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不怕拼命怕平凡,有得有失有欠有还,老天不许人太贪,挺起胸膛咬紧牙关,生死容易低头难,就算当不成英雄,也要是一条好汉……”
蜿蜒曲折的山路当中,一辆警车正沿路向前奔驰着,低沉的旋律伴随着嘹亮的歌声,不时从半开的车窗里飘荡出来。
警车左侧是挺立的岩石山峰,山上草木翠竹葳蕤,郁郁苍苍,松柏树枝从山间横出,遮在山路上方,为炎热的午后添加了几分绿荫,鸟鸣雀啼甚至猿猴的啼叫穿过茂密枝叶,此起彼伏地传来,但都被歌声盖过去了。
跟山峰相对应的是右侧的险峻深谷,山路原本就很狭窄,路边象征性地设置着铁质护栏,在长年的暴晒雨淋下,护栏已经看不出应有的颜色了,可想而知,万一有事故发生,这样的护栏起不到任何作用。
山路呈十八盘的形状蜿蜒而上,所以来往车辆也必须不断绕来绕去地跑,这种看不到尽头的驾驶很挑战司机的心理承受力,但是正在开车的先生完全没有被影响到,他轻松地转着方向盘,顺着山路向前开着,顺便跟随音乐旋律,扯着喉咙放声高歌。
“万般恩恩怨怨都看淡,不够潇洒就不够勇敢,苦来我吞酒来碗干,仰天一笑泪光寒,滚滚啊……”
“希望滚的人是他。”
吴钩坐在后车座上低头看书,在噪音再一次响起时,他终于忍不住嘟囔起来。
越光托了托金边眼镜,感觉到吴钩的烦躁,他习惯性地摸摸吴钩的头,慢声细语地安慰道:“开车的人很辛苦,我们要体谅他一下,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心静就很凉?”
“心静自然凉,”吴钩纠正道:“不过我觉得开空调的话会更凉爽。”
越光看看半开的车窗,虽然山间气温较低,但现在还是炎夏,就算有风,也带着温热的感觉,吹这种风的确不太舒服。
“你们这就不懂了。”
关琥在前面开着车,听到他们的对话,他说:“你们这些人平时都坐办公室,吹空调吹惯了,忘了我们人类最早就是在大自然里生存繁衍的,所谓尘归尘土归土,对人类来说,自然才是最好的,难得有机会接触大自然,还要吹损害身体的空调风,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也许今后你要在大自然里待几个月,到时你就不会说什么尘归尘土归土了。”
“吴钩你别乌鸦嘴我跟你说,我们只是去做一下形式上的调查工作,做完就走人,头儿说了最多三天就搞定。”
“你为什么要相信你那个比狐狸还狐狸的上司呢?”吴钩保持低头看书的姿势,凉凉地说:“智商差这么多,真难相信他是你弟弟。”
他没有特意说名字,但很明显后面那句话是对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张燕铎说的。
被点名,张燕铎抬了一下他的墨绿色眼镜,微笑说:“弟弟是用来疼爱的,智商低点可以忍受。”
在越家,弟弟或许是用来疼爱的,但是在他们家,身为弟弟的他绝对是拿来被操练的,在这一点上,关琥深有体会。
车身颠簸了一下,这加重了关琥的怨念,嘟囔道:“明明四人同行,却让一个人在这种山路上开几个小时的车,我实在感觉不到被疼爱的手足之情。”
张燕铎瞥了他一眼,“吴钩头部受过伤,越光久居国外,他们都不擅长跑山路。”
关琥开着车,满不在乎地说:“不是还有你吗?”
这小子又欠修理了。
在心里琢磨着要怎么教训弟弟,张燕铎表面上微笑说:“我是被你大力邀请来的,身为友情顾问,没道理让我做事对不对?”
听了这话,关琥震惊地转头看过来,面对张燕铎一副正直又无辜的脸孔,他几乎要叫起来——
先生你梦游了吗?谁有大力邀请你啊?难道那天不是你从某个黑心上司那里听到消息,特意跑去我家,找了各种很难成为理由的理由,死缠烂打硬要跟来的吗?否则我出公差,为什么要带上你?有听说出门做事带妈妈带保姆的,谁听说还有带哥哥的?
一大串的牢骚还没说出口,关琥就看到张燕铎伸出一根手指,优雅地指指前方,示意他小心开车,接着用同样优雅的口气做结案陈词。
“所以我们四个人中,只有你这个基层小警察最适合做这种事,并且身为友情随同的人,我并不想因为你的一时失误坠崖而死,所以弟弟,请集中精神开车。”
这种俯视对方说话的浓浓的优越感到底是从哪儿来的啊?
关琥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只好把怒气发泄在油门踏板上,用力踩着踏板对自己说认命了,他认命了,接着又随着车里的音乐放开喉咙高歌。
“滚滚啊红尘翻呀翻两翻,天南地北随遇而安,随遇而安呀随遇而安,我会记得随遇而安……”
歌声接近于嘶吼,几乎盖过了原唱,吴钩终于忍不住了,把头抬起来,皱眉说:“可以关掉噪音吗?”
“啊哈,你居然说我最爱的歌是噪音?”
