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犹他海滩东南15英里处,诺曼沿岸的地势陡然上升,在海水的侵蚀下,形成了一处名为“拉科特杜卡尔瓦多斯”的高地。这个名字源于一艘名为“萨尔瓦多”号的西班牙大帆船。1558年,西班牙无敌舰队厄运连连,据传“萨尔瓦多”号就是在此触礁沉没的。在盟军不同的作战计划中,这片位于峭壁下的新月形海滩分别被称作46号海滩、313号海滩和X海滩。而现在,这片海滩已经为世人所知,并且将被永远铭记,它就是“奥马哈”。
奥马哈海滩长约5英里,在狂风暴雨的冲刷下,沙子已经被冲走,只剩下无数碎石。在高达500英尺的断崖下,海滩上仅有5条通道,每条通道后均有一条狭窄的水道,沿着这些水道向内陆地区前行1英里,就可以看到4座村庄,村庄里到处都是墙壁厚实的农舍。每年6月都会有从南方吹来的温煦和风从这里经过,但在这个令人不安的早晨,西北风以每小时20海里的速度呼啸而来,扬起高达6英尺的海浪,海水的流速从每小时2海里增加到了每小时3海里,流向也随着潮汐的涨落时而向东、时而向西。
诺曼底地区的潮水就像一股无形的力量,但在此前的登陆行动中始终被人们忽略。这里的海水每天涨潮两次,可以迅速淹没海滩上的所有东西。海浪高达23英尺,平均每8分钟上涨1英尺,再以每秒近1英寸的速度落潮。一般来说,落潮时可以露出长约400码的空地,但6小时后,低潮标记将下降20多英尺。
为了在登陆过程中应对这一现象,军事策划者选择在6月6日涨潮时发动袭击,由O特遣队的3万名突击队员率先登陆,B特遣队的2.6万多名士兵紧随其后。这样一来,登陆艇就可以尽可能地载着突击部队深入海滩,而不至于在落潮或退潮时搁浅。6月6日当天,将有1万名战地工兵与步兵一起登陆,但是正如历史学家约瑟夫·巴尔科斯基所言,在涨潮吞没登陆艇之前,第一批地雷工兵只有半个小时的时间排除海滩上的障碍并开辟通道。
按照“霸王行动”的计划,9个步兵连队将同时分段对奥马哈海滩发起袭击,并将这几段海滩分别命名为:道格、伊西、查理和福克斯。但三处失误注定使这场战役演变成一场悲剧,其中一处失误的责任大部分在海军,另外两处应归咎于陆军:其一,为尽可能降低德军在岸上开火造成的风险,各海军舰长下令将运输舰停泊在11英里开外,从而使登陆部队不可避免地受到风向、水流和混乱局面的影响;其二,陆军司令官坚持要求将海军的轰炸时间缩短为35分钟,以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这虽然足以让德军闻风丧胆,但考虑到盟国空军经常无法准确击中目标,因此不足以克敌制胜。此外,陆军没有加强对悬崖地区的渗透,以便从侧翼包抄敌人的据点,而是选择对奥马哈海滩狭窄的隘口发起猛攻,而那里正是敌军防御最强的地方。
德国的防守令人望而生畏。85座机枪掩体的杀伤范围完全覆盖了“奥马哈”,超出了英军登陆的3处海滩面积的总和,被美国士兵称为“杀人的洞穴”。与犹他海滩上的障碍物不同,奥马哈海滩潮坪上的3 700根木桩和铁栅栏上大都扎着地雷,“就像越橘一样密密麻麻”,一名海军军官描述道。在盟军登陆的5处海滩中,奥马哈海滩可谓独一无二。35座碉堡和8座巨型地堡守卫着海滩的5个通道,大多数碉堡“就像新英格兰的市政厅一样宽敞”,一名记者写道。18个反坦克据点、6个火箭发射井和4座炮台覆盖了整片海滩。这些枪炮几乎可以射中海滩上的每一粒沙子,却隐藏在混凝土和泥制的防爆屏障后,不仅无法从海上看到,甚至瞒过了盟军的空中侦察。由于德军使用了无烟无闪光的火药,并且禁止在这里使用曳光弹,因此盟军“很难察觉”敌军的火炮掩体,一份海军的分析报告中写道。
对盟军的突击队来说,同样出人意料的还有德国的增援力量。5月中旬,隆美尔从距此20英里的内陆城市圣洛调来了第352步兵师,将其中的两个团和战斗力较弱的第716步兵师中的两个团派往奥马哈和黄金海滩,并将第352步兵师的另一个团调到巴约待命。无论是犹他海滩还是内陆地区的情报人员都没有察觉到这项部署。直到6月4日,奥马尔·布拉德利第一集团军的总部才得到有关德军增援部队的情报,但一切为时已晚。在无线电中断的情况下,盟军无法向四散分离的舰队发出警告。
在过去几周,第352步兵师的1.3万名官兵通过运货马车将木材从瑟里西拉福雷拉到“奥马哈”,以加强大西洋壁垒的防御。为了增强士兵体质,纳粹国防军向法国农民征收了大量牛奶。士兵们不仅个个年轻力壮,而且机动灵活、异常骁勇。在得知科唐坦南部有伞兵出没后,第352步兵师近一半兵力,其中包括两个自行车营,在黎明前被调去抗击盟军。但后来事实证明,其中一些入侵部队只不过是“能够发出巨响的模型”。成百上千安装了噪声发生器的傀儡模型从天而降,与此同时,一些擅长使诈的英国士兵一边抛出闪光弹,一边用留声机播放枪声。
虽然盟军利用骗术牵制了敌人,使支援“奥马哈”的德军减少到了3个营,但他们远比驻守在长达50英里的前线上的一个团要危险。大多数美国士兵都认为这些家伙更难对付。由于奥马哈海滩易守难攻,在向内陆推进时,敌我伤亡的比例从3:1变成了3:5。一开始,这片海滩在盟军的作战计划中不过是一连串普普通通的数字,随后变成了一个平淡无奇的代号,但是很快,它将赢得一个个令人刻骨铭心的称谓,其中包括“血色奥马哈”和“地狱海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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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场伟大而崇高的战役,但对于当天的幸存者来说,他们的记忆就像奥马哈海滩一样千疮百孔。他们只记得,海浪不停地拍打着钢铁的舰身,晕船的士兵对着雨披呕吐不止,发出“异常可怕的声音”,甚至堵塞了舱底的水泵。青色的海水冲过船舷的上缘,舵手们只等海浪涌起,将登陆艇送过沙洲,再“咣当”一声放下跳板,大声祝福道:“去吧,现在看你们的了!”
