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马尔·布拉德利常在拂晓前穿着陪伴他度过突尼斯和西西里战役的西点军校睡衣,站在8英尺高的地图板前,现在,这块地图板就放在位于滨海伊西尼东南方4英里的武伊利的一顶草绿色帐篷内。尽管睡前服用了镇静剂,但布拉德利的睡眠质量依旧糟糕。几乎每个凌晨,他都被发现在他那辆拖车旁的帐篷中的木地板上来回踱步,考虑着他所说的“前方的可怕地区”。
温润的月光笼罩着第一集团军司令部的露营地,死去的牛群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臭味,飘散在夜晚的空气中。珠灰色的光线从东方露出,公鸡终于开始打鸣时,布拉德利仍注视着那张地图,用铅笔勾勒着边际线或是描绘着道路。随后,他用一根长长的山毛榉树枝为教鞭,在心中无数次默默排演即将发起的进攻,这场进攻必须结束僵持状态,并赢得诺曼底战役。“我希望这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他告诉自己的参谋人员。
这件最重要的事情便是“眼镜蛇行动”,这场行动属于布拉德利,尽管不是他独自策划的。例如,蒙哥马利就曾鼓励过,将一场猛烈的打击集中于比美国人通常定义的前线更为狭窄的战线上,这是个中肯的忠告,并且被巧妙地传递了出去。“在这上面多花点时间,布莱德”,一位英国指挥官将两根修长的手指按在地图上,叮嘱道,“如果我是你的话,我想我会把我的力量更集中些。”乔·柯林斯的第7军将充当矛头,且已经选中了一个精确的进攻点:圣洛西面的一片灌木林,位于一条通往佩里耶的古罗马道路上。包括柯林斯麾下的6个师在内的15个美军师将突破战线,最终到达南面30英里处的阿夫朗什,打开通往布列塔尼和布雷顿港口的道路。艾森豪威尔叮嘱道:“要以近乎鲁莽的热情,紧握每一个优势。”
这种优势来自空中力量,特别是炮兵弹药短缺至今。一架重型轰炸机所携带的炸弹,威力超过100门榴弹炮同时开火,而布拉德利希望在1个小时内,用1 500架重型轰炸机在一片5英里宽、1英里纵深的矩形地带投下6万枚100磅的炸弹,也就是说,每16英尺落下一颗。整整1个星期,他一直在与空军弟兄们协商这次行动,甚至在7月19日,也就是“古德伍德行动”遭遇失败的那一天,他还奔赴米德尔塞克斯——英国空军上将利·马洛里位于斯坦默尔的司令部。
布拉德利认为,使用装有瞬时引信的小型炸弹能防止出现过大过深的弹坑,这种弹坑曾在卡西诺和卡昂给坦克的行进带来了麻烦。为防止误伤,轰炸机编队的飞行应与战线保持平行,以圣洛至佩里耶的笔直道路为指引。陆军各个突击营将后退800码,如此距离可以使他们在敌人被炸得晕头转向之际冲上去,“古德伍德行动”中就曾发生过这种情况。
布拉德利的观点并未引起空军人员的重视。陆军航空队厚约125页的《投弹手手册》中,除了其他深奥内容外,弹道系数、投掷角以及威廉姆森概率,一切都表明这位将军提出的攻击路线是无法做到的。1 500架飞机无法在地面进攻发起前的1个小时内,集中至第一集团军指定的一条1英里长的通道中。这样一场轰炸需要近3个小时来实施,更遑论其他技术问题,如在强劲的侧风中精确投弹以及飞越猛烈的防空火力的困难。轰炸机只有在沿着与战线垂直的路线进入(从北面而来,自美军部队上空飞过)时,才可能在1个小时内投下数千吨炸弹。此外,即便是白天和晴好的天气,对战壕中的部队来说,与轰炸线的安全距离也要3 000码,几乎是2英里。少于这个距离,就会发生一名空军指挥官所说的“炸弹将落在陆军士兵两腿之间”的后果。