“我是说你在制造噪音。”
“我觉得我唱得很好。”
在这方面,关琥没太有自觉性,大概车里除了他以外,没人会认为很好。
为了不引起众怒,张燕铎换了爵士乐,关琥没办法跟着唱了,一脸哀怨地看向他。
张燕铎无视了,手向前一指,做出请专心开车的示意。
关琥气愤愤地拧回头,顺着盘山路拐着弯往前开,还好这条路平时很少有车经过,所以他可以认着性子横冲直撞,只是可怜了其他三位乘客,要不断承受车辆的颠簸。
吴钩合上书,观赏着青葱的山间风光,随口说:“有时间带你弟弟去医院检查一下,他这么high,血压一定很高。”
没等张燕铎答话,关琥抢先道:“没那回事,每年体检,我都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倒是你该去检查下脑袋,都失忆了,脾气还这么糟糕,可不是件好事。”
“因为我判断事物是根据我的逻辑,与记忆没有关系。”
“也就是说你的个性差是天生的咯,真是个糟糕的事实。”
“不会比认识你更糟糕了。”
乐曲声中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个不停,越光在旁边看着,从随身的背包里掏出两瓶矿泉水,一人一瓶递给他们,小声对张燕铎笑道:“他们看起来很不对盘。”
“黑与白总是很难融洽的,不过总算旅途不寂寞了。”
“那希望早点结束这次的工作,否则我们要整天听他们吵吵吵。”
张燕铎挑挑眉。
他听得出虽然越光这样说,但其实他很喜欢这样的氛围,因为有关琥在,吴钩就不会保持他冷静寡言的气场,对于一个失去记忆的人来说,多跟外界交流对他的病情治疗有帮助,大概他也希望吴钩可以尽快好起来。
可是记忆恢复究竟是不是一件好事呢?
假如记忆恢复会让吴钩性情大变,再次回到他原来冷酷阴湿的个性,并且站去他们对立面的话,他们又该怎么面对?
身旁两个人还在持续打嘴仗,伴随着爵士乐声,给人一种很滑稽的感觉,张燕铎不由得笑了,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决定放弃这个杞人忧天的想法,这时候就该学关琥,随遇而安好了。
因为比起尚未发生的事,他们要去处理的这桩案子才是需要马上解决的问题。
案子其实很简单,复杂的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关琥居然被调来出外勤。
那只是一起盗贼因分赃不均而内讧导致失手杀人的案子,嫌疑犯已经捉拿归案,案子也呈报上去了,更主要的是案子发生的地点离他们有几百公里,根本不属重案组的管辖区域,所以萧白夜派关琥来负责此案就更微妙了。
所以理所当然的,当关琥被萧白夜叫去办公室派遣任务时,他当场拍了桌子。
以上,都是事后张燕铎从萧白夜那里听来的。
“其实那个案子还有许多模糊不清的地方,所以被检察院打回来重理,你也知道让当地警察调查的话,免不了出现一些官官相护的问题,就这样,案子转到了我这里。”
萧白夜在电话里很无奈地对他说:“其他组员手头上都有工作,就关琥最清闲,当然就派他去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你跟他说顺利的话,也就三四天的工作,很快就会回来了,又不是把他调去乡下派出所数蚂蚁,让他端正心态,不要动不动就跟上司拍桌子。”
听完后,张燕铎冷静地反问:“为什么你不自己跟他说?”
“他火气上来了,除了你,谁的话他能听得进去?”
萧白夜揶揄完后,又说:“啊对了,为了更好地配合他的工作,我还申请了让越光随同。于公,越光是法医,必要时可以帮上忙;于私,那片区域据说将被蒋氏建筑集团买下来搞开发投资,现在发生了意外,蒋老先生也希望知道案件的进展结果,自己儿子去亲自查访的话,感觉肯定不一样的,所以我就做个顺水人情帮帮他了。”
听完萧白夜啰啰嗦嗦的一大堆话,张燕铎问:“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人情味了?”
“因为我是好人啊,我最喜欢做利人又利己的事了。”
“看来蒋先生许了你不少好处。”
在洛神事件里,蒋家的几个儿女都陆续死亡,所以现在蒋氏集团唯一的继承人是越光,但偏偏越光跟蒋淮山的关系很差,更不屑于他的万贯家财,这件事让蒋淮山很头痛,张燕铎猜想比起让越光去调查案件,蒋淮山更想通过这件事拉近他们父子的关系。
“这个时候,我觉得多一个朋友总强过多一个敌人。”
萧白夜这样说,就证明张燕铎猜对了,他说:“看来洛神事件后,我们被盯上了。”
“确切地说,是关琥被盯上了,所以以上的话都是对外说的,实际上会变成这样,是上头的意思,我的顶头上司在会上直接跟我说关琥这小子不错,就是个性太冲动了点,所以要多让他去基层锻炼。”
张燕铎冷笑起来,“我弟弟的存在感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重了?”
“我猜会不会是那次关琥去紫阳花大闹,被蝴蝶夫人列上黑名单了,不过被器重总不是件坏事,我有间接询问要锻炼关琥是谁的提议,不过没得到答案,上头那帮家伙都是老油条了,一个个比狐狸还狡猾。”
“那你那边呢?有没有被盯上?”
