气愤所感染,张燕铎稍微仰起头,瞟了他一眼,轻描淡写地问:“怎么你对你哥这么没信心吗?”
“是我对你的独断专行太了解了,张燕铎,我去洗澡,你给我好好看,回头给我意见!”
关琥说完,拿着换洗衣服气势汹汹地走了出去,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张燕铎把眼神转回文档上。
“最近他的毛长长了,是时候修理一下了。”
在来之前张燕铎对太岁这件案子并没有十分关心,他跟萧白夜一样,把注意力放在关琥被外调这件事上,但这一路行来,各种怪异状况的发生让他产生了警觉——这不单纯是件见财起意的杀人案,直觉告诉他有很多人都在盯着这个案子,甚至对这个地方抱有浓厚的兴趣。
于是这让他兴起了重新调查案子的想法。
不过很可惜,这份档案记录并不详细,根本原因是案发现场在山上墓里,乡下派出所的警察对于处理这样的案件本来就不拿手,又因为顺利抓到了凶手,所以在现场勘查跟证据汇集的程序上都做得很草率,导致许多线索都没有在第一时间被保存下来。
张燕铎只能将整个案件从头至尾仔细看一遍。
盗墓事件发生在一个多月前的某个深夜,根据李连锁在神智清楚时提供的证词,他们是为了弄钱花,才会想到盗墓这种事。
那晚他们的行动很顺利,很简单就找到了墓穴入口,入口没有设置什么障碍物,他们进去后拿了些陪葬品,至于陪葬品值不值钱他们不知道,他把陪葬品都装进了随身带的背包里,准备回头请人鉴定。
这么轻易就找到了财宝,他们一开始非常兴奋,但没多久李连锁就感觉到不对劲,墓穴里除了他们外,好像还有其他人,而且声音越来越响,他们吓得不敢再待下去,掉头就跑。
惊慌失措中他们跑散了,他发觉后,返回去找李方顺,却看到李方顺倒在墓穴石室里,全身都是血,身后传来野兽的吼声,他战战兢兢地转头去看,就见一只怪物匍匐在地上,它的身躯十分庞大,几乎把门都堵住了,两只眼睛宛如铜铃,涎液从口中流出来,向他步步逼近。
想起盘龙山太岁的传说,李连锁吓得腿脚都软了,摔倒在地,他坚称李方顺的血就是那时候沾在他的衣服上的,怪物的动作很快,追上来扑到了他身上,他闻到一股类似腐尸的臭气,在惊吓多度之后晕了过去。
看到这里,张燕铎皱了皱眉,如果不是一开始就知道这是份犯罪档案,他还以为自己是在看志怪小说,因为李连锁的证词太口语化了,而且也没有证据证明他的证词的真实度。
他又继续往下看。
下面是报案以及搜索罪犯的记录——第二天清早,盘龙村村民李岳去山上采野菜,抄近路经过那片坟茔时,发现墓门大开,李岳胆子很大,再加上好奇心作祟,就进去查看,谁知进去没多久,就看到地上有血。
山上有不少野生动物,他还以为是动物误闯进来受了伤,但越往里走,血迹越多,在地面上划出一条长长的血线,血旁还有利爪抓过的痕迹,那种感觉就好像是受伤的生物被硬生生地拖进了山洞里,抓痕都是生物在挣扎中留下来的。
李岳吓傻了,看到血泊里还有块手表后,他吓得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下山后就报了警。
事后警方在手表附近找到了李方顺的尸首,由于现场太血腥,尸首也被破坏严重,有几个没接触过刑事案的警察当场吐了个稀里哗啦,档案里有附录勘查照片,照片里李方顺的尸体上布满了抓痕,乍看去像是被耙子扒过,表层皮肤全都烂掉了,让张燕铎想起了传说中的梳洗之刑。
尸检报告上说尸体伤口沾了某种动物的毛发物质,而且从超乎寻常的抓痕来看,动物的体长完全超过了普通成人的标准,所以有关动物种类的鉴别部分一直没有定论。
