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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成共识

星期一上午10点30分,谈判继续进行。情谊与愉快的心情像肥皂泡一样迅速破灭,参谋长们争论不休,僵局一连持续了三天。布鲁克和他的同事们宣布放弃大英帝国针对地中海的战略规划和一切次要战略。但他们坚持认为,一场“本着追击精神”的战役将凭借西西里的胜利,扰乱罗马,动摇柏林。美国人拒绝认同这一点,并宣称无法投入更多地面或海上力量参与西西里岛战役以外的作战行动。马歇尔突出的双眉令他的尊容愈发严厉,他提醒参谋长们,“在北非,一股规模相对较小的德国军队”负责给大部队殿后,却整整阻击了我们6个月,如果德国人下定决心在意大利作战,“可能会使行动展开变得极其困难,并耗费大量时间”。

30多位副手和参谋人员守在参谋长们身后,迅速翻找着文件,或取出那些红色皮质文件夹,以证明某一观点或否定某种主张。截至周三下午4点30分,马歇尔的忍耐已达到极限。参谋长们打算在两个小时内结束会议,去白宫会见罗斯福和丘吉尔。双方依然相持不下,这就意味着战略计划将交由总统和首相来定夺。马歇尔提议,除诸位参谋长外,其他人员一概离开。随后,副官和参谋人员鱼贯而出,90分钟后,房门重新打开,桃花心木桌上放着一份协议。

这是一次古怪的让步,因为这其实是一种妥协。盟军将发起一场跨越海峡的进攻,而预定日期就在50周后,也就是1944年5月1日,“以确保军队能在欧洲大陆立足,并由此展开进一步攻势”。这样一场进攻(很快会被命名为“霸王行动”)需要动用29个师,4个美国师和3个英国师将在西西里岛战役后被调离地中海战区,在英国的军事基地内集结。北非战区盟军总司令德怀特·D.艾森豪威尔将军奉命策划在征服西西里岛后,能“将意大利逐出战争并尽可能地牵制德国军队”的一切行动。参谋长们估计,艾森豪威尔最终需要留下27个师和3 600架飞机,以继续攻击“软腹部”,但并未明确指出,会对意大利本土发动直接进攻。

尽管这个解决方案也能满足争论者,但就计划本身而言,这并不是什么好兆头。就在军官们整理文件,“啪”的一声关上公文包时,隆隆的雷声从华盛顿上空滚过。雨水很快将从西面而来,席卷这座城市,驱走眼下的炎热。

★★★

“三叉戟”会议还将持续一周。尽管主要分歧已得到解决,但从航运分配到太平洋作战行动,其他大大小小十几个问题仍然悬而未决。除此之外,恼人的社交活动也得照旧。在白宫南草坪举行的一场招待会上,海军陆战队乐队演奏了斯蒂芬·福斯特的乐曲和《共和国战歌》,来宾们喝着冰咖啡,盯着栏杆外正朝这里望来的游客。5月22日,在英国大使馆举行的午宴上,丘吉尔在威士忌的作用下,预计“英国和美国将主宰世界……为何要对盎格鲁—撒克逊的优越性心怀歉意呢”,美国副总统亨利·A.华莱士目瞪口呆,指责英国首相鼓吹“盎格鲁—撒克逊至上论”。可丘吉尔认为这一指责毫无道理。“我们盎格鲁—撒克逊人,”他称自己为撒克逊人,“是唯一真正懂得如何操纵局势的种族。”倒霉的布鲁克离席去理发,结果从十四级石台阶上跌了下去。身上多处擦伤的他在一家书店里买到两本稀缺的关于鸟类的书,总算得到些安慰。

1943年5月24日,“三叉戟”会议的最后一天,美国总统、英国首相和他们的联合参谋长委员会成员在白宫合影。站立者(从左至右):陆军元帅约翰·迪尔爵士,英国驻华盛顿最高将领;中将黑斯廷斯·L.伊斯梅爵士,丘吉尔的参谋长;空军上将查尔斯·F.A.波特尔爵士,英国空军参谋长;艾伦·布鲁克爵士,帝国总参谋长;海军上将达德利·庞德爵士,第一海务大臣;海军上将威廉·D.莱希,罗斯福的首席军事顾问;乔治·C.马歇尔将军,美国陆军参谋长;海军上将欧内斯特·J.金,美国海军作战部部长;约瑟夫·T.麦克纳尼中将,他是一名陆航队飞行员,也是马歇尔的副参谋长。而美国陆航队最高指挥官H. H.“哈普”·阿诺德将军因在医院里治疗心脏病而缺席。(富兰克林·D.罗斯福总统图书馆)

永不知足、从不安静的丘吉尔声称要把手伸得更长。5月24日星期一,他把罗斯福折腾到凌晨2点30分才作罢(“三叉戟”会议后,筋疲力尽的总统逃回位于海德公园的住处,一连休息了3天,每天都要睡10个小时)。当天晚些时候,丘吉尔又试图推翻参谋长们达成的协议,认为协议中没有明确说明,是否要对意大利发起进攻。他还提出一个想法,建议对欧洲持续发动进攻,将战线延伸至南斯拉夫和希腊。丘吉尔告诉他的私人医生莫兰勋爵,“你有没有注意到总统总是看起来十分疲惫?他的思维似乎封闭了,丧失了他那奇妙的灵活性……我不能让问题就此被搁置。”