“我这边一切正常,应该还没有人注意到我。”
也就是说关琥会被调开有两种可能——他的存在妨碍到了某些人,或是有人想观察他的工作能力。
前者的可能性张燕铎认为不大,否则直接找个借口把关琥调职就好了,至于工作能力,不是他看不起弟弟,关琥除了工作有拼劲有正义感外,并没有什么优于他人的长处,至少不是上头那些人中意的精英才干。
那会不会还有第三种可能性……
打断张燕铎的沉思,萧白夜又说:“如果你不放心,就陪他走一趟吧,案子其实很简单,最多一个星期,我就找个借口把他调回来。”
以上,就是张燕铎跟随关琥来乡下办案的经纬,也是这一路上关琥一直在唱随遇而安的原因。
还好关琥神经很大条,除了一开始对这个安排不爽外,他很快就进入了状况,把来基层锻炼当成了野游活动,在查到他们要去的地方山明水秀,空气清新后,就更开心了,出发时还兴致勃勃地准备了各种野外生存必备工具以及BBQ道具,开始规划这一个星期的活动日程。
张燕铎在旁看得额上青筋直冒,再次认为暗中担心他的自己跟萧白夜才是白痴。
也许真是他想多了,一个封闭偏僻的乡下能有什么事?他根本不该跟来,这一路颠簸下来,骨头都快散架了,张燕铎闭着眼,在温热的车里昏昏欲睡,有点后悔这次的主动请缨。
再往前走,道路愈发不平,车辆有节奏的摇晃加重了张燕铎的困意,睡得正香时,刹车声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响,车身左右剧烈扭动,惯性的作用下,他不由自主地向前晃去。
好在张燕铎训练有素,紧急关头,他的身体本能地做出反应,伸腿支住前方稳住平衡,同时左手握住放在座椅旁的甩棍——关琥不可能无缘无故急刹车,所以张燕铎在瞬间做出了应敌的准备。
可是当他睁开眼睛后,却发现车外除了飞扬的尘土外,连个人影都没有。
他们的警车车头冲着山壁,车身呈横斜的状态停在道路中央,如果要说有什么怪异,那就是挡风玻璃上沾了很多土跟斑斑点点的液体,液体好像是深褐色的,由于阳光的反射,从车里无法分辨那是什么。
“我撞人了。”
身旁传来关琥僵硬的话声,张燕铎转头看去,就见关琥脸色苍白,没等他发问,关琥已经打开车门跳了下去。
张燕铎没拦得住他,看看警车停放的位置,他皱了下眉,身后的两个人想要下车,被他喝止了,坐去驾驶座位上,换倒车档。
关琥在车外看到他的动作,脸色更白,连连摆手阻止,大声叫道:“不要动车,会伤到车下的人……”
张燕铎置若罔闻,踩油门迅速向后倒,将车倒去靠近山壁的那边,以防在这个时候有车经过,造成二次撞击,道路另一边就是深谷,如果撞翻车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在他停车的途中,吴钩已经开车门跳了下去,手里攥着一个赤红色的笔管,一反平时呆萌的样子,表情冷静,做出备战的架势。
吴钩自从重伤失忆后,他一向随手不离的武器红笔也不知去向,这支笔是他央求越光帮他订做的。
红笔外形类似笔管,但其实更像是可以自由伸缩的指挥棒,虽然无法跟吴钩以往的武器相提并论,但至少在视觉上神似,张燕铎看到他抽武器,就更加强了戒备,提醒越光留在车上,自己也紧跟着手握甩棍跳下了车。
他一下车,就听到山间刺耳的蝉鸣声,靠近路边的草丛树枝快速摇摆着,猿啼声在不远处回荡,像是受到了惊吓,叫声格外洪亮,但附近除了不寻常的紧张气息跟腥臭怪味外,他并没有感觉到敌人的存在,反而是关琥一脸怒气,冲到他面前喝道:“我让你不要乱移动车辆,会伤到人的!”
没被他的冲动影响到,张燕铎打量周围,目光依次掠过山路跟警车,冷静地问:“人在哪里?”
“呃……我刚才撞到人,人应该还在车下。”
关琥想到了最重要的问题,急忙看地上,但山路当中只有几道扭曲的车轮印,他又转到车后,趴到地上检查警车下方,想确定会不会是伤者被车体挂住了。
张燕铎没理会他那傻乎乎的行为,转头看吴钩,吴钩冲他摇头,表示没有人。
越光也从车上下来了,他的脸色很难看,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难看,脚下还有点发飘,闻到车外的腥臭气后,他靠在车上捂住嘴巴,一副要吐的样子。
吴钩立刻变得紧张起来,跑过去问:“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越光不说话,只是不断摇头,吴钩更担心,突然把他拉到阳光下,伸手捏住他的下巴观察他的脸色,又去扒他的眼睑,问:“是不是恶心?肚子疼?你刚才喝水时有没有觉得味道不对?”
在他的一番摆弄下,越光的脸色更白了,张燕铎看不下去了,提醒道:“他只是晕车,你扶他去阴凉的地方坐坐,让他多喝点水,很快就会好的。”
“晕车?”吴钩看看张燕铎,一脸的狐疑,“晕车会是这种快死的样子吗?我看他是中毒了,那瓶矿泉水有问题,是谁买的水?”
