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特·休伊特在一场海战中度过了他的周日,就在距离巴顿地面战场几千码外的海上。海滩上乱成一团,飘起黑色的烟柱和微弱的呼喊声,但休伊特实在太忙,只能偶尔朝内陆望上一眼。
尽管损失不大,但形势仍旧令人不安:轴心国不断加强空袭强度,敌机溜过山谷缺口,越过沿海平原,避开了盟军的雷达。皇家海军“纳尔逊”号战列舰在7月10日遭到3次攻击,但今天却是14次。一颗炸弹击中特德·罗斯福搭乘的“巴奈特”号,1号货舱被撕开一个大洞,7人被炸死。灯火通明并标有巨大红十字标记的医务船“塔兰巴”号,被击沉于离岸5英里的海上。“伴随一阵金属裂开的嘶嘶声,它的尾部向下沉去,船艏向上翘起,开始滑向海水中,”一名英军中尉描述道,“船上的人从两侧船舷跳入海中。”
周六,在杰拉,第313号坦克登陆舰和22名士兵也惨遭敌人毒手。傍晚时分,一架Me-109飞机顺着阳光飞来,行踪非常隐秘,以至于直到炸弹落下,海滩上的高射炮都未发一弹。装着地雷和弹药的卡车被炸毁,将主甲板上的人抛至100英尺的空中,燃烧的车轴和挡泥板雨点般洒落在海滩上。大火肆虐着,被烧伤的人们躺在舰艏斜板上,诵读着主祷文,所有引擎都已停转,以避免那些跳入海里的人们被吸入螺旋桨。第313号坦克登陆舰沉入海底时,还伴随着一声含义模糊的求救呼号:“这该死的东西不起作用了。”
周日中午,美国海军“坚定”号扫雷舰在休伊特登船后向西驶去,他要去查看特拉斯科特的登陆情况。这位海军中将刚到达利卡塔没多久,10架轰炸机便俯冲着扔下炸弹击中了码头和海滩,同时对6艘坦克登陆舰展开轰炸,并使另外一艘起火燃烧。在“坚定”号即将返回杰拉时,休伊特又亲眼目睹了5次空袭。
接连不断的空袭令他恼怒不已。盟军为“爱斯基摩人行动”调集了近5 000架飞机,可它们究竟在哪里?在做些什么?休伊特对此一无所知。几个月来,他和巴顿一直在谴责美国陆军航空队“几乎完全不参与作战计划”,而他们拟定的空中作战计划“与军事进攻行动和海军攻击计划根本不搭调”。他和巴顿都不知道西西里岛上哪些目标会被轰炸,也不了解战斗机掩护会“以何种形式、于何时何处”出现。
空中力量的指挥官们谨慎地“分配着”他们的飞机,极不情愿将“空中作战单位的个人控制权”交给陆军和海军的弟兄们。他们反驳说,为消灭轴心国的空中力量,必须集中空中力量,打击敌机场和补给线这样的目标,而身处前线的弟兄们通常看不到这种打击行动。由于海军坚持将所有航空母舰都部署在太平洋,地中海战区没有足够的战斗机可用于在白天长达16个小时的时间里掩护滩头阵地。盟军舰船误射友军飞机令场面变得更加混乱不堪,原计划在5 000英尺高空巡逻的战机也被迫升到了1万英尺高的空中。
海军已做好在7月9日到10日损失300艘舰船的准备,但周六夜间只被敌机空袭击沉12艘,这种损失确实很轻微。但这也很难平息在滩头和锚地不断遭到轰炸的弟兄们的怒火。休伊特很生气,巴顿很恼火,“我们无法指望那些该死的空军去做任何该死的事情。”一名年轻的士兵被告知,盟军战斗机为他们提供了难以被击破的空中保护伞时,他抬眼望向天空,说道:“只有神仙才能看见他们。”
登上“坚定”号返回杰拉的途中,休伊特站在扫雷舰的舰桥上,亲眼目睹了自由轮“罗恩”号(船上装满了弹药和汽油)的2号货舱被两颗炸弹击中,接下来的一颗命中了船上的炮塔。经过20分钟徒劳的救火,这艘自由轮被放弃,一个小时后,在休伊特的注视下,爆炸声雷鸣般响起,在很远的地方都能看见并听见。一位目击者描述道,“一片平整的红色火焰从一片黑色烟雾中窜出……扭曲的金属和燃烧的木块嘶嘶作响地落入远至一英里外的海水中。”