1944年6月6日清晨,一艘登陆艇上的美军士兵涉水冲向奥马哈海滩和海滩后的峭壁。
他们记得,炮弹坠入浅滩后溅起猩红的浪花,机枪子弹“仿佛狂风吹落的冰雹般”穿透海面,撕裂了已经上岸的登陆艇。一名中士回忆道:“人们就像从传送带上掉下来的玉米棒一样,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铲刀大小的迫击炮弹弹片掠过岸边,切断无数四肢和脖颈。这些“杀人的洞穴”让奥马哈海滩血流成河。钢铁包裹的子弹扬起了阵阵沙尘,看起来“就像某种邪恶的生物”,一名记者写道。
子弹“成群结队地”掠过人们头顶,发出“嗡嗡的哀鸣”,后来成为小说家的士兵弗农·斯坎内尔说。那些曾经高声唱着“登陆日快乐,亲爱的希特勒”的士兵,如今就像受惊的野兽一样瑟瑟发抖。他们不顾一切地用饭盒里的汤勺和鲜血淋漓的手指在沙滩上挖出浅浅的战壕,并满脸惊恐地张大嘴巴,以免震耳欲聋的炮声撕裂他们的耳膜。
他们记得,英勇的战士们面色凝重地向前进军,仿佛“正迎着狂风前行”,福里斯特·波格写道,直到子弹“砰”的一声将他们击倒在地。他们记得,在一片喧闹声中,负伤战友的凄厉号叫与战场上的哀号声交织在一起,BBC记者戴维·豪沃思写道。这是“一种恐怖的垂死尖叫,其中不仅充满了恐惧和痛苦,还有诧异、惊愕和疑惑”。他们记得,很多死尸已经面目全非,横七竖八地倒在沙滩上。每当潮水涌上岸边,它们就像海面上漂浮的垃圾一样不停地翻滚,救生衣仍然系在身上。他们不会忘记眼前这片满目疮痍的海滩,而这片海滩的名字叫“奥马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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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军和海军的工兵拖着28吨炸药,本应在步兵先头部队登陆3分钟后上岸,在3个区域的潮间带障碍之间炸开16个宽50码的豁口。但情况显然不尽如人意:一些工兵单独上岸,不是太早就是过晚。由于水流变化和导航失误,几乎所有人都向东偏离了1英里,跑到了原定登陆海滩的左侧。一枚88毫米口径的炮弹击中了第14小队的登陆艇,舵手被掀入海中,致使艇上的海军爆破队全体阵亡。一名士兵被弹片截断的双腿“浮在水面上,摆出象征胜利的V字,真是可悲”,一名水兵说。
炮弹击中了橡皮艇,第11小队中的7人当场遇难。第15小队有40人阵亡,只有4人死里逃生,但也都严重负伤。随后,一枚迫击炮弹击中了第12小队,引燃了TNT导火索和炸药包,导致19名工兵伤亡。这次爆炸来势凶猛,三条腿的钢制菱形拒马( 一种可以移动的障碍器材。——译者注 )像雨点般砸了下来,“仿佛一根根长矛从天而降”,一名幸存者在报告中写道。
爆破队员或爬上木桩,或站在同伴的肩膀上,摘下地雷并放好炸药,射出紫罗兰色的烟幕弹,示意即将引爆。但是,工兵们刚刚装上导火索,敌军的炮火就会将其打断,其中一枚地雷突然爆炸,差点儿炸断一名工兵所有的手指。当工兵们边踢边喊,发誓无论如何也要炸掉这些地雷时,惊魂未定的步兵们“就像一群蜜蜂一样”躲在德军设置的障碍物后。上午7点,当上涨的潮水逐渐淹没障碍物时,这3个区域的16个突破口中只有6个被清理完毕。盟军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截至中午,已经有超过一半的工兵阵亡、负伤或失踪。
1944年6月6日,奥马哈海滩
COTA 28th Infantry Division 科塔第28步兵师
First wave position,end of day 当天结束时,第一波推进的位置
First wave advance 第一波推进
Follow-up unit advance 后续单位推进
German coastal defences 德国沿海防御
Main German resistence at the end of day 当天结束时,主要的德国抵抗力量
Main initial penetrations 主要的初步渗透
PLANNED FIRST WAVE LANDING SECTORS 计划的第一波登陆区域
DOG GREEN 道格绿区
DOG RED 道格红区
DOG WHITE 道格白区
EASY GREEN 伊西绿区
EASY RED 伊西红区
Colleville 科勒维尔
English Channel 英吉利海峡