布拉德利同意将他的突击营从后撤800码增至1 200码,但他拒绝作出更大让步。空军方面提醒他,炸弹可能有3%会落偏,也就是说,“眼镜蛇行动”中有1 800枚炸弹将可能威胁到己方士兵的生命,布拉德利接受了这一风险。尽管会有美军士兵被误炸身亡,但在战争中,一切都“只是完成任务的工具而已”,他后来写道:“战争既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思去关注每一个人和他的尊严。”正如他曾对厄尼·派尔说过的那样,“为接受如此残酷的事实,我用了30年的时间来调整自己的心态。”
★★★
7月24日,派尔在蓬埃贝尔附近的一座苹果园中度过了这个星期一的夜晚,他裹着一条毛毯,躺在那些布满白色子弹擦痕的树干间。瑟堡战役后,他感到空虚、嗜睡,就像有人耗尽了“你少得可怜的幸存希望”。他闲逛到滩头阵地后方,撰写那些用砂纸和汽油溶剂翻新生锈的M-1步枪的军械人员的故事。战场上的老兵将那些后方人员称作“他们”,“他们”所处的世界则是“他们的地盘”。派尔为自己在“他们的地盘”闲逛而感到愧疚。
现在,他已返回前线,这才是他自己的地盘。星期二早晨,他站在一座石屋后,狭窄的战壕穿过了这里的农场。第4步兵师的军官们正研究着标有“眼镜蛇行动”轰炸顺序的油印示意图,图上标明了重型轰炸机B-17和B-24将在何处投下机载炸弹,参加轰炸的还包括中型轰炸机和战斗轰炸机。在南面不到半英里处,沿着圣洛-佩里耶公路,每隔1英里便腾起从发烟罐中飘出的红色烟柱,发烟罐每30秒发射一枚,以此标绘出轰炸线。樱桃红的对空识别板像火红的地毯般铺在地面上,每辆车都被重新漆上了盟军的白星徽标,这个于2年前首次投入使用的标记,被证明是从空中和地面能看见的最清楚的几何图案。
上午9点38分,首批350架战斗轰炸机开始沿一条与道路相平行、300码宽的通道扫射德军阵地。美军士兵隐蔽在树下,一声嘶哑的吼叫引发了周围战友的附和,一名中尉写道:“他们就像一帮参加橄榄球赛的孩子。”派尔眯着眼望向天空,他手搭凉棚遮挡太阳射出的强光,聆听着“飞机机枪密集的射击声以及俯冲时发出的剧烈尖啸”。
到目前为止,“眼镜蛇行动”进行得并不顺利。该行动原计划紧跟在“古德伍德”之后发起,但在布拉德利闷闷不乐地研究了三张存放在他指挥部里的晴雨表后,这场行动不得不因为降雨和阴云推延数日。利·马洛里随后下令,7月24日星期一中午发动进攻,从而拒绝了美国第8航空队再等一天,或至少等到下午3点左右,天空放晴后再行动的请求。
利·马洛里于星期一上午11点20分从斯坦默尔飞抵布拉德利设在武伊利的指挥部,他发现云层依然笼罩着诺曼底地区。轰炸机已在飞行途中,利·马洛里急切地发出取消行动令并电告英国,但为时已晚,他根本无法联系上空中的飞行员。尽管许多飞行员因为糟糕的能见度及“突防航迹位于友军正上方时不得仓促轰炸”的命令而放弃了投弹,但仍有部分轰炸机投放了炸弹。有的是出于失误(一架飞机的机鼻被箔条包砸中,受到惊吓的投弹手意外扳动了投弹手柄),有的则是抓住机会,穿过稀薄的阴霾投下炸弹。350架重型轰炸机投下了近1 000吨炸弹,只有15%命中目标。一些中型轰炸机的投弹偏差高达7英里,还有些P-47对远在轰炸线4英里外的错误目标发起了攻击。25名美军士兵身亡,131人负伤,死伤者几乎都是第30步兵师的将士。该师副师长讽刺地向第一集团军汇报:“这真他妈是一场辉煌的胜利啊!”