哈里·霍普金斯警告丘吉尔,这样做可能会令英美两国关系破裂。就连罗斯福也抱怨说,英国首相就像个“被宠坏的孩子”。丘吉尔不得不收敛脾气,带上浑身是伤的布鲁克和脾气暴躁的马歇尔(马歇尔把自己比作“一件行李”),改从华盛顿飞赴阿尔及尔,会见艾森豪威尔。霍普金斯对莫兰说,“我们都避免与温斯顿争执,但他实在太过分了。”医生表示同意,认为丘吉尔“只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从不顾及别人的想法”。

不过,他的豪言壮语的确是一针强心剂,这在之前曾被多次证明。周三中午,天气明朗,国会联席会议在众议院召开。英国大使的儿子也参加了会议,这位年轻的中尉在北非战役中失去了双腿,高大、有些驼背的父亲推着他的轮椅,走入众议院的旁听席。就在前一天,丘吉尔花了近10个小时,向那位忍耐力超凡的打字员口述了一份演说稿。此刻的他站在讲台上,攥着深色西装的翻领,吐出悠扬的元音,向世界各地自由的人们宣告,道路是漫长的,但事业是正义的。“战争是神秘的,而且充满了意外,一个错误的方向,一个战略上的失误,盟国之间的不和或将士们的倦怠,都可能会给予我们共同的敌人力量,使他们得以与我们对垒,”他说道,“这会延长战争的时间,造成巨大的损失,直至民主国家疲惫、厌烦或分裂,这正是德国和日本目前最希望看到的。”

50分钟后,他就像平常那样结束了演讲,随即迅速离开了会场:

单一的目标,坚定的行为,坚韧和耐力——正如我们迄今为止所展示的那样——依靠这些,也只有依靠这些,我们才能对未来世界和人类命运负责。

罗斯福一直待在白宫,以免抢走丘吉尔的风头。通过放在大办公桌左侧抽屉里的收音机,他聆听了首相的演讲。“温斯顿的文笔很漂亮,”总统对秘书说道,“在遣词造句上,他是个高手。”

★★★

会议渐入尾声,却没有卡萨布兰卡战略会议结束时大家共诉兄弟情谊、依依不舍的温情场面。“信任”不是什么靠得住的筹码,好人之间尚且不能完全信任,这顶多算是一个时代的理想。规划者们已经厌倦争吵,厌倦了肩上的重负,厌倦了整场战争带来的灾难。他们知道,艰难的时刻已然到来,只有真正的硬汉才能挺过去。

德国非洲军团的战俘此刻正迈步走进位于堪萨斯和俄克拉荷马的战俘营,对美国人来说,这标志着本世纪最艰苦卓绝的比赛的第一回合已落下帷幕。在这一回合中,从珍珠港被偷袭到夺取突尼斯,应对所有战斗都需要勇气、创造力、团结协作精神和组织智慧。现在,这场比赛漫长的第二回合即将开始,持续时间未定,其过程如何也无法确定,几乎所有人都相信,这个回合需要他们具备新的美德,即忍耐力、坚定不移的信心和顽强的意志。

盟军统帅部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他们将在某天、以某种方式赢得这场战争。正如丘吉尔将于6月份对下议院说的那样:“胜利的柔光开始在这场世界大战整片浩瀚的战场上方闪烁。”会议期间,每日报告都会提到击沉U型潜艇,证明这场特殊战斗的趋势已经改变,这种改变显著而又不可逆转。罗斯福和丘吉尔为“三叉戟”会议起草了联合公报,表达了一种虚张声势的乐观,同时还包括一些善意的谎言,声称所有战区“已完全达成一致”,包括针对“地中海战事”的看法。

尽管这是一种粉饰,但至少制订了作战计划。英国已成功将战事集中在地中海区域,至少在一年之内,会将消灭意大利作为目标。丘吉尔再次抑制了美国以牺牲大西洋地区利益为代价、在太平洋地区发力的冲动(尽管如此,美国对日作战仍然与欧洲战事同样激烈)。对中国国民党的援助仍将继续,盟军的轰炸机编队将越来越壮大,直至能够遮蔽德国和日本的天空。英国人大肆吹嘘,断言德国人不太可能为保卫意大利本土而奋战,以此打消美国人的疑虑。战斗胜利后,盟军并不需要实质性地占领意大利,只需派遣9个师长期介入当地局势。最终,在地中海地区苦战一场,就可以在1944年结束这场战争。当然,这些预言在未来都将被证明是错误的。

美国人则在设法缩小地中海战事的规模,7个师将于秋季被调回英国,也不再向南部输送更多援兵。他们还承诺,盟军将在一个具体日期前对法国西部发起进攻。罗斯福告诉一名助手:“这是我在这个时候所能达成的最好交易。”总统和将领们都无法回答英国人的问题:如果调走部署在地中海的力量,在发起“霸王行动”之前,该用什么和德军交战?如果在这么长时间里英美联军都无所作为,该怎么面对俄国人的怒火?诱使德国从大西洋壁垒抽调部队以巩固其南翼防御,这种做法是否够谨慎?