尽管驱逐舰不停地发射5英寸口径的炮弹,近距离内对着“罗恩”号吃水线以下的部位连续射击,但已断为两截的“罗恩”号却挣扎着“拒绝”沉没。它浮在7英寻深的海水中燃烧了两天,成了敌军飞行员的一座灯塔。在周日黄昏最后的亮光中,德国飞机投下降落伞式镁光照明弹,将锚地照得亮如白昼。这些照明弹像小太阳一样悬挂在盟军舰队上空,提醒每一个水手,每一个士兵,也包括我们的海军中将,这支舰队是多么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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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115号公路对面,特里·艾伦指挥部以东几百码处,另一名少将站在一条临时铺设的跑道上,提心吊胆地望着明亮的夜空。马修·B.李奇微是个英俊、优雅、极具魅力的男人。詹姆斯·加文形容他“铁石心肠,总是保持着紧张的状态,总是咬紧牙关”,乔治·马歇尔曾劝李奇微“试着学会消遣和放松”。从少校升至准将,李奇微只用了18个月,现在的他佩戴两颗将星,负责指挥第82空降师。他做作地在胸前的降落伞背带上挂着一枚手雷和一个急救包,士兵们为此称他为“铁奶子”。“有一种正确的方式(right way),”他们说道,“也有一种错误的方式(wrong way),还有一种则是李奇微的方式(Ridgway)。”他“在战火中表现出的英勇几乎到了像是故意要出风头的地步”,加文回忆道,他根本看不起德国人,以至于在战斗中“会站在道路中间不慌不忙地撒尿……就连他的生殖器也充满挑衅意味”。他相信,上帝至少会保佑他到第三帝国灭亡。
1943年7月11日,轴心国飞机对驻锚于西西里岛杰拉海域的盟军舰船发起攻击。当天,自由轮“罗恩”号在这片海域被击沉后,一位目击者描述说:“一片平整的红色火焰从一片黑色烟雾中窜出。”
在这个周日的夜晚,他不太确定上帝会如何关照他的第82空降师。在加文的率领下,该师的一个团已分散在半个西西里岛上,而另一个团也正在赶来的途中。当天早上8点30分,依照巴顿亲自下达的命令,李奇微发出一道密码电报,将第504空降团从突尼斯调来,“今晚穿上白色的睡衣”。午夜之前,2 300名士兵将从144架飞机上跳下,增援大红一师。一些策划者曾建议在白天跳伞,或者趁着眼下德国人后撤,调遣C-47运输机在海滩附近着陆,将伞兵们放下即可。可是,计划已制订,命令已发出,一种残酷的顽固再一次主导了计划和命令。
1943年7月25日,第82空降师师长马修·B.李奇微少将(左)与陆军通信兵的一名摄影师在一起。伞兵们说:“有一种正确的方式,也有一种错误的方式,还有一种则是李奇微的方式。”
当天早上,在离开“蒙罗维亚”号前,巴顿起草了一份文件,通知他麾下的四个师,即将发起空降行动,并补充道:“所有部队应注意,不要对友军的飞机开火射击,这一点至关重要。”尽管巴顿在上午8点45分发出了命令,但“蒙罗维亚”号通讯室里电报严重积压的情况使这道命令直到下午4点20分才被加密后发出。当天下午,李奇微探访了沿“绿2”海滩布设的各高炮连,询问炮手们是否知道“搭载着伞兵的飞机”很快将出现在上空。5个炮组报告说确实已听说此事,但第6个炮组却表示毫不知情。
“总有些婊子养的没接到命令。”海军的一句格言这样说道。在这种情况下,命令无法传达到海上或地面上的所有部队,特别是一些较小的舰船,对跳伞行动一无所知。休伊特(他跟巴顿住在同一艘船上)后来说,他第一次听说空降行动获得批准是在周日下午5点47分,根本来不及发出警告,也来不及提出抗议。第45步兵师的防区位于东面,是空降行动首先发起的地方,直到晚上10点,该师麾下的3个团才接到通知,通讯军官借着月光,努力将电报解码。