FOX GREEN 福克斯绿区
FOX RED 福克斯红区
FRANCE 法国
GOLD 黄金海滩
JUNO 朱诺滩
NORMANDY 诺曼底
OMAHA 奥马哈海滩
Pointe du Hoc 奥克角
St.-Laurent 圣洛朗
SWORD 剑滩
UTAH 犹他
Vierville 维耶维尔
随后,事态进一步升级。谢尔曼坦克配有可充气帆布气囊和双螺旋桨,本应适于海上航行,但是在放下跳板后,登陆艇上的坦克竟“扑通扑通”地坠入海中,“仿佛一只只跌落池塘的蟾蜍。”历史学家约翰·基根后来写道。湍急的海水深达6英尺,而谢尔曼坦克的干舷高度仅有9英寸。每个营拥有32辆谢尔曼坦克,平均有27辆在穿越6 000码的开阔水面时沉没,并损失了9名军官和137名士兵。
“你必须浑身是胆”,BBC的豪沃思写道,“每艘坦克登陆艇上,第二、第三和第四辆坦克的车长眼睁睁地看着前面的坦克没入水中,但军令如山,他们必须发动坦克。”在距离他们较远的西侧,一名海军上尉意识到,重达33吨的两栖坦克不适合在汹涌的海面航行,便下令由坦克登陆艇载着另一个装甲营登陆。然而,登陆艇不幸被炮弹击中,导致8辆谢尔曼坦克沉没,但其余24辆终于成功登岸。
此外,炮兵也在如何将大炮运到岸边的问题上遇到了困难。第111野战炮兵营的12门105毫米口径榴弹炮被装上DUKW“鸭子”两栖战车,但每辆战车还载有14名士兵、50枚炮弹和18个用于防御的沙袋,因此“根本不适于在海上航行”。但直到后来,陆军方面才承认这一点。其中8门大炮在下水后立即沉没,还有3门在上岸前被海浪卷走或被炮弹击中。“时至今日,我仍然能听到那些战士求救的喊声”,一名军士长后来回忆道。
当天一早,第5军突击师辖下的两个步兵团登上了“地狱海滩”。第116步兵团位于西侧,该团的士兵大都来自弗吉尼亚州的乡下。南北战争期间,他们曾有过一段光辉历史,其前身是1861年成立的“石墙旅”。作为第29步兵师的一部分,第116步兵团在英国训练了20个月,被英国人戏称为“自己人”。有军官命令登陆艇上的士兵在靠近岸边时低下头,“这样他们就看不到战场上的情况,也就不会丧失勇气”,一名中尉解释道。但他们所目睹的一切足以令他们丧失勇气。
在登陆范围右侧,德军的炮火迅速将道格绿区的海滩变成了一座屠宰场。10分钟内,A连还没来得及射出一枪一弹,就已经“群龙无首、无法行动”。半小时后,该连损失了2/3的兵力,其中包括小弗兰克·德雷珀中士。一枚反坦克炮弹射中他的左肩,撕开他的身体,露出鲜红的心脏,当他由于失血过多而气绝时,心脏仍在跳动。该连共有22人在诺曼底阵亡,他们全都来自弗吉尼亚州的小镇贝德福德。德雷珀“没有杀死任何人”,他的妹妹后来哀叹道。一名活下来的军官在报告中说,他的部下就像“稻草遇到镰刀那样”,纷纷倒地身亡。
德军机枪发出的声音就像“有人猛地把百叶窗拉了上去”,一名美国士兵形容道。海滩上到处都坑坑洼洼,子弹杀死了大量伤兵,还击中了很多已经牺牲的士兵。在第1015号登陆艇上,包括艇长在内的32名官兵全部遇难。一名中尉在头部中弹后继续指挥着手下的人马,直到“他坐下来,抱着头气绝身亡”,一名幸存者回忆道。伤兵们有的为自己注射吗啡,有的尖声呼叫医护人员。一名军医不得不使用安全别针缝合伤员腿上的伤口。“我前面一个人被子弹击穿了喉咙,另一个人被击穿心脏,而我只能一路狂奔。”一名生还者回忆说。另一名精神错乱的士兵坐在沙滩上,一边轻声啜泣,一边把石子丢入水中。“我们已经一败涂地。”一名军官宣布。
距此1英里以东,第16步兵团同样溃不成军,这些第1步兵师的老兵曾在非洲和西西里半岛登陆。第一批上岸的部队向东偏离了原定的登陆地点。抵达岸边后,L连的兵力从187人减少到了123人。医护人员发现,“死者大部分都是头部中弹。”无论是军官还是士兵,都开始用潮湿的沙子覆盖住钢盔上的徽记,以迷惑敌军的狙击手。“大大小小的物品全都着了火。”E连一名士兵回忆道。面对如此疯狂的火力,一名中士估算,“每分钟至少有2万枚子弹和炮弹”射向海滩。罗伯特·卡帕蜷缩在伊西红区一辆烧焦的谢尔曼坦克后,默默念叨着他在西班牙内战中学会的一句话:“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他从防水油布中拿出随身携带的康泰时相机,拍下了第二次世界大战战场上最令人难以忘怀的一组照片。
