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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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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尔白前脚刚踏进画廊,一个穿着老上海风旗袍的女店员就朝他走了过来,恭恭敬敬地问他:“先生,您是要买画吗?”
陆尔白审视了下四周环境,这个画廊的展厅并不大,前后不过五六十平的大小,一共就摆了十副画,全是油画,用色很大胆,画风偏阴暗。
陆尔白不懂画,他的目光没有在画上停留多久,就看向了西北角开的那扇小门上。
门半开着,门外不知道通向哪里,但能隐约看到曲径通幽处的一片小竹林,竹叶已经凋零,只剩下光秃秃的竹竿未被砍掉。
整个画廊就只有他跟女店员两个人,不见其他人,陆尔白的眼神黯了几分。
见他没反应,那女店员以为他是没听到,便又微笑地解说道:“先生,你有看中的画吗?我们画廊刚开张,老板说了,这一周内所有的画都不明码标价,顾客愿意给多少就给多少,但前提他得先评价下这幅画,若见解与我们老板的创作理念一致,那么这幅画就是您的了。”
这么任性的做生意风格倒很符合她的性格。
陆尔白转头看向女店员:“我不是来买画的,我来找人。”
“找人?”女店员脸上露出茫然的表情,疑惑道:“请问您找谁?”
“郑冬至。”
听到这个名字,女店员立刻收起笑容,神色严肃地打量了下陆尔白,眯着眼客气地回道:“抱歉,先生,我们这里没有您要找的人。”
陆尔白没有给她继续撒谎的机会,直言道:“那我换个说法吧,我找你们老板,Douglas。”
“我们老板从不见客,您有什么话想要跟她说,我可以代为传达。”
“那麻烦你转告她,说是陆尔白来了。”
他声音不重,语气听起来倒很强硬,让人不由生畏。
女店员觑了他一眼,还想找话赶人,去停车的小董突然走进店里,朝陆尔白咋呼道:“陆检,检察院的刘检又打了电话过来,说晚上要给你接风,他们饭店都订好了,问你去不去。”
陆尔白没有回小董,一双深邃的眼眸紧紧地盯着眼前的女人,面色沉静道:“烦请你告诉她一声,见不到她我不会离开。”
女店员被他盯得头皮一阵发麻,听出他的身份后,她心里咯噔了下,以为是自家老板出了什么事被调查了,毕竟没有几个人知道Douglas的真名,她是近年刚在艺术圈里红起来的画家,对于她的信息网上能查到的很少,很多人甚至都以为她是男的。可听陆尔白的语气,他非但知道Douglas就是郑冬至,而且好像还认识她。
疑惑归疑惑,女店员不敢发问,人家是检察官,只有他盘问别人,哪有他被盘问的道理,所以最终那店员还是服了软,跟陆尔白说道:“那您先在这等一会,我去里屋通报一声,见不见您还得看她的意思。”
陆尔白点了点头。
那女人转身入了西北角的那扇小门,就怕他们跟着,临走前,她还不忘把门给锁了。
小董见状,顿时来了气,在旁愤愤道:“陆检,你这妹妹架子也太大了吧,你连检察院的院长都没见就先跑来见她,她还不让见,她家一个小店员还把咱俩锁外面,跟防贼似的,你说她们不会背着咱俩偷溜了吧?”
陆尔白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突然问道:“你口渴吗?”
小董一脸纯真地摇了摇头,随后他就听到陆尔白对他说:“我渴了,你出去给我买瓶水。”
这下小董是听明白了,陆检是嫌他话多了。
怕再待下去惹得陆尔白更不高兴,小董赶紧识相地离开了画廊跑去买水。
小董走后,画廊里就只剩下陆尔白一个人了,那个女店员去了很久也不见回来,陆尔白很有耐心地在外头等着。
于他而言,十三年都等了,他也不差这一时半会。
但小董的话在他的耳边不断地萦绕着,他说陆检,她们不会溜了吧。
溜?
她能溜去哪?