根据现场遗落的手表这条线,警察很快就追到了李连锁身上,李连锁当时正在家里睡觉,血衣跟盗墓工具以及他偷盗来的物品也都藏在家中,在赃物俱在的事实下,他承认了跟李方顺合谋挖坟发财的事,却拒不承认自己有杀人。
警方审讯了他很久,但不仅问不出更详细的情报,反而刺激了李连锁的精神状况,他变得既暴躁又恐惧,说话开始疯疯癫癫,再加上现场留下了许多匪夷所思的疑问,导致这件凶杀案很快就在乡间传开了。
乡里人既对这个案子抱有好奇,又对太岁的传说充满了敬畏,在这种状况的影响下,案件拖了很久也无法定案,最后把这个烫手山芋转给了重案组。
抛开那些不可信的传说,这个案子里还有许多难解之谜——比如李方顺被杀的惨状是什么利器造成的,如果是动物抓伤的,那会是什么动物;如果是李连锁见财起意行凶杀人,那杀人凶器又在哪里,警方一直没有找到凶器,这也是无法给李连锁定罪的原因之一。
从现场状况来看,李方顺是被某种不知名生物拖进墓穴里虐杀的,但李连锁的证词却是李方顺是直接在墓穴里被干掉了,至于那是什么生物,李连锁也不知道,被问急了,他就坚持说那是太岁,他们去挖坟,惊动了太岁,才会被太岁攻击。
假如当时去勘查现场的是舒清滟的话,他们一定还可以找到更多的证据——看着这份笼统的案件报告,张燕铎叹了口气。
这些基层警察本身就没有经验,在太岁恐怖传说的影响下,更失去了认真查案的勇气,再加上高海生的死亡,更让当地警察对这个案子避如蛇蝎。
报告书上说警察从动物毛发爪痕这些迹象中推理出是神明在作怪,并且在众多乡民的连署请愿下请法师祭坛做法事,导致现场搜集来的一些证据也被烧掉了。
开坛祭祀是为了安抚民心才做出的决策,联系到当地的文化背景跟教育程度,上级也只是做了警告教育,最后证物销毁事件就这样不了了之了,让张燕铎再次感叹这里司法制度的松懈。
所以关琥电脑里记载的档案就是太岁一案的所有内容了,张燕铎在看完后,只是大致了解了案情,但这些字面上的描述只是整个案件的皮毛,要想知道更具体的内容,除了从头调查外,还需要再审问当时的幸存者李连锁。
张燕铎把文件转到最后,凝视着照片里的李连锁。
跟拘留室那个疯疯癫癫的人不同,他照片里的样子算得上英俊,嘴唇有些薄,微微抿起,给人一种倔强感,身材削瘦,长相比实际年龄要小一些,带着文艺青年的忧郁气质。
经验告诉张燕铎——这类人的自尊心非常强,但胆量却很小,也许他会暗中使坏算计人,但他未必敢当面捅刀子,更别说虐杀行为。
档案里只简单提到李连锁的家庭背景,说他家是外乡人,生活并不富裕,高中毕业后他父母过世,他就出去打工了,在外面闯荡了三年多才回来,所以在乡里算是见多识广的文化人。
他曾在学校当过一段时间的数学老师,后来辞职,托关系找了份看林子的工作,整天住在山里,举止奇怪,但谁也没想到他居然监守自盗,打起了盗墓的主意。
李方顺的岁数跟出身和李连锁很像,唯一不同的是李方顺没有出过乡,也没有正式的赚钱途径,两人平时交集不多,至少当地警方没有找到这方面的证据。
看完最后一段,张燕铎的脊背不自禁地挺直了,他发现案件的疑点了,也许大家都没有注意到——李应龙曾说过乡里人出去后就不想再回来了,那为什么李连锁会回来?他在这里已经没有家了,有什么理由是需要他回来的?
也许找到了这个原因,就找到了他盗墓杀人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