如果换了是关琥,一定会大翻白眼,说句中毒你个头啊,不过张燕铎是文明人,所以面对吴钩的质疑,他好言好语地解释道:“相信我,是晕车。”
“是的。”
越光忍着不适点头附和,又指指前面的道边,做出想过去休息的表示。
吴钩这才将信将疑地接受了,扶着越光去对面坐下,又跑到车里拿水,至于眼下的怪异状况,早被他抛去了脑后。
关琥也从地上爬了起来,拍打着膝盖上的泥土,一脸的不可思议,又转去车头打量,嘟囔道:“怎么可能?刚才明明有人的……”
刚才怎样张燕铎不知道,但至少现在没有危险。
他将甩棍收起放回口袋,先去查看挡风玻璃上的污渍——除了尘土外,还有形同泼墨状的液体,在阳光的照射下,液体有些暗红,驾驶座前方的玻璃上液体较多,张燕铎掏出纸巾擦了一点,放到鼻下轻嗅。
属于血液特有的腥气传来,这毫无疑问是血,但是从血的颜色跟稠度来看,不像是人血,张燕铎皱眉向前看去,就见刚才关琥急刹车的地方出现了一道沟。
沟很浅,最多是让车辆颠簸一下的程度,但却很长,像是蜈蚣的形状,扭曲着横在道路当中。
张燕铎走过去蹲下来查看,就见沟两边的土质较松,泥土当中也有零星洒落的血迹,靠近山边的地方,土沟呈树枝状向两旁蔓延,像野兽爪子抓出来的样子,而土沟则类似人体的四肢跟头部。
“刚才出了什么事?”他问关琥。
关琥双手抱头,目光在地上、车上、旁边的山林之间来回打转,显然还没有消化这个突发状况,听到张燕铎的询问,他抓抓头发,指着道路,说:“我正开着车,突然有人冲了出来,眼看着就要撞上他了,我急忙拐车头……那人太奇怪了,就好像凭空冒出来的一样……”
“凭空冒出来的那叫鬼。”吴钩在对面凉凉地说。
“大白天的怎么可能是鬼呢?你刚才有没有看到?就是一个人突然冲到我的车前。”
“我在睡觉,没看到。”
听了这话,关琥的目光又转向越光,把期待放到了他身上。
经过休息,越光的脸色好转了许多,他抱歉地说:“刚才我不舒服,一直冒虚汗,没太注意……嗯,好像是有道人影扑到了车上,但我还没看清,他就消失了,就是一眨眼的事。”
“难道真的是鬼?不过鬼不可能出血,”关琥摸着下巴琢磨,又仰头看山,“会不会是什么小动物或是猿猴?”
张燕铎也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但关琥马上又摇头自我否定,“小动物的话,撞得出了这么多血,不可能有力气跑走的,而且我2.0的眼看得千真万确,那是个人,人跟小动物我还是分得清的。”
张燕铎看看沾满挡风玻璃的尘土,怀疑在那种突发状况下,关琥是否真看得清被撞的物体。
越光缓了过来,站起来走到现场查看,吴钩陪在他身边,不时往山谷那边瞅瞅,说:“也许是那小东西倒霉,被你的车一下子撞去山下了。”
听了这话,关琥有一瞬间的动摇,但马上就否定了,“不可能,那边又没有血,血滴是延伸到山中的。”
他指指山间草木被压过的地方,张燕铎也顺着他的目光,沿土沟延伸的方向往上看。
路边的草叶花瓣上留着被踩过的痕迹,一些地方还溅了血点,看到血迹,张燕铎的脑海里自动回闪出刚才的突变——在急速行驶的车辆前方,突然有个莫名物体从土中跃出,向挡风玻璃撞过来。
猝不及防之下,关琥本能地转方向盘向右躲闪,但右边是山谷,于是关琥又努力往左转,所以他在睡梦中才会感觉到车辆快速往两旁扭曲。
看血迹滴落的状况,那个物体没有坠崖,而是在被撞伤后落地,接着惊慌失措地逃入了山林中。
所以那不可能是人类,人类不会步行走这种险峻的山路,速度也没那么快,关琥看到的多半是猿猴——他车速不快,又刹车及时,猴子应该伤得不重,刚才出事后山间也有传来猿猴的惊啼声,大概正是那只受伤的猴子的叫声。
只是山路当中为什么会出现这一道类似人形的横沟跟爪印?这一点张燕铎无法弄懂。
“关琥你应该是看花眼了。”
越光恢复精神后,从车里拿出他的工具箱,用专用道具采集路上跟车上的血样跟污渍毛发,说:“我确定这血液不是人类的,不过是属于什么动物的,我需要进行详细的化验,请给我一点时间。”
“总之,没有撞到人是好事,”吴钩收起了手里的红笔,左右打量,“虽然我不喜欢这里的气息,但可以确定没有危险。”
见没有造成人身伤亡事故,关琥松了口气,冷静下来仔细回想刚才的一幕,由于大家都在休息,所以看到异景的只有他,也只有他一个人始终对撞到猴子的这个假设持怀疑态度。
“如果是猴子的话,它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道路就这么宽,我一眼就能看到了。”
而且那真的不是猴子,是人……至少是非常形似人的生物。
假如不是他自己也觉得这个判断很离谱的话,关琥一定会坚持自己的观点。
他沿着血点滴落的方向又往山里走了几步,想寻找受伤的猿猴,不过齐腰高的茂密草木让他很快就放弃了这个不切实际的做法,吴钩在旁边看着他的举动,冷淡地问:“你不会是打算去找那只猴子吧?”