布拉德利怒不可遏。利·马洛里飞回英国时,耳边回响着难以忍受的嘲讽声。晚上10点30分,他致电布拉德利,确认了轰炸机是垂直而非平行飞往目标区,且投下的炸弹中,多数重量都超过了100磅。布拉德利显然误解了7月19日斯坦默尔会议中所商定的内容,利·马洛里则因故早早离席而未能获知行动细节。利·马洛里补充道,一场支援“眼镜蛇行动”的全面轰炸将在星期二早间再次发起,但只能从北面按照相同的垂直路线飞入。由于气候条件越来越糟糕,布拉德利只得带着强烈的抱怨声同意了。柯林斯必须彻夜忙碌,令他麾下那个被搅得稀里糊涂的军部重新进入阵地,以便再度尝试发起进攻。
身处农场堡垒内的派尔花了半个多小时观察了战斗轰炸机的俯冲、扫射“表演”。伴随着德军高射炮炮弹在空中绽放出黑色的“花朵”,一种新的噪音出现了。“这种声音十分低沉,仿佛要吞噬一切。它是如此空洞、遥远,似乎是预示着末日的旷古钟声。”从北面而来的B-17和B-24渐渐飞近,巨大的银色十字在步兵头顶上方3英里处遮盖了整片天空。“它们在空中平稳地翱翔,仿佛这个世界根本没有动荡。”士兵们呆滞地凝望着,脑袋随着飞行队伍的移动向后仰去,直到钢盔落了下来。
南面的第一轮爆炸令派尔想起了“爆米花的炸裂声”。硝烟和尘埃飘回来穿过果园,“白昼渐渐昏暗下来。”接着,不知何故,这些满载炸弹的飞机越来越近,可怕的风声掠过飞机的尾翼,沉闷的爆炸声响彻整片树林。派尔一头钻入石屋后的一辆重型货车的底盘下,“等待着黑暗降临。”冲击波令他胸腔疼痛、双眼紧闭,他在后来将此描述为“我曾经历过的最持久的恐怖”。这场咆哮终于过去后,一名上校蹒跚着穿过纷飞的尘埃,捻着手指喃喃地说道:“这真他妈的!”
对其他人来说,情况只有更糟。倒霉的第30师在这个星期二的中午再次遭到陆航队误炸,造成的伤亡人数比战争期间任何一天由敌军带来的死伤都要多。“随后传来了那种可怕的风声”,一份团史中记录道,“就像种子在一只干燥的葫芦中发出的低沉呼声。”炸弹将人埋入战壕,或是将他们像鹿的尸体一般撕碎。炸弹抹平了指挥所,将牛抛入树林,墓场中的死人也被炸飞出来。“剧烈的冲击波就像有人在用棍棒狠狠揍你。”一名军官汇报道。一个家伙的臀部遭到被炸飞起来的断臂的重击。遭到误炸的士兵们尖叫着呼唤救护兵,并对空中的“美国纳粹”破口大骂。
1944年7月24—27日,“眼镜蛇行动”
BRADLEY 1st Army 布拉德利第一集团军
CHOLTITZ 84th Corps 肖尔蒂茨第84军
CORLETT XIX Corps 科利特第19军
GEROW V Corps 杰罗第5军
HAUSSER 7th Army 豪塞尔第七集团军
MEINDL 2nd Parachute Corps 迈因德尔第2伞兵军
MIDDLETON VIII Corps 米德尔顿第8军
Allied advance, 28-31, July 7月28—31日,盟军的推进
Allied Front, eve., 27 July 7月27日夜间的盟军防线
Front, eve.24, July 7月24日夜间的战线
German Front, eve., 27 July 7月27日夜间的德军防线
SATURATION BOMBING AREA 饱和轰炸区
BELG. 比利时
BRITAIN 大不列颠
FRANCE 法国
Atlantic Ocean 大西洋