在抵达伊西红区和福克斯绿区之间的海滩后,重达400吨的第85号步兵登陆艇放下了左侧跳板。当士兵们开始上岸时,敌军的47毫米和88毫米口径炮弹炸穿了跳板的前端,导致15人阵亡、47人负伤。海岸警卫队队员立即后撤,向西疾驰数百码,灼热的烈焰再次扑面而来。20多枚炮弹撕裂了舰艇,点燃了士兵们的舱房,甲板上顿时血流成河。一个医疗连被炮弹击中后,白色的绷带纷纷扬扬地在硝烟中飘落。船长站在驾驶台上向上级报告:“我们可以通过传声筒听到人们尖叫的声音。”第85号步兵登陆艇燃烧着熊熊的火焰,拖着长长的血迹,倾斜着向地平线方向驶去。在登陆艇头朝下沉没前,所有阵亡者和伤员都被撤离。
上午8点30分,对奥马哈海滩的突击被迫停顿。上涨的潮水迅速淹没了盟军刚刚攻克的一小片海滩,吞噬了那些行动不便、充满恐惧的伤员。由于已经没有位置停泊更多舰艇,一名海军登陆指挥官只得将船停在较远的地方,命令士兵弃船登岸。“我向下望去,无论是哪个方向”,第16步兵团的一名军医后来写道,“活的、死的和受伤的人们密密麻麻挤作一团,就像烟盒里的香烟。”
两艘大型舰艇在道格白区的浅滩上燃起了熊熊大火。第91号步兵登陆艇上载有200名士兵,由于油箱中弹,整个井形甲板都陷入了火海。至少有24人被烧成了焦炭,其他人纷纷跳海逃生。其中一名士兵的靴底也着了火,看起来就像一把明亮的火炬。时隔不久,第92号步兵登陆艇在硝烟中寻找掩护时,左舷船艏绊上了水雷。爆炸将两名士兵“像香槟酒的软木塞一样”从舱门弹了出去,约有40多人被困在了甲板下面。“一股火焰穿过指挥塔前的1号货舱,向空中喷射,火舌高达30英尺”,一名水兵报告说,“令人心惊胆寒。”随后,德军的炮火彻底摧毁了这艘登陆艇。一名步兵军官手忙脚乱地游到岸上,最终得以生还。他后来承认,由于没有了武器,与其说他是一名步兵军官,不如说他是“一名失事船只上的无助幸存者”。
在奥马哈海滩以西4英里,随着陡坡逐渐变成悬崖,当天清晨的突击行动也有了一丝转机。第2游骑兵营的3个连冒着枪林弹雨,翻越了奥克角。一开始,他们只能徒手攀登,随后开始使用迫击炮管射出抓钩和辫带式钢索。在此之前,战士们还把借用的伦敦消防局的梯子用DUKW“鸭子”两栖战车运了过来。
现在,他们可以站在梯子上进行火力掩护。这个海岬完全暴露在炮火之下,在“得克萨斯”号14英寸大炮250枚炮弹的轰击下,只剩下“一片焦土”,一名军官说。突击队奋力攀上峭壁边缘,使用铝热剂手榴弹摧毁了岸边的5门大炮。德军曾将这些大炮从炮台上拆掉,藏在一座苹果园里。但胜利转瞬即逝,他们很快发现,自己已经处于敌人的包围之中。在接下来的36个小时里,德军重新集合起来,试图将他们逼到悬崖下面。
在奥马哈海滩,数千名瑟瑟发抖的士兵正四处寻找掩护,等待敌军从悬崖上发起反击,将他们赶回海里。“他们会蜂拥而下,向我们杀过来的。”唐·怀特黑德小声咕哝道。一名中尉看到,潮水正悄无声息地上涨,海面上的尸体越积越多。他后来写道:“我们向后望了几眼,就决定再也不回头看了。”约瑟夫·T.道森上尉也和其他人一起蜷缩在海滩上。他身材瘦削,有一双黑色的眼睛,是第16步兵团G连的一名老兵。1小时前,道森刚刚从登陆艇跳上伊西红区的海滩,一枚炮弹在登陆艇上炸响,他身后的33人全部罹难。“有限的生命就这样戛然而止”,他在寄往得克萨斯州的家信中写道,“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是不可或缺的。”
照片上是奥马哈海滩后方的一个临时停尸处,地上躺着等待埋葬的美军和德军阵亡者。奥马哈海滩一役中,有4 700名美军士兵负伤、阵亡或失踪,超过登陆日盟军伤亡总数的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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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美国指挥舰“奥古斯塔”号灰色的甲板上,人们还蒙在鼓里。在法国沿岸,弥漫着一股灰尘和烟雾组成的褐色瘴气,看起来异常诡秘,似乎撕扯不破。只有战列舰上樱红色的炮弹才能穿透它,向内陆飞去。第一集团军狭窄的作战室设在“奥古斯塔”号的后甲板上。作战室长20英尺、宽10英尺,门是用防水帆布做的,金属墙上固定着一张法国米其林的地图和一只玻璃挂钟,挂钟的表面被胶带粘住,以防被炮弹震落。在其他地图上,人们用红笔标出了敌军可能的位置,并用同心圆画出了沿岸德军大炮的射程。通信兵戴着头戴式耳机,有的正在接收无线电信息,有的正用力在打字机上敲击。但奥马哈海滩只传来一些支离破碎的信息,似乎双方正在猛烈交火,有舰艇已经沉没。附近的另一艘舰艇收到了一封急电:“我们就像一群肥猪,正在任人宰割。”