“无故撞到它,我只是想做点什么。”
“你可以祈祷,”吴钩说:“祈祷它吉猴天相。”
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段,关琥转头瞪吴钩,却发现吴钩并没有开玩笑,他只是说出了内心的想法而已。
“时间不早了,上车吧。”
不希望关琥为这件事耿耿于怀,张燕铎上前拍拍他的肩膀,主动坐去了驾驶座位上,关琥想请缨,被他拒绝了。
“你累了,剩下的路由我来开。”
关琥了解张燕铎的个性,没再跟他争辩,坐去副驾驶座上,又忍不住解释道:“我不是因为累才看花眼的……”
“你想多了,我只是想开车而已。”
张燕铎按按钮喷出玻璃水,用雨刷清洗了挡风玻璃,将车重新开动起来,他注意到越光的不适,特意放慢车速,并尽量避开颠簸的地方,让他不至于再晕车。
跟关琥相比,张燕铎的驾驶技术稳当多了,所以越光没再像刚才那样表现难受。
吴钩放下书,好奇地打量他,问:“你刚才真的是晕车?”
“嗯。”
“晕车是不是很不舒服?”
“我以前不知道,这次终于明白了晕车就像快死掉的感觉,”越光靠在椅背上休息,自嘲地说:“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晕车,可能是跟这里的路有关。”
“还跟某人的驾驶技术有关。”
关琥还在为刚才的事耿耿于怀,听了吴钩的话,他张嘴想反驳,但又觉得越光会不舒服的确是他的问题,只好老老实实地道歉。
越光在后面拍拍关琥的肩膀,安慰道:“不关你的事,是我不习惯这种转来转去的道路,刚才猿猴出现也是意外,别放在心上。”
关琥皱眉不语,只是点头,吴钩说:“看你的样子,很希望撞的是人。”
“没那回事,我只是觉得我这么好的眼睛怎么会看不到猴子?”
“也许不是人也不是猴子,是太岁。”
“太岁?”
吴钩将他在路上一直看的书拿起来,递到关琥面前,书皮正中有一串标题,当中最大的两个字写着——太岁。
关琥的脸色变了,立刻问:“你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吴钩不说话,笑眯眯地看越光。
感觉到关琥不认同的眼神,越光有些尴尬,解释道:“我没有跟吴钩提这件案子,我只是听到这个词,一时好奇,在网上查资料时被他看到了,所以……”
这位从小在国外长大的法医不了解太岁可以理解,但他居然算计不过一个失忆者,这让关琥有点为他的智商担忧。
吴钩自从失忆被越光救了后,就对他非常依赖,简直到了非他不可的程度,所以这次乡间之行越光也把他带上了。
严格地说,带一个外人甚至曾是罪犯的人来查案,越光的行为涉及到了渎职,但萧白夜不说话,上头的人不说话,当然也轮不到关琥来插嘴,所以他只好默认了吴钩的存在。
但吴钩居然了解案件的具体内容,这就太超过了。
关琥正色说:“这只是普通的见财起意引发的凶杀案,你不要相信罪犯的信口雌黄。”
“未必吧,”吴钩淡淡地说:“这世上没有绝对的事,所以我假设了这个可能性。”
“这世上没有太岁这种生物存在,所以你的假设不成立。”
至少在关琥的认知里——这个世界没有怪力乱神跟灵异鬼怪,任何无法解释的奇案只是没找到真相而已,他以前经手的飞天跟鱼藏剑等案件就不必说了,就连近期的洛神疑案最后不也证明是人在作怪吗?
所以太岁是不存在的,那只是罪犯杜撰出来为自己的罪行开脱的借口罢了。
说到太岁,大家应该都不陌生,不过这里提到的太岁是关琥即将要调查的案件,他这次出差,除了了解案件始末外,还肩负着查清盘龙乡古墓群里是否真有太岁出现的任务。
盘龙乡说是乡,实际上最多算是个大村庄,底下还包括了几个村子,位于山坳深处的盘龙村便是其中的一个,太岁案就发生在盘龙村后山上的墓地里。
在出发之前,关琥详细看过这起案例——案子其实很简单,就是受最近盗墓这个热门话题的影响,两个本地人利欲熏心,把主意打到了山里的古墓群上,并准备了盗墓工具,在半夜跑到山里挖墓。
在挖墓过程中,两个盗贼因分赃不均打了起来,本案疑犯李连锁失手打死了他的同伴李方顺,当警察抓获李连锁时,他正躺在自家床上呼呼大睡,被问起,他还一副以为是在作梦的反应,根本不认为自己真的去盗墓并且杀了人。