Aure R. 欧尔河
Avranches 阿夫朗什
Ay R. 艾河
Bay of the Seine 塞纳湾
Brecey 布雷塞
Brest 布雷斯特
BRITTANY 布列塔尼
Carentan Estuary 卡朗唐入海口
Coutances 库唐塞
Douve R. 杜沃河
English Channel 英吉利海峡
FORET DE CERISY 瑟里西森林
Granvile 格兰维尔
Isigny 伊西尼
Le Mans 勒芒
Lessay 莱赛
London 伦敦
Mont.St.-Michel 圣米歇尔山
Mortain 莫尔坦
NORMANDY 诺曼底
OMAHA 奥马哈
Percy 珀西
Periers 佩里耶
Pontaubault 蓬托博尔
Pont-Hebert 蓬埃贝尔
Quiberon 屈伊伯克
See R. 塞河
Seine R. 塞纳河
Selune R. 塞吕讷河
Seues R. 瑟斯河
Soulle R. 圣苏尔河
Sourdeval 苏尔德瓦
St.Gilles 圣吉莱
St.-Jean-de-Daye 圣让德代埃
St.Lo 圣洛
St.-Malo 圣马洛
St.-Nazaire 圣纳泽尔
Torigny 托里尼
UTAH 犹他
Viervile 维耶维尔
Villedieu 维莱迪厄
Vire R. 维尔河
Vouilly 武伊利
1500余架重型轰炸机投下了2000吨高爆弹,以及更多的杀伤弹。其中36架重型轰炸机与另外42架中型轰炸机参与到了这场屠杀自己人的任务中。高空的积云迫使一些轰炸机的飞行高度下降了数千英尺,编队被打散,这使投弹手们不得不仓促地重新计算瞄准器的数据。红色标识烟雾很容易与炮口的闪烁相混淆,速度达到5节( 风速单位。——译者注 )的南风推动着爆炸产生的浓密烟雾,圣洛-佩里耶公路很快被笼罩其中。2%的炸弹落点比计划的近了1英里或更多,造成111名美军士兵死亡,490人受伤,这个数字还不包括前一天的伤亡数。
陆军地面部队司令莱斯利·J.麦克奈尔中将也在阵亡者名单中。他从华盛顿赶来视察,冒冒失失地让自己进入了第30师的一个突击营中。搜寻者们用镐和铁锹仔细搜索了他最后被看见时所待的弹坑,结果一无所获。最后,他的尸体在65英尺外被发现,除了名牌、臂章和军衔标记外,其他的一切都已无从辨认。“我多次提醒过他不要冒这种毫无必要的危险”,艾森豪威尔给马歇尔发去电报。一份清单列出了交予麦克奈尔遗孀的个人财物:“6颗中将星已然黯淡无光。”
最后一架中型轰炸机于12点23分飞离时,近2 500架飞机已投下5 000吨炸弹,外加大批白磷弹和一种被称为“凝固汽油弹”的新型胶状汽油剂。在陆军装甲部队的突击目标区,每平方英里落下的炸弹超过1.1万枚,使该区域跻身战争史上杀伤力最强的区域。至于那些因站错位置而被炸死或炸伤的美军士兵,派尔带着宿命论的论调简洁地写道:“任何人都可能犯错。”
★★★
星期二下午,艾森豪威尔飞赴布拉德利位于武伊利的指挥部,在那里待了几个小时后才返回伦敦。沮丧的他发誓,以后的战术进攻绝不再使用重型轰炸机。“那是炮兵的活儿”,他厉声说道,“这次我给他们开了绿灯,但我向你们保证,这是最后一次。”布拉德利对利·马洛里和其他人恼怒不已,但他却忽视了自己将部队部署得离轰炸线过近这一事实。