6周以来,李奇微一直提醒大家谨防误伤友军,6月下旬,他又提出取消计划中的空降行动,因为海军拒绝为飞越舰队上空的运输机开辟出一条安全通道。而后,海军又勉强答应开辟出一条飞行走廊,但最终的飞行路线直到7月5日才获得高层批准,而光是将这些路线告知地面进攻部队又耗费了数日时间。轴心国军队发起进攻的两天后,杰拉湾四周的盟军士兵都变得紧张不已,几乎没有人能熟练地分辨敌我——特别是在夜间。“我们会向从上空飞过的每一架飞机射击,因为我们根本无从分辨。”一名下士解释道。当天第23次空袭尤为猛烈,于晚上9点50分击中了锚地,差一点命中“博伊西”号,并将附近的其他船只驱散。
如果说李奇微急于上岸的话,“蒙罗维亚”号上的巴顿则很难遵从自己的直觉,以避免做出令他自己心生恐惧的决策。当日下午,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正坐在一个火药桶上,已不敢再虚张声势。晚上8点,他试图取消行动,却得知第504团已经登上飞机,来不及召回。当天深夜,在舱室里,巴顿写下日记:“我们无法通过无线电取得联系,我非常担心。”
没人知道究竟是谁开了第一炮。为首的C-47于当晚10点40分抵达,敌人的最后一次空袭退去后,滩头被一种异样的平静所笼罩。琥珀色的机腹灯在1 000英尺的高空中闪烁着。于杰拉东面30英里处,飞机越过海岸线后,向左倾斜,在李奇微所处的那条跑道上方,16名伞兵跃出了敞开的舱门。随后,一挺机枪的连续射击声打破了宁静,一连串美军部队使用的红色曳光弹向上方蹿去。
恐惧在一瞬间蔓延开来。海滩和锚地喷射出一股股红色的炮火。“我回头望去,”飞机中一名上尉描述道,“看见整条海岸线上突然爆发出一片火舌。”飞行员或驾驶飞机向下俯冲,或调转方向返回海上,伞兵们在机舱内跌倒,开伞拉绳缠绕在一起。他们或是捻着念珠祈祷,或是在钢盔里呕吐。子弹击穿了机翼和机舱,因为沾了血,舱内地板也开始打滑。“从飞机旁掠过的曳光弹实在太过密集,亮得可以看报纸。”一名中尉后来这样说道。
飞行编队被打散。一些飞行员关闭了机腹的识别灯,并试图沿着海岸穿过来自舰船与滩头的火力之间的通道。还有些飞机逃往非洲,曳光弹一直追踪了它们近30英里。6架飞机被击中,伞兵挣扎着跳出机舱。“飞机像燃烧的十字架一样,在空中翻滚着,”第1营的一名士兵回忆道,“还有一些飞机像在飞行中被击中的小鸟那样停顿下来。”有的飞行员不肯将飞机上的伞兵投下,认为这无异于谋杀,尽管一位机务长告诉第504团的一名营长,“离开这里比待在飞机上要安全得多。”当然,没有什么地方是安全的。这些伞兵有的死在飞机内,有的死在降落途中,至少有4名伞兵刚到地面就被打死,因为地面上的战友认为他们是德国人。还有的伞兵因为说错话而送了命:他们已被告知,口令是“尤利西斯?格兰特!”但在火力尤为猛烈的第45步兵师防区内,口令却是“思考?迅速!”
那些在地面上目睹这一切的人将永远铭记这番恐怖的景象,在这场战争剩下的日子里,几乎没什么能与之相提并论。“别!停火,你们这些王八蛋,停火!”记者杰克·贝尔登在喧嚣中尖声叫嚷。然而没人停火,降落伞失去控制或根本没有打开,伞兵们带着一种“大南瓜被抛出”的声音径直撞上地面。还有些人拖着起火的降落伞,像蜡烛一样落入海中。李奇微眼含泪水看着这场屠杀,被彻底惊呆了。但拉尔夫·G.马丁这位年轻的中士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我的肉体和灵魂都有一种恐惧感。”
第504伞兵团32岁的团长鲁宾·H.塔克上校成功到达了着陆区,尽管地面炮火打死了他的机务长,并在他所在的那架C-47上留下了上千个弹孔。卷起降落伞后,塔克从一辆坦克旁边跑到另一辆坦克旁边,命令车组人员别再用他们的点50口径机枪扫射自己的部下。可是太晚了,20多架飞机组成的最后一支编队遭到重创,近半数被击落。一名飞行员投下飞机上的伞兵,转身飞向海面时,遭到8艘舰船射击。飞机中弹30余发,驾驶舱内的仪表落在他的腿上,他不得不在海面迫降,靠一只橡皮筏死里逃生。塔克的副团长莱斯利·G.弗里曼中校搭乘的C-47的右引擎被地面炮火击中,坠毁在距离海岸500码处,3名士兵负伤。附近舰船上的射手们朝飞机的残骸射出一串串子弹。“我们在海上迫降后,有11名士兵伤亡。”弗里曼叙述道,其中有一名中尉在游上海滩后被子弹击中面部。