在作战室中央的一张测绘桌旁,坐着一名高个子军官。他身穿缀着三颗将星的野战外套和救生衣,戴着钢盔和眼镜。他反复询问:“现在是什么情况?”但得到的答复十分有限,大多数情况下,回答者只能带着歉意耸耸肩。在年轻时,奥马尔·布拉德利曾多次研究过1915年土耳其的加里波利之战。在这场战役中,英国为攻占君士坦丁堡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近来他还仔细研究了来自意大利安奇奥的报告。这两次两栖作战只说明了一个道理,布拉德利总结道,那就是“必须迅速登陆”。“奥马哈”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回答他的只有对方无奈的耸肩。
他本来预计,两个突击团能在上午8点30分前深入内地1英里。但现在,他甚至不确定他们是否已经登陆法国。布拉德利开始思索,如果这两个团被困在海滩,下一步他将作何打算。想到这里,他顿时心惊肉跳,甚至还觉得有些荒唐。今天早上,这位集团军司令还在向众人展示他鼻子上的大号绷带。在此之前,他刚刚在医务室切开了一个疖子,并禁止摄影师为他拍照。
在布拉德利成功指挥一个军登陆非洲和西西里岛后,媒体对他进行了狂热的报道。最近一期《时代》杂志甚至将他誉为“一个林肯式的人物……虽然貌不惊人、朴实无华,但坚定沉着,具有过人的才智和鲜明的个性”。厄尼·派尔写道,“他说话温文尔雅,稍远一些便听不到了。”利布林也形容他“额头宽阔,头顶略秃,头发灰白而稀疏。他长着一副坚实厚重甚至略微突出的下巴。在黑色的眉毛下,他双目深陷,有些远视,目光中充满了强烈而友善的好奇心”。时至今日,他头顶所戴的军帽的衬里上仍然印着“O.N.布拉德利中校”的字样,被人们视作谦逊的象征。但事实上,中校是他的永久军衔。
布拉德利的一生历经磨难。他的父亲是密苏里州的一名农夫和小学教师,月薪40美元。后来,他与自己的一名学生结了婚,在小奥马尔13岁那年过世。布拉德利加入了一支无往不胜的陆军橄榄球队,并多次登上报纸头条,例如“西点军校队力克圣母大学队”。上学期间,他与一位同学成了挚友,而后者现在既是他的上级,也是他最崇拜的人。此人正是“艾森豪威尔”,布拉德利经常带着浓重的鼻音说道。升任中尉后,他被派往蒙大拿州的铜矿,手持装有刺刀的步枪,监督劳工,以防有人煽动叛乱。在西点军校教授数学的同时,他还在业余时间从事建筑工作,为熊山桥梁公司安装绳索。随后,他跳过上校军衔,成为西点军校1915届第一批升任将军的59个人之一。
33岁之前,布拉德利是一个严格的禁酒主义者,几乎滴酒不沾。西西里岛战役期间,他甚至没有打开部队分发的烈酒。登上“奥古斯塔”号后,他把部队发给他的一品脱威士忌和两瓶白兰地也放了起来。布拉德利对自己的枪法极为自负。有一次,他告诉一名记者:“只要有小鸟出现在射程之内,我可以百发百中。”在突尼斯作战时,他驾驶的吉普车压上了一枚地雷,但幸运的是地雷并没有爆炸。从此以后,他开始相信天意。“我认为自己受到了上帝的指引”,他后来说道,“仿佛我注定要在这场战争中发挥重要的作用……我能够幸免于难,这不能不算是一个奇迹。”
事实或许的确如此。但也有人怀疑他还不足以担任将军之职,对他的提拔超出了他的能力。也许在内心深处,他仍然是“O.N.布拉德利中校”。在地中海战役中,巴顿将军曾是他的司令官,但是在法国,前者反而成了他的下属。1943年9月,在对布拉德利的领导能力进行评估时,巴顿给他的打分是“优秀”,但在私下却称他为“碌碌之辈”。巴顿还在日记中含糊其辞地写道:“他性格坚毅、极有见地,但沉默寡言。我认为他可以算作我们的良将之一。”登陆“奥马哈”的作战计划大部分都是布拉德利构思的,包括海军方面有限的火力支援。对于一些人关于盟军可能损失惨重的预言,他不屑一顾地将其斥作“胡说八道”。
但现在他却不敢确定。从前线传来的消息仍然只有只言片语,其中包括“海滩遍布地雷,清障进展缓慢”。一名副官乘坐鱼雷艇前去打探消息,1小时后,他浑身湿透、垂头丧气地返回营地,向布拉德利报告说,突击部队现在动弹不得。另一名海军军官带回的消息更加明确:“我的上帝,这简直是一场大屠杀!”有人告诉布拉德利,对于数艘军舰被击沉的消息,穆恩将军表现得极为紧张。于是,布拉德利向第7军军长柯林斯下令:“我们必须在岸边集结力量,即使这他妈的意味着要用舰艇铺平英吉利海峡的海底也在所不惜。”按照计划,另外2.5万名士兵和4 000辆战车将在第二次涨潮时登陆“奥马哈”。现在他是否应当将这股兵力调往犹他海滩,或者英军即将登陆的海滩?此举是否会导致已经上岸的部队全军覆没?