她既然能离开十三年不回D城,这次回来,就不会轻易地离开。
只要她人还在这里,陆尔白相信总有一天他会见到她。就算她不愿意见他,她躲得了今天,也躲不过明天。这一次,他不会再放任她从他眼前消失。
凝思间,只听到嘎吱一声响,角落里的那扇小门被拉了开来,那个女店员终于去而复返,朝陆尔白道:“陆先生请跟我来,她在等您。”
陆尔白目光微微闪烁了下,跟着她弯腰钻进了门内,来到了后院。
在一间红木建造的小楼前,女店员停下了脚步,抬头望着二楼的小窗道:“她就在楼上,未得允许,我不便上楼,只能劳请你一个人进去了。
陆尔白对她道了声谢,独自走进了那间木楼。
楼内陈设很简单,很具古香味。
陆尔白粗略地扫了一眼,双脚踏上楼梯,朝二楼走去。
他的步伐不轻不重,皮鞋踩在木制的梯板上发出有节奏的声响,楼上的女人突然停下了手中的画笔,一双凤眼微眯了下,眼神有些晦暗。
不过十几级台阶的距离,陆尔白觉得他走了很久,比他连夜从外省赶回D市的几个小时车程都要让他觉得疲惫。
每上前一步,他的心脏就缩紧一分,脚步听起来跟以往一样沉稳,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手心里捏了多少汗。
他在紧张,很紧张。
从得知她回D市后,他就立刻跟上级申请要来D市接手林动的案子,之后又急着整理案卷,马不停蹄地赶过来,中间两天两夜,他就合过一次眼,总共睡了不到三个小时,他完全没有时间去做心理准备,也不知道见面会该跟她说点什么,等他意识到这点时,他人已经站在了二楼的画室前。
前面是一堵被封死的墙,整个墙面都被漆成了青黑色,中间裂了一道血口子,口子里滋生出一朵硕大的刺玫瑰。她就站在那朵玫瑰面前,右手捏着根细长的女士烟,左手握着支画笔垂在身侧,画笔的尖头还滴着酱红色的颜料,落在地上,就像血。
沉暗的色调,压抑的画风,陆尔白看到眼前这画面的时候,立刻蹙起了眉头,他不是很喜欢这样沉闷的氛围,也不喜欢她抽烟时的娴熟模样。
他沉默地站在原地,没有开口,清冷的眼眸深深地望着她倨傲的背影,等着她先回头。
而她也终于回了头。
虽然化着精致的浓妆,但除了瘦了点,婴儿肥不见了,她的模样跟年少时没什么两样。可是又好像哪里不同了,她的脸上透着冷漠与疏离,她看他的眼神就跟她的画一样让陆尔白觉得很不舒服。
陆尔白哑然地望着她,张了张嘴,发不出丝毫声音。
郑冬至也认出了他,比起陆尔白的僵硬,她很是自然地朝他微笑了下,然后放下手中的画笔,走了过来,张开双手,拥抱住了他。
“好久不见,陆尔白。”她唇贴在他的耳畔低吟一声。
陆尔白能感觉到郑冬至那扑散在他脸上的呼吸,他脑袋瞬间空白,内心一阵震动。
他刚想要伸手回抱她,郑冬至忽然松开了手,从他的怀里抽离了出去,往后退了几步,吸了口手中的烟,懒洋洋道:“我刚回来你就找过来了,不愧是检察官,让人想躲都躲不了,不过我还是很好奇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陆尔白紧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似乎要将她看出个洞来,许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各地火车站,汽车站,机场都有我认识的人,只要有叫郑冬至的人出入,他们都会通知我。”他老实回道。
“全世界重名的人那么多,你这么个查法,跟大海捞针有什么不同?万一找错了,岂不是很失望。”郑冬至不置可否地点评道。
陆尔白没有吭声,他无法告诉她,她轻飘飘说出来的话对他来说意味着多大的伤痛,连他自己都数不清他过去失望了多少次,曾经有一度他都要以为他再也找不到她了。
他那会有多绝望,郑冬至永远都不会知道。
可是这一切的痛苦现在看来都是值得的,还好他从未放弃过,他终于找到了她。
郑冬至朝他走近了些,凑到他的面前,恶作剧似的朝他脸上吐了口烟雾,眯着眼问道:“陆尔白,你找我这么多年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被呛了一下,轻咳几声,忽然扯过她手中的烟,扔在地上,脚踩了上去,随即抬起眼眸,用力地攥住她细嫩的手腕,将她推到了一旁的墙壁上,恼羞成怒地瞪着她,气急道:“你明知故问!”
郑冬至的背撞在墙上,她吃痛地闷哼一声,没有挣扎,任由他抓着手,歪着头看他,那双黑亮的眼眸里像有漩涡一般,吸引着他越陷越深。
时间似乎静止了下来,他们俩谁也没有说话。
她看他的眼神很是迷人,陆尔白忍不住伸出手来,想要触碰她瘦削的脸颊,微凉的手指刚触碰到她的脸,女店员的声音再度从楼下传了上来。
“老板,沈先生来了。”
“好的,就来。”郑冬至扯着嗓子回了她一声,抬眼望着陆尔白,嘲讽道:“你还是跟以前一样无趣。”
陆尔白的脸上闪过几丝懊恼,他来不及为自己辩解,郑冬至已经挣开了他的手,离开了画室,朝楼梯走去。
他跟着她一道下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