当天下午早些时候,“眼镜蛇行动”的地面攻击顺利进行着。突击部队最初获得的进展并不大:第30步兵师的一支队伍刚前进了400码,便遭到敌军的抵抗,对方甚至拥有“黑豹”式坦克。“我的天哪”,轻型坦克中的一名美军士兵通过电台喊道,“我朝它开了三炮,可都被弹飞了。”“黑豹”开炮还击,将一名美军副排长炸成了碎片。“只剩双腿和屁股还在那里”,他的一位战友写道,“戴着手表的那只胳膊飞到了一栋房子旁。”夜幕降临前,第7军越过圣洛-佩里耶公路后取得的进展不足1英里,抓获的俘虏也不到300人。德国人的炮弹雨点般落下,导致一名情报官得出结论:“敌人的大炮丝毫未受我方轰炸的影响。”
像艾森豪威尔和布拉德利这种经历过北非战事的老兵,应该能记起吉卜林于突尼斯广为流传的两行诗句:
人们无法说清,可真主知道,
对方遭受到多大的伤害。
实际上,德国人的防御已被炸得粉碎,他们遭受了致命的打击。美军第7军的主要对手——德国装甲教导师在经历了6周的激战后,早已被德军最高统帅部描述为“消耗殆尽”。星期二的疯狂轰炸彻底摧毁了这个已被削弱的师,坦克、电台、指挥所或被掀翻,或被彻底炸毁。该师师长,曾担任过隆美尔非洲军参谋长的弗里茨·拜尔莱因将军这样描述道:“半疯的士兵们跳出被炸得像月球表面的弹坑,转着圈子乱跑。所有的一切不是被炸碎就是被焚毁。”据他统计,70%的部下阵亡、负伤或带着“一种无助、虚弱和自卑感”发呆,下达的命令只能派摩托车传令兵在遍地狼藉中摸索出一条通路传递。克鲁格元帅传话,圣洛-佩里耶通道必须守住,拜尔莱因回答说:“告诉元帅,装甲教导师已全军覆没。除非死者仍能坚守,否则我们就完蛋了。”
德军指挥官并不清楚美军的规模,并为对方在星期一时中断攻势而自鸣得意,他们犯了大错。正如蒙哥马利预料的那样,德国第七集团军辖内2/3或更多的装甲力量仍在东面与英军对峙;第十五集团军的预备力量继续死守加来海峡,等待着盟军30个师的到来——他们依然相信,这批集结于英国的部队将发起第二波攻击。第七集团军未能保留一支装甲预备队,以堵住科唐坦半岛上出现的缺口,其战场指挥官能力不足的缺陷暴露无遗。星期二深夜,克鲁格的司令部通知柏林:“前线,可以说已经崩裂。7~8公里的前线上出现一个2~5公里纵深的缺口,已无将其封闭的可能。”
确实没有这种可能性。柯林斯沿圣洛-佩里耶公路,在一条5英里的战线上集结了12万名士兵,另外还有1.5万名负责清除地雷和埋葬死者的工兵。他们拥有600门大炮和14万枚炮弹储备,超过了第一集团军辖内其他3个军的火力总和。为清除灌木丛,大多数谢尔曼坦克都装载了树篱切割器——这种由美军士兵设计的坚固獠牙,是利用德国人设在滩头的角铁障碍物制成。英国的焊工和几乎所有的乙炔、氧气钢瓶都被运至诺曼底,在那里,圣让德代埃的一条装配线两天内生产了300副切割器。
“眼镜蛇行动”前,这一切都被严格保密。同样具有创新性的决定出自埃尔伍德·“彼得”·奎萨达少将。这位战术空军指挥官向每支坦克纵队派出携带着甚高频电台的联络官,从而令坦克队伍能与上方的战斗轰炸机驾驶员取得直接联络。这种协同作战方式被证明极具价值,飞行员们笑称,这简直是在“欺负德国佬”。
直到第4、第9及第30步兵师的突击营在敌军防线上打开了一个明显的缺口后,柯林斯才决定投入麾下主力——第1步兵师,第2、第3装甲师。这个星期二下午,尽管美军先头部队尚未突入德军后方,难以造成太大威胁,但德国人并未发起常见的反击,反映出他们的混乱和虚弱。下午5点45分,柯林斯下令后续部队于7月26日早晨继续进攻。步兵们在夜幕下向前爬行,搜寻诡雷、清除地雷、侦听坦克发动机的轰鸣。