布拉德利这位曾在高中毕业年鉴上被誉为“精于计算”的将军蓦地掀开作战室的帆布门,登上“奥古斯塔”号的指挥台,遥望着灰蒙蒙的海滩,心中权衡着各种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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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小时后,布拉德利得知,将近正午时,从道格白区开始,奥马哈海滩的战势出现了转机。诺曼·科塔准将绰号“荷兰人”,他的父亲是个法裔加拿大人,是一名铁路报务员,后来移民到了新英格兰。在通向维耶维尔海滩的通道半英里以东的地方,有一道高约5英尺的木制防波堤。科塔将军刚刚赶到这里。那些在涨潮时幸存下来的士兵像藤壶一样在堤后挤成一团,紧紧抱住防波堤旁突出的木头支柱。
“我们必须因地制宜、坚持到底,千万不能惊慌失措。”在动身前往诺曼底时,这位将军告诉第116步兵团的军官。而现在,他不得不“因地制宜、坚持到底”。科塔下颌突出,有一双浅蓝色的眼睛和一只鹰钩鼻。他紧紧咬着一根尚未点燃的雪茄,摸索着沿防波堤向西行进。
在看到一群缩成一团的士兵后,他厉声质问:“这成何体统?如果你们他妈的还算是游骑兵,那就站起来,给大家带路……我知道你们不会让我失望……我们必须让这些人撤离这片该死的海滩。”一枚“班加罗尔鱼雷”爆破筒穿过两道带刺的铁丝网,在防波堤后的海滩公路上炸开了一个缺口。但敌军的机枪撂倒了第一个闯进突破口的美国士兵。“医护兵,我中弹了。”他大声喊道,一边啜泣一边呼唤母亲的名字,直到气绝身亡。随后,包括科塔在内的其他战士迅速穿过了柏油路和路旁烈焰滚滚的沼泽。
随后,他们排成一列纵队攀上悬崖,用白色的工兵胶带、香烟和干粮袋里的食物碎屑标出了地雷所在位置。烟雾帮他们躲过了德军的狙击手,却熏得他们不住地流泪,最后他们只好戴上了防毒面具。迫击炮击中了科塔身旁3名士兵,他的报务员也身负重伤。科塔虽然被震翻在地,但毫发无伤。这位将军站起身来,跟上迤逦而行的队伍,向山顶进发。行军途中,他们看到一些被俘的德军,伸展手脚,呈“大”字躺在地上。接着,他们迅速翻越山脊,经过一片矮小的松林,穿过尚未收割的麦田。科塔大声喊道:“你们有什么本事,现在统统给我使出来!”数名美国士兵拖着一架刚刚缴获的MG-42机枪,将下垂的弹链缠到脖子上,子弹像雨点般射向敌军的战壕和向内陆仓皇逃窜的敌兵。
上午10点,盟军拿下了维耶维尔,敌军只剩下一些狙击手还在负隅顽抗。在一家制鞋店外的路上,倒着几匹战马的死尸,后面还系着纳粹国防军用于运送物资的马车。惊恐万分的居民从窗户里偷偷探出头来,向外望去,发现路上到处都是碎石和瓦砾。随后,另一个步兵连也来到了这座小村庄。他们看到,科塔正把手枪套在一根手指上快速旋转。“你们都他妈的到哪里去了?”他问。
一名目击者称,奥马哈海滩“激发了人类最后、最顽强的勇气”。在沿岸其他地方,绝望的人们在悬崖上发现了更多裂缝。“虽然极不情愿”,第29师的一名士兵回忆道,“但我不得不拖着沉重的身躯继续走下去。”在通往崖顶的斜坡上,走到一半时,一名失去了一条小腿的士兵一边坐下来抽烟,一边神经质地摆弄着膝盖上的止血带。“当心”,他警告说,“这里有防步兵地雷。”G连上尉乔·道森下令将阵亡将士的尸体作为通过雷区的垫脚石。“到处都火光熊熊”,一名少校把信封当作日记本,在上面匆匆写道,“我只能不停地祈祷。”一名德国兵佯装举手投降,突然掷出一枚手榴弹,将一名游骑兵中尉炸得内脏开花。这名军官阵亡后,他的部下个个怒火中烧,立即举枪击毙了这个德国兵。据说经过他身旁时,“每个人都向尸体开了七八枪。”
因为过于靠近海滩,12艘驱逐舰中有几艘的龙骨擦到了海底。它们往返于近海各个港口,向陆军用曳光弹标出的目标开火。一名士兵看到,炮弹的弧光穿过悬崖,并在报告中称:“当时有人就站在那里,炮弹的弧光仿佛触手可及。”随后,有人在科勒维尔一座11世纪的教堂钟楼里发现了一名德军炮兵侦察员。美国军舰“埃蒙斯”号试射了12枚炮弹,以确定目标的具体位置,第13枚炮弹直接将钟楼轰进了教堂正厅和旁边的墓地。圣洛朗也出现了相似的一幕,但第一枚炮弹就击碎了教堂的尖顶。在“得克萨斯”号上,舷侧炮火齐射,发出了震天动地的响声。一名负责确定这艘舰艇方位的英国皇家空军飞行员坐在“喷火”战斗机的驾驶座舱里情不自禁地喊道:“干得漂亮!”