更可笑的是经过鉴定,那些在罪犯家中搜到的古物被证明都是仿古制品,完全不值钱。
真是个丧心病狂的罪犯。
这是关琥在看案卷时首先涌起的感想。
后来在审问中,罪犯终于想起了发生的事件,为了逃避罪行,他开始胡言乱语,杜撰说同伴不是他杀的,而是他们在盗墓中惊动了太岁,同伴是被震怒的太岁所杀,这番荒唐的说辞让审讯他的警察们听得瞠目结舌。
如果说在国人眼中,太岁是神秘又敬畏的生物的话,那么盘龙山方圆百里的乡民们则把太岁看成是神祗,连平日里的言谈如果稍带不敬,都会担心会受到诅咒,这个意识形态是从什么时候产生的尚待别论,但盘龙乡的人崇敬太岁的心态是确实存在的。
所以负责这个案子的当地几名警察都心照不宣地无视了罪犯的借口,将他盗墓杀人的犯罪案卷呈报上级等候审判,其中对太岁的说法抱有疑惑的只有一位外地来的警员,他根据案发现场留下的痕迹,坚持认为案件另有隐情,还独自去现场追查。
但很可惜没多久,这名警察就在一场酒驾中从十八盘上翻下了山,那晚刚好又下暴雨,所以导致车毁人亡,于是太岁头上动土这个说法飞快地流传出来。
太岁神物动怒了,其他警察就更不敢再多插手这个案子,但案子还存在了很多疑点,所以被三推两推,最后推到了关琥身上。
“你说高海生会不会是查到了什么线索,所以被杀人灭口了?”坐在副驾驶座上没事做,关琥询问身旁的张燕铎。
高海生就是因酒驾而导致车祸死亡的警察,关琥对他的出身籍贯不是很了解,只知道他在盘龙乡工作很多年了,一直没结婚,也没有很亲的家人,所以他的身后事都是派出所负责处理的,车祸已经过去了一个月,尸体早已火化了,现在就算怀疑他不是正常死亡,也不可能找到什么线索。
张燕铎还没说话,吴钩抢先说:“你侦探小说看多了。”
“我认为怀疑一切是身为警察最基本的要素。”
“望风捕影的怀疑只会让案件走入死巷。”
吴钩说了句让关琥暴走的话后,又就事论事地说:“不过如果是刚才那种突发状况的话,就算不醉酒,坠崖也是很简单的事,从这一点来说,关琥的反应力还算不错。”
被表扬,关琥心满意足地咧嘴笑了,张燕铎瞅了他一眼,很想说人家就是奉承一句而已,你也这么高兴,这心思到底是有多简单易懂啊。
“弟弟,你在问我意见之前,应该先跟我说明案情,在证据不充分的情况下,我无法做出正确的判断,”他说:“不过我知道一点,就是高海生坠崖的地方离这里不远,你有兴趣去看吗?”
“你怎么知道的?”
“我知道大部分你不知道的事,不过有时候心情不好时会遗忘很多,就比如刚才被人骂。”
“谁?谁敢骂你?”
关琥问完,就看到张燕铎的眼神扫过来,除此之外他还感觉到从身后射来的目光,他心里发虚,揉着头发干笑道:“我……我这不是以为撞到了人嘛,所以就很着急。”
“我觉得因为自己的情绪控制能力不佳而把火气转嫁给他人的行为很低龄。”
“……”
想想的确是自己的问题,关琥低头,老实乖乖地说:“对不起。”
张燕铎就喜欢看到关琥这种指东不敢往西的样子,没再为难他,伸手拍拍他的头,安慰道:“放心吧,不管你刚才撞的到底是什么,总之不是人。”
“这么肯定?”
“是的,撞人的冲击力很大的,刚才虽然有不少血,但车头都没撞瘪,怎么可能会是人?”
说得有道理,只是他过于慌乱之下,没有想到。
关琥放下了心,笑嘻嘻地对张燕铎说:“这么有经验,难道你撞过?”
他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走路好吧。
张燕铎就势按住关琥的头,把他按在椅背上,“离高海生坠崖的地方还有一段路,也许你该睡一觉。”
“可是我不困欸。”
“睡觉。”
哥哥发话了,为了不再惹他不高兴,以免他忘记车祸地点,关琥只好闭眼做出了睡眠的样子,谁知张燕铎的车开得超级平稳,在车辆适度的摇晃下,没多久他就真睡过去了,直到肩膀被摇动他才醒过来,却因为睡得太香而不想睁眼。
摇晃的力道很快就过去了,最终叫醒关琥的是噼啪噼啪的响声,随着他睁开眼睛,声音变得更大了,窗外一反刚才的风和日丽,天空异常昏暗,豆大的雨点敲打着车窗,发出有规律的响声。
发现变天了,关琥一下子坐了起来,左右转头看窗外,“什么时候下雨了?”
“才不久。”
“高海生出事的地方到了吗?”