终于,射击声消失了,火炮也沉默了,滩头阵地和舰队中的士兵们终于顿悟,自己做了对于军人来说最可怕的事情:误伤友军。23架飞机被摧毁,另有37架被重创。调查人员最终确定,共伤亡410人,但实际伤亡人数仍然存在争议。这场行动是一次惨败,是现代战争中最严重的一次误伤事件,这一点无可争辩。一名飞行员说:“当晚,在西西里岛上空,对我们来说,最安全的地方就是敌军阵地上方。”直到7月16日,李奇微才报告说,于9日和11日离开北非飞赴西西里岛的5 300名伞兵中只剩下3 900人还活着。
周日夜晚的幸存者们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幕,尽管他们努力试着去原谅这次误伤事件。一名肩部中弹的伞兵被用担架抬着离开时告诉一位军官:“我很高兴,这些弟兄能打得这么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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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12日周一早上,当艾森豪威尔来到滩头时,仍然对前一晚的误伤事件一无所知。在为期一整天的视察期间,没人想过要向他报告实情。两天前,在马耳他,他一直为“爱斯基摩人行动”初期的胜利成果而高兴,“天哪,”他惊呼道,“我认为我们再一次成功了!”但同时,他也为缺乏消息(特别是巴顿方面的消息)而感到恼火。他研究坎宁安的地图,晃动拉斯卡里斯办公室里的藤椅,向记者们索要干燥的香烟,在沙滩上漫步。
“艾克坐立不安,”他的副官哈里·C.布彻海军中校在日记中写道,“他在沙滩上躺一会,然后又站起身,用木棍在沙地上刨坑。”他对记者约翰·冈瑟抱怨道,“他们把我当成一只被囚禁在镀金鸟笼中的鸟。”为亲眼看看战况,他于瓦莱塔港登上皇家海军“攻城雷”号驱逐舰,周一凌晨2点,该船以26节的航速驶向西西里岛。
驱逐舰抵达利卡塔时正好是地中海美丽的拂晓,远处的山丘被染成橙色和金色。一股股油腻腻的烟雾盘旋在海滩上。从2英里外,人们普遍看到的景象是“一片平静”,“攻城雷”号上的一名英国军官写道,“更像是一场盛大的赛舟会,而不是一次军事行动。”清晨6点刚过,身穿蓝色高领毛衣和白色短裤的驱逐舰舰长指了指停泊在距离杰拉5英里海面上的“蒙罗维亚”号。艾森豪威尔搭乘一艘颠簸的摩托艇登上旗舰,一名水手长声音颤抖地迎接了他,“大家朝我欢呼时,我经常手足无措。”这位总司令低声说道。休伊特和巴顿在一旁微笑着敬礼。
巴顿把大家带至舱室,一张大幅西西里岛地图上,整齐地标注着红蓝色的战线。此刻,已有8万名盟军士兵登上海滩,外加7 000部车辆、300辆坦克和900门大炮,在这个面积和佛蒙特州一般大小的岛上,沿一条100英里的弧线散布开来。英国第八集团军已拿下锡拉库扎,奥古斯塔很快也将陷落。西西里岛百姓纷乱的欢呼冷淡了下来,因为很明显,英国人也没有额外的食物可以拿出来给他们分享。原先预计在第一周内英国人的伤亡将会达到1万人,但这种情况并未发生,实际上只有1 500人伤亡。蒙哥马利将军已开始向位于奥古斯塔北面20英里处的卡塔尼亚疾进,那里是在到达西西里岛东北角墨西拿之前,最后一座大城市。带着一如既往的傲慢,蒙哥马利相信自己能在周二晚间到达卡塔尼亚。
至于自己的第七集团军,巴顿指出,特拉斯科特的第3师居左——该师已越过“黄线”,向位于内陆15英里处的卡尼卡蒂逼近——米德尔顿的第45师居右,虽然有点分散,但正全力压向维齐尼这座山地城镇。周日下午,科米索机场已被夺取,125架敌机被缴获,其中20架仍能飞行。美军还拿下了拉古萨,从理论上说,那里是加拿大部队的战区,美军士兵自娱自乐地接听了焦急的意大利内陆守军打来的电话。