据陆军官方历史记载,截至正午时分,盟军一共在敌军的防线上打开了6个突破口,而这6个突破口“巧合地聚集在一起”。虽然盟军已有多艘登陆艇因触到地雷而遭遇不幸,两个新团——第115步兵团和第18步兵团——在落潮前仍然继续涌向伊西红区。
随后,第26步兵团也奉命前往海滩,第1师自1918年以来,再次登陆法国。下午3点左右,约5 000名步兵翻过了悬崖,他们虽然避开了头顶的火力,但仍然躲不开前方和两侧的炮火。前方陆续传来消息,一名上校乘坐DUKW“鸭子”两栖战车返回后表示:“据信我们的部队已经登岸……战况出现了转机。”直到下午1点,一直在“奥古斯塔”号旗舰上踱来踱去的奥马尔·布拉德利才从第5军那里得知,突击部队即使尚未反败为胜,也已经扭转了颓势。“最初,部队被困在伊西红区、伊西绿区和福克斯红区,但现在正在向海滩后的高地推进。”
对科塔来说,这一天可谓逢凶化吉。他从掩体里拽出5名俘虏,命令他们引路,帮助自己穿过雷区。他们从维耶维尔出发,沿着狭窄的山谷来到了道格绿区。“有种给我下来,你们这些婊子养的”,他对躲在山坡上放冷枪的狙击兵喊道。在一处巨大的间歇泉旁,工兵用1 000磅炸药摧毁了一道9英尺高、6英尺厚的反坦克墙。装甲铲车清除了维耶维尔的残骸,为坦克、战车和机械化重型卡车解放诺曼底、法国乃至整个欧洲开辟了道路。
★★★
现在只剩下英国和加拿大的军队还在为攻克南侧的3个海滩而浴血奋战。为了第二集团军的3支突击部队能顺利登陆,他们做出了几处战术上的变动。首先,他们将在距离海滩7英里的地方,而不是像美军那样在距离海滩11英里的地方发动登陆艇。其次,英国皇家海军的轰炸时间相当于美国海军的4倍。再者,某些过于复杂、或不适合在美军登陆海滩上使用的设备——例如装甲火焰喷射器和安装在坦克前方的扫雷装置等6种未被美军使用的设备,却在英国和加拿大军队登陆时派上了用场。
其他方面,盟军在“这个狗日的地方”(the bitches, 与“海滩”一词的英文 the beaches 读音相近。——译者注 )——英国士兵对黄金海滩、朱诺滩和剑滩的称呼——所采取的战术与在犹他海滩和奥马哈海滩大致相同,但情况不如犹他海滩那样顺利,却也没有“奥马哈”那样艰险。此外,英国还别出心裁,动用了两栖谢尔曼坦克,但其中一些沉入了海底。由于漏洞和干舷较低,许多坦克登陆艇的轮机舱灌满了海水。像运载美国榴弹炮的DUKW“鸭子”两栖战车一样,负责运送“半人马座”坦克的登陆艇同样不适合在海面航行,共有数十艘登陆艇先后沉没。
人们普遍认为,参与“霸王行动”部队的东翼尤为薄弱。在5艘巡洋舰和15艘驱逐舰的护卫下,两艘战列舰和一艘铁甲舰上15寸口径的大炮从2 000码开外向当地发起了猛攻。数千枚火箭直插云霄,向内陆疾驰,“就像大群乘风而去的松鸡”,一名旅长在报告中写道。在长达28英里的海岸上,一共有90门大炮和8个德军营,但士兵大多是从波兰、捷克和乌克兰招募来的,因此他们对纳粹德国的忠诚并不可靠。
德军1/10的迫击炮、1/5的机枪和1/3的大炮被英国海空军摧毁,剩下的则被其惊慌失措的士兵们丢弃。即便如此,据说英国的突击步兵仍然有些失望,因为他们本以为“能将德国人杀得尸横遍野,而不仅仅是溃不成军”。
在柴油发动机的轰鸣声和隆隆炮声中,战士们一边向海滩进发,一边高声吟诵起《亨利五世》中著名的台词。很多人开始猛灌朗姆酒,它们“浓稠得像糖浆,醇厚得像黑夜”,英国皇家海军的工兵这样形容道。成千上万只使用过的呕吐袋在海浪中上下翻滚。在颠簸的登陆艇上,不时可以听到人们由衷地唱起《耶路撒冷》的片段。一辆摩托艇的扬声器里还传出了《啤酒桶波尔卡》的乐曲声。
“前进,前进,你们是最高贵的英国人!”距离“奥马哈”最近的是黄金海滩,在长3.5英里的海岸上,敌军一共设置了2 500处路障。涨潮时,工兵们仅仅设法清理出了两条水道供舰艇通过。直到当天晚些时候,勒阿梅尔坚固的堡垒才在爆破筒和手榴弹的强攻下失守。“也许我们打扰了他们”,一名士兵打趣道,“这可是一片私人海滩。”随后,英国皇家海军陆战队对“奥马哈”边界上的渔村贝森港发起了猛攻。为了将敌军中的顽固分子赶出此地,在最初48小时里,英军的伤亡人数多达200人。6月6日下午,第50师的4个旅已全部登岸,开始迅速向内陆挺进,直逼德军侧翼。