“刚才有经过,不过我没叫得醒你。”
“叫得那么温柔,叫得醒才怪。”
吴钩跟越光也醒了,听了他们的对话,吴钩忍不住说道。
张燕铎无视他的嘲讽,看到关琥不断转头往后看,一副打算回去研究现场的表现,他说:“这种天气,我不会陪你回去淋雨看现场的。”
这么大的雨,就算他想勘查现场也有心无力,关琥打消了念头,坐正身子,叹道:“真是的,刚才天还很好,怎么转眼就变了。”
“山间多雨是很正常的,说不定天很快就会放晴了。”
张燕铎说中了,在警车跑出十八盘的山路没多久后雨就停了,天空重新回归晴朗,夕阳的光芒从远处隐约射来,带着耀眼的金色,刚才的暴风骤雨幻影般地消失了。
关琥震惊了,看张燕铎,“你简直就是神预言。”
“我认为你可以把‘预言’两个字去掉。”
张燕铎开着车,那一脸认真的表情让人觉得他没在开玩笑,关琥耸耸肩,就听吴钩在后面说:“我也这样认为,至少他开车的技术很神。”
关琥转头看越光,越光的脸色已经恢复了正常,但这并不代表什么,要知道他开车的那段路最绕弯最险峻,张燕铎接手的时候,已经是山路的尾巴部分了。
“我……”
关琥遥望后面的山路,在他想提议回去勘查现场之前,就被张燕铎否决了,“目的地快到了,如果你想看现场,请一个人去。”
他不介意一个人去,但张燕铎会把车给他用吗?想也知道不可能,所以关琥打消了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反正他们要在这里住一个星期,看现场不急于一时。
“你想多了,我只是想说这里的风景挺美的,呵呵。”
为了证明自己没说谎,关琥转头眺望山间风光,却发现这里没什么好看的。
跟刚才他们经过的山峰相比,这片山头没有葳蕤景色,山间树林很稀疏,零星种植着一些小树,看起来年月也没有很长,随着车辆的行驶,可以间断地看到山中砍伐过后的痕迹。
或许是树林较少的缘故,相对来说这里的环境清净了很多,听不到鸟鸣猿啼,偶尔有鸟雀飞过树枝,洒下一串水珠,为傍晚的风景添了几分静谧。
警车在寂静的山路上行驶着,沿路几乎没有遇到其他车辆,就这样很顺利地到达了目的地——盘龙乡派出所。
负责接待他们的是派出所所长李应龙,关琥来之前看过李应龙的档案,他四十出头的年纪,是盘龙乡当地人,在这里做了几十年,没有特别的功绩,也没有出过大错,简单地说,他是靠年资熬成所长的。
在看到李应龙本人后,关琥发现他比实际岁数要老很多,头发几乎都白了,下巴留着的胡子也黑白掺杂,皮肤黝黑,像是长年风吹日晒造成的,一双手也是青筋暴起,上面布满老茧,看来平时不少干体力活。
李应龙把张燕铎跟关琥搞混了,张燕铎一下车,他就跑上前热情地握手,又用夹杂着当地方言的普通话打招呼,看到这一幕,关琥站在旁边自嘲地想——大概他哥的气质比他更像警察吧。
吴钩跟越光也忍不住笑了,最后还是张燕铎主动解释道:“李所长你搞错了,这位才是关琥,是负责调查盗墓杀人案的警察。”
李应龙看向关琥,一瞬间,殷勤的笑容转为尴尬,抓着张燕铎的手握也不是放也不是。
“你……那你是……”
张燕铎把手抽了回来,托托他那副跟衣服同色的眼镜,说:“我叫张燕铎,是关琥的朋友,也是一名业余的美食游记撰稿人,听说这里风景不错,就拜托关琥带我过来了。”
听了张燕铎的自我介绍,李应龙的笑颜立刻又绽放了,“欢迎欢迎,大作家啊,我们这里的风景很美的,美食也多,最近还有摄制组来做专访呢,期待你也多写一些文章,让更多的人知道我们盘龙乡。”
“应该的应该的。”
张燕铎彬彬有礼地做了回应,那做派仿佛他真是撰稿人一样,关琥在一旁看得瞠目结舌,很想问他这信口雌黄的自信是从哪来的?
李应龙接下来的招呼声打断了关琥的吐槽,过来抓住他的手用力握,像是为了掩盖刚才自己认错人的事实,他表现得非常热情,其用力之大,让关琥怀疑自己的手都要被掐出淤青了。
“我是这个派出所的所长李应龙,关警官你好,真是不好意思,一个小案子我们搞了这么久都没搞定,还要你们上级特别派人来帮忙,真是惭愧啊惭愧,这次真要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
为了及早把手抽出来,关琥寒暄后,就特意引开了李应龙的注意力,指着后面的两人,介绍说:“这位是法医越光,这位是越吴钩,他不是警务人员。”
越光解释道:“他是我弟弟,身体不太好,我不放心留他一个人在家里,就带他一起过来了,请放心,他不会妨碍到我们的工作。”
“没事没事,都是自己人。”
李应龙放开关琥的手,又跑去跟越光握手寒暄,接着又要去握吴钩的手,但吴钩抢先将手揣进了裤子口袋里,转头眺望远处的风光,直接把他无视了。
看到李所长奇怪并着尴尬的表情,即使不是出于本意,关琥还是忍不住想笑,他转开头,装作去打量周围的环境,却刚好看到派出所的某个窗户里有张脸孔一闪而过。
越光还在一旁跟李应龙解释,“不好意思,我弟弟有一点点自闭症,他不是故意的……”
“我没有自闭症,我就是不喜欢……”
吴钩的解释没说完,就被越光捂住了嘴巴,又按住他的头向李应龙道歉。
以吴钩的身手,十个越光也强迫不了他,但许多事情就是这样奇怪,吴钩个性狠戾,偏偏对越光很顺从,听他的话向李应龙道歉。
如果到这时候还看不出吴钩不正常,那李应龙的眼神就有问题了,他摆手表示自己不在意,又请他们进派出所,这时一位年过半百的男人从里面走出来,跟他们打招呼。
李应龙指着他,对大家介绍说:“这是我们李炜李乡长,他听说你们今天来,特意过来接待。”
随着李应龙的介绍,李炜依次跟他们握手寒暄。
李炜长得也很老相,皱纹深刻在脸上,再加上乱蓬蓬的头发跟不修边幅的衣着,让人很难把他跟一乡之长联系到一起,不过关琥有注意到刚才在窗里打量他们的就是这位乡长。
“我们这里风景不错,还有很多美食,就是路不好走,气候也变化大,所以没有外地人愿意到这里来玩。”见张燕铎一直在眺望风景,李乡长解释道。
关琥生怕他让张燕铎写什么游记稿子,忙把话接过来,说:“是啊是啊,来的路上我们几乎没遇到车辆。”
“那条路我们当地人都叫它十八盘,其实它盘的何止是十八道弯,再碰上下雨,路就更难走,不在这里住个几年,都没人敢开车出山的。”
李炜对张燕铎赞道:“所以你的技术真不错,刚才看到下雨,我还在跟所长商议要不要去接你们呢,没想到你们会来得这么快。”
张燕铎收回眼神,问:“山上经常这样忽晴忽雨吗?”