虽然盟军制订了计划,但这究竟是不是一个好计划还仍然未知。而且计划并不详尽,该如何击败意大利始终是一个最大的问题,其目标“尽可能地牵制德国军队”意味着一场消耗战,这只是一种投机主义,而不是一个明确的战略目标。

所有这些问题都留给了战区总司令艾森豪威尔将军。

原本被派往北非,现又转至西西里岛的盟军已形成了独特的气质和逻辑。为解决两难的局面,一个稍稍有些歪曲的战略计划出现了,而它将一直引导着英美联军,直至战争结束。盟军将从南翼对欧洲壁垒发动一次无情的空中打击,为跨越海峡、直扑柏林的攻势做好准备。而至于能否在地中海顺利发动一场有目的的战役,以及敌人是否会如盟军战略家们所希望的那样做出反应,这一切都还是未知。

对参加“三叉戟”会议的人们来说,最大的成果并不是那些绘制在地图上的硕大箭头,而是对他们人性的肯定。尊严与品德、宽容与尊重,这才是他们共同的语言和价值观。尽管有些小争吵,但信仰、兄弟情谊和为正义而战的信念却将他们紧紧团结在了一起。当布鲁克那些美丽的小鸟轻轻飞起,当丘吉尔温柔地将毛毯披上罗斯福的肩头,当他们不喜欢战争却立志投身其中时,他们的胜利已然可以预见。

★★★

5月25日星期二,下午4点,恰好是到达华盛顿两周后,丘吉尔大步走过白宫西翼狭窄的走廊,来到椭圆形办公室。他的行李已打包,次日早上,他将在波托马克河搭乘水上飞机离开砾石点公园。这次旅程的代号在过去的48小时里曾几度改变,从“沃森”到“雷德卡”再到“学生”,但首相显然没能从中找出一个与战争相匹配的词,他还试图将代号更改为“海王星”,但终究是徒劳。

罗斯福坐在没有扶手的轮椅上。玻璃落地窗外,阳光洒满了玫瑰园。朝南的窗户已安装了防弹玻璃,但总统多次拒绝了更为疯狂的安保建议,其中包括在阳台上安装机枪、布设防毒通道以防止毒气攻击等等。丘吉尔来到他身旁,罗斯福点点头,一名助手打开办公室的房门,记者们蜂拥而入——这里将召开罗斯福总统任期内的第899次新闻发布会。

“我非常高兴能把丘吉尔先生请到这里,”罗斯福对记者们说道,“考虑到我们所面临问题的紧迫性,我们的讨论几乎都是在非常短的时间内完成的。”罗斯福随即转向英国首相,“我认为他会愿意回答几乎——我是说‘几乎’任何一个问题。”

“首相先生,”一名记者说道,“你能透露一下下一步的作战计划吗,盟军会进攻欧洲吗?”

“我们的下一步计划,”丘吉尔回答道,“是继续这场战争,直到所有骚扰我们的敌人无条件投降为止,不论欧洲还是亚洲。”

罗斯福微笑着说道:“据我所知,‘骚扰’和‘妨害’是你将问题轻描淡写时最喜欢用的词汇。”

记者们也笑了起来。

“我很好奇,”另一名记者问道,“希特勒的脑子里在想什么?”话音刚落,低笑声就变成了哄堂大笑。

“欲壑难填,野心无限,他想要整个世界!”首相说道,“这个邪恶的人欲望无边。他现在应该后悔了,后悔没在正义和自由的人们反抗他和他的军队之前及时抑制自己的欲望。”

“你能谈谈墨索里尼和意大利吗?”

丘吉尔皱起眉头:“比起德国,他们是个更加软弱的对手。”

提问和回答,新闻发布会就这样进行着,记者们的情绪异常高涨。在发布会结束前,竟被多达21次的笑声打断。

丘吉尔补充说,盟军并不打算在战后占领意大利的领土,不想干出与轴心国暴行相同的勾当,“绝不会以不人道的行为玷污我们的名字”。至于意大利人民,他们“有罪,他们任凭自己被暴政体系牵着鼻子走,从而误入了歧途”。但他们“会在崭新的欧洲重获新生,过上美好的生活”。

丘吉尔挺直了他那5尺7寸的身躯。“我们现在是大动物了,”他说道,“会把那些小动物吓得屁滚尿流,绝不给他们喘息和复原的机会。”

房门再次打开,记者们鱼贯而出,离开时都多多少少有些不情愿。就在这时,丘吉尔以出人意料的灵活身手爬上椅子,摇晃了片刻,便稳稳站住了脚。在噼啪作响的闪光灯、微笑的总统和鼓掌喝彩的记者面前,他用粗短的手指一遍又一遍地作出代表胜利的V手势。 r0gwSOgpBcbdFTX2daLsc5hEOaEFcwtpWDxZZdRR+gjQEqtQ5tz7c3A+5phAMxg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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