在盟军滩头堡东缘,英国第3师正通过一条狭窄的道路攻打剑滩,希望尽快杀入距此9英里的内陆城市卡昂。“放下跳板!全体登岸!”舰艇上的水兵大声喊道。士官们的咆哮也在风中回响:“给我冲啊!给我冲啊!”但敌军的迫击炮和机关枪疯狂向海滩射击,在第一次涨潮时,英国工兵未能清除海滩上的任何障碍。英国士兵“就像拳击手那样耸起肩膀,准备随时开展肉搏战”,《每日邮报》的一名记者写道。他们踏着海浪向前挺进,“脚下到处都是痛苦地扭动着四肢的人们,仿佛一张看不见的地毯。”据突击队中的一名中士报告,海水已被染成了一片深红,“人们仿佛就要被淹没在自己的鲜血之中。”
国王利物浦团的一名中尉在日记中写道:“整个海滩变成了一座尸横遍野的屠宰场……菲尔不幸阵亡。”西北风将高潮线刮到了距沙丘仅30英尺的地方,使本已十分逼仄的海滩变得更加拥挤,扰乱了原定的登陆计划,后备团直到下午3点左右才登上海岸。身着苏格兰短裙的风笛手比尔·米林中士把匕首绑在腿上,一边踏过浅滩,一边吹起了《高地上的少年》。有人冲他喊道:“给我趴下,你这个疯狂的混球,你会把敌军吸引过来!”在《边境的蓝绒帽》尖厉的风笛声中,米林与突击队员一起“雄赳赳、气昂昂地”前行,搜寻把守奥恩河桥的英国滑翔兵。
朱诺滩位于黄金海滩和剑滩之间,狂风吹起了汹涌的巨浪,使加拿大第3师在登陆过程中也困难重重。300艘登陆艇中,近1/3或失踪或沉没,每40艘登陆艇中只有6艘成功登岸。库尔瑟勒港沿岸爆发了激烈的巷战。在伯尼尔斯厚达12英尺的防波堤后,到处都是经过加固的房屋,大批加拿大炮兵和战车堵在了海滩上。信鸽携带着路透社的新闻报道,本应穿越英吉利海峡返回英国,却从朱诺滩飞向南方,有人在地上愤怒地高喊:“叛徒!该死的叛徒!”
尽管加拿大军队屡受挫折,约有1 000人阵亡或负伤——相当于预计伤亡人数的一半——当天上午,皇家温尼伯步枪团和女王步枪团仍然向内陆推进了2英里。在英国与加拿大的滩头阵地,当盟军攻克了沿岸的防御工事后,德国部队仓皇逃窜,所有村庄的十字路口几乎无人把守。下午2点,风笛手米林和以旅长洛瓦特勋爵为首的突击队穿过了约翰·霍华德少校及其滑翔兵把守的贝努维尔桥。
洛瓦特戴着一顶绿色贝雷帽,身穿白色运动衫,挥舞着一根橡木手杖。至此,空降部队和海运部队已经在敌军两翼连接起来。当天中午,在距此15英里以西的维利耶尔勒塞附近,盟军的战斗轰炸机向由2 500名德国士兵组成的反突击团及其22座突击炮发起突袭。下午3点,从黄金海滩赶来的英军力挽狂澜,杀死了德国指挥官,杀得敌军落花流水。
记者们事先得到消息,英国军官将于下午4点在卡昂举行新闻发布会,却未能如愿以偿。由于受到地雷和重炮袭击,第3师的先头部队被困在该市以北3英里的地方。英国皇家沃里克团的士兵配备有自行车,他们奉命“跟在谢尔曼坦克后面,疯狂地驶向卡昂”。但是他们发现,在迫击炮的攻击下,自行车无疑是一种“完全不合时宜的装备”。卡昂和通向巴约的公路仍然处于德军的控制之下,这着实令盟军一筹莫展。
但当天的战况并非毫无希望。加拿大部队继续向法国内陆深入了6英里。据报告,英国士兵也已抵达巴约郊区。虽然狙击手仍然埋伏在附近的灌木林中,不时开火阻碍行军,但天色擦黑前,工兵们已经开始在克雷蓬修建加油机场。机场的跑道长1 200英尺,全部用夯实的泥土铺成。俘虏们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向海滩的收容地,为防止他们逃跑,盟军剪掉了他们的裤扣,并让他们在行进中高举自己的裤子。
与此同时,一些法国妇女跑出地窖,满怀喜悦地亲吻这些解放者。她们的脸上抹着锅底灰和胡麻油作为伪装。盟军军官操着半生不熟的法语问她们:“德国佬在哪?”但得到的回答往往是一通乱指和一连串难以理解的诺曼方言。在一所农舍外,一名年轻女子拿出一部古老的留声机和锡制喇叭,一遍又一遍播放着《马赛曲》。虽然乐曲声音沙哑,但是没人误解其含义:“前进!前进!祖国的儿郎!那光荣的时刻已经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