“是的,这里的地势比较低,前面是川后面是山,出着日头下雨是常有的事……”
“所以高海生的驾车技术也很棒了?”
没想到张燕铎会突然提到高海生,乡长跟所长两个人都微微一愣,张燕铎又说:“否则他怎么敢在雨夜里酒驾跑山路?”
“这……”
李炜看看李应龙,说:“我记得高海生出门时还没下雨,不过他的驾驶技术的确很棒,他又喜欢喝酒,大概就是艺高人胆大吧,谁知道……唉,他是个好警察,平时做事也非常负责任,没想到……”
李炜的表情异常沉重,李应龙也叹道:“只能说是天意,那晚他出门我不在,否则我一定不让他开车。”
听完他的解释,张燕铎又问李炜,“李乡长好像对这件案子很了解啊,你认识高海生吗?”
“当然认识了,我们乡就这么大,高海生又在这里住了这么久,大家就像一家人一样。”
说到这里,李炜看看关琥,又再次打量张燕铎,张燕铎一身普通休闲装束,这让他对张燕铎的身分产生了疑惑,迟疑地问:“你不是自由撰稿人吗?怎么好像对这个案子很在意?”
“我对案子没兴趣,我只是想多了解一些有关太岁的传说。”
张燕铎托托眼镜框,笑眯眯地说:“你们大概不了解写游记的真髓,其实每个地方都有它们的特色,如果只写特色,没人会留意,所以要做适当的修饰润稿,比如传言传奇传说,这样才会让人印象深刻,继而产生来游玩的想法。”
关琥在旁边听得心服口服,他发现半年不见,张燕铎信口雌黄的功力又增长了不少。
所以他们一定不是亲兄弟,他这么正直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有这么腹黑的哥哥!
李炜还真信了张燕铎的话,听得连连点头,赞道:“原来如此,不愧是文化人,想法做事都这么周到。”
李应龙却露出困扰的表情,说:“那你可能挖掘不到什么消息,我们这一带都很信太岁,冒犯它的言论没人敢说的。”
“我是用崇敬崇拜的心态来报道太岁大人的,对于自己粉丝的歌功颂德,相信太岁大人不会生气。”
太岁大人?这什么鬼?而且歌功颂德是贬义词吧,用在这里真的没关系吗?
关琥听得脸都皱成囧字了,正想岔开话题,一转头却发现越光跟吴钩两兄弟不见了,他急忙看向四周,就见附近栗子树跟柏树很多,吴钩跑去一棵树前,正在抬腿用力踹树。
随着踹动,有几只锹甲从树上落下来,越光在旁边观看,并负责捡锹甲——这两人的行为根本就是直接把东道主活生生地无视了。
看到这一幕,关琥的心情已不再是一个囧字可以形容的了。
他最近是不是做什么坏事了,所以跟他搭档的人没一个是正常的——这两个家伙的岁数加起来也过半百了,为什么他们要在这种郑重的场合中玩孩童的游戏?
不知为什么,关琥有点怀念谢凌云跟叶菲菲了,虽然这两个女孩经常表现得很暴力,但是比越光兄弟更接近于正常人,至少她们会看场合说话做事。
大概乡长跟所长的文化修养不高,所以没听出张燕铎的语病,听说他要撰写太岁记事,还表现得很开心,再加上越光兄弟的行为太诡异,他们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了。
为了不让对方觉得他们失礼,关琥哈哈干笑两声,小声解释说:“我同事的弟弟脑子有点……问题,请你们多包涵哈。”
“没事的没事的。”李炜摆摆手,说:“我们这里比较封闭,城里人过来,都会觉得周围很新奇,晚饭我已经交代招待所准备好了,招待所就在隔两条街的地方,你们先把行李放下,收拾一下准备吃饭吧。”
“我想先去了解一下罪犯的情况,”观察着他们二人的表情,关琥说:“不知现在你们方不方便?”
“没问题啊,不愧是刑警,做事又认真又讲究效率,我们当然会全力配合,那我这就带你们过去,乡长负责把你们的行李先送去招待所,招待所是他在管理的,他比较熟。”
关琥正要点头,张燕铎抢先说:“越医生要照顾他弟弟,就让他们先跟乡长过去好了,我陪关琥去见犯人。”
关琥忍不住瞪他,要不是碍于外人在场,他一定反驳说他一个外界人士,有什么资格参与案件调查?
不知道在场的乡长跟所长心里是怎么想的,他们都没有露出反对的表示。
越光兄弟回来了,吴钩手掌上放了一只锹甲,正玩得兴致勃勃,他根本没注意听张燕铎的提议,就连连点头,见他点头,越光便也答应了。
——这两个家伙不是来办案,是来旅游的吧!
在跟随李应龙走进派出所的时候,关琥心里愤愤不平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