巴顿汇报道,在中央地区,“赫尔曼·戈林”师的反击阻挡了艾伦第1步兵师的前进步伐,但当天早上肯定能拿下蓬泰奥利沃机场。非常明显,敌人已陷入困境,一只返家的信鸽身上绑缚的纸条证实了这一点,这只信鸽没有飞回意大利第2军军部,而是落在了一艘美军扫雷舰上。信鸽是意大利某海岸师放出的,纸条上写道:“面对巨大的困难,在奋战15小时后,英勇的步兵和炮兵仍在恪尽职守……请弄更多的信鸽来。”一名皇家海军军官建议,“用洋泾浜英语审问鸽子,再将其释放。”
关于战场态势的介绍刚刚结束,艾森豪威尔便开始责骂他的集团军司令,巴顿的笑容消失了。“火炬行动”期间,巴顿未及时将自己在摩洛哥的进展通报给身处直布罗陀的艾森豪威尔,曾为此受过责备,这次他又重蹈覆辙。艾森豪威尔抱怨说,华盛顿和伦敦的高层人物想了解战况,一个对情况一无所知的总司令该如何告诉他们?他怎么知道第七集团军是否需要帮助,尤其是空中支援?亲眼目睹了这番训斥的哈里·布彻写道,“离开巴顿将军时,他一定很生气,艾克把他批得太狠了,气氛非常紧张。”
登上“蒙罗维亚”号45分钟后,艾森豪威尔爬进摩托艇,返回“攻城雷”号。“巴顿站在绳梯旁,看上去就像一位雕刻在褐色石块上的罗马皇帝,”冈瑟写道,“他挥手告别。”30分钟后,“蒙罗维亚”号的通讯室解码了一条电报,确认20余架“我方运输机于昨晚被击落”。这份报告没有及时送到艾森豪威尔,他花了一上午巡视西西里海岸。在与一个德国海岸炮兵连短暂对轰时,他用棉球塞住自己的耳朵,随后又搭乘一辆“DUKW”,穿过数百名浑身赤裸,在帕塞罗角附近乳白色的海水中沐浴的加拿大士兵。“欢迎加拿大军队接受盟军司令部的指挥。”他宣布道,汗水布满了他宽阔的额头。
艾森豪威尔以皇家海军殷勤送上的一杯杜松子酒结束了当日的行程,并确信“爱斯基摩人行动”正以相当不错的态势展开。“一切都进行得圆满顺利,”他私下告诉记者们,“两周内我们便能拿下西西里岛。”鉴于意大利人的抵抗软弱无力,他认为盟军应将战火延伸至意大利本土。尽管如此,他仍对巴顿感到不满。虽然两人有着20年的交情,但他还是告诉布彻,希望在西西里岛战役接下来的阶段里,由他的西点同学奥马尔·布拉德利来指挥第七集团军,他觉得布拉德利“处事沉着,讲求实际”。
直到周一晚上返回拉斯卡里斯堡潮湿的指挥部后,艾森豪威尔才获悉空降行动的灾难。他对巴顿的不满变为愤怒。他满脸通红,噘着嘴唇,于夜里11点45分口述了一则措辞严厉的电文,吐出的一个个音节就像挥动鞭子发出的劈啪声:“你要求我特批在你的战区展开这次空投行动。因此,你显然有充裕的时间对所有参与此次行动的部队进行完整、周密的协调。”这样一场灾难意味着“有些人玩忽职守,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巴顿被要求“展开一次详尽的调查,以确定相关责任”。
调查将进行下去,玩忽职守罪会被正式记录在案,但并未作出相应的处罚。五角大楼的审查机构将这起事件秘密保守了几个月,直到西西里战役结束。休伊特愤然否认自己有过失,就像参与其中的其他人一样。艾森豪威尔的空军司令认为,这次行动“很不好”,尽管盟军司令部的高级空降顾问仍愚蠢地宣称,对西西里岛的“整个空降行动深感满意”。
巴顿认为第504团的不幸是“战斗中不可避免的事故”。但在搬入铺设大理石地板、臭虫横行的机拉别墅时(这里将成为巴顿的第一座岸上指挥部),他感受到了艾森豪威尔斥责的刺痛。“如果说有谁应受到责备的话,那只能是我,但我觉得自己不应该受到指责,”巴顿在7月13日的日记中写道,“也许艾克正在找借口撤我的职……要是他们想找个替罪羊,那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