伴随着新的一天到来,美军的攻势愈发凶猛,交战双方开始徐徐越过一片向南倾斜的地带。美军士兵以“苏联人的方式”搭乘着坦克踏入战场,他们跳下坦克,用猛烈的火力扫射每一处洼地和灌木丛。现在,第1步兵师要求,肃清每个灌木篱墙的平均时间不得超过3分钟,而在短短几周前,同样的任务要耗费几个小时。在突破口的东部边缘,为夺取通往圣吉尔的一条狭窄、塌陷的道路,第30师付出了700人伤亡的代价,但下午3点前,美军坦克碾过这个村庄时,遭遇到的抵抗却甚是轻微。马里尼落入第1步兵师手中,第9步兵师越过佩里耶公路后前进了近3英里。
下午4点,德国第七集团军报告说,在一条狭窄的战线上,美国人从7个缺口涌入。德军试图投入两个师,向西跨越维尔河以堵住缺口,却被美军第19军阻住去路,导致行动失败。燃料短缺使党卫军第2装甲师的两个装甲连被迫放弃,该师师长也被一支美军巡逻队击毙——这是对蒂勒大屠杀和奥拉杜尔大屠杀的一次微不足道,却令人满意的复仇。克鲁格元帅告诉下属,至少在一个星期内别指望有援兵到来。
到星期四傍晚前,已有10万名美军士兵渗入5英里宽的缺口,装甲部队已逼近库唐塞。布拉德利的地图板上,越来越多的敌军部队被贴上了“REM(残部)”的标记。“敌人的防线已门户大开。”第30师师长告诉柯林斯。
法国农民在战场上穿梭,从德军士兵的尸体上剥去靴子和军装。在一个被夺取的德军营地内,美军士兵发现一张餐桌上铺着白色的桌布,摆着凋零的鲜花,另外还有翻旧了的色情书籍,《生活》杂志以及摊放在棋盘上、下了一半的跳棋。一名坦克中尉看见一名德国兵丢下步枪仓皇逃离。“随后我看见他头上出现的弹孔,他一头撞在一棵苹果树上。”中尉写道,“他像只鸡一样在逃跑中死掉了。”
星期五,敌军越过一条20英里长的战线向后方溃逃,在柯林斯的第7军和特洛伊·米德尔顿少将的第8军协力压迫下,他们进入了一条沿科唐坦海岸延伸的通道。德国人的伏击、局部反击以及混乱的局面使大批德军逃出了科唐坦的围剿,尽管如此,猛烈的行进间火力依然造成了严重的伤亡。龙塞上空的飞行员报告说,这里是“战斗轰炸机的天堂”,德国人的交通排成三行,一辆接一辆的汽车缓慢行进着。一连6个小时,盟军飞机酣畅淋漓地打击着这些车队,后来,大炮、坦克和坦克歼击车也参与进来。德军100多辆坦克和250部其他车辆不是起火燃烧便是被炸毁,幸存的德军士兵徒步逃离,他们的身影周围尽是焚天的烈火。德国人已到了崩溃边缘。
7月29日星期六早晨,库唐塞陷落。格兰佛的德国海军人员在逃离前破坏了他们的岸防炮。兴高采烈的布拉德利发报给艾森豪威尔:“目前的局势看上去真是不错。”阿夫朗什就在前方,它与诺曼底地区其他古老的城镇一同走过了悠长的岁月。英国君主亨利二世曾来到这里,赤足免冠双膝下跪,为自己在1170年谋杀托马斯·贝克特的罪行公开忏悔。
阿夫朗什静静地坐落于一座高耸的峭壁上,俯瞰西面8英里处圣洁的圣米歇尔山,面对着布列塔尼和布雷顿港口——盟军亟待占领的重要后勤补给站。星期日晚间,第4装甲师的一支先头部队冲入镇内,却发现这里没有设防,兴高采烈的法国人挥舞着三色旗迎接他们。在意识到危险之后,搭乘着卡车和马拉车的德国人杀气腾腾地向阿夫朗什赶来。德军在拂晓时发起进攻,却被白磷弹、P-47的扫射以及谢尔曼的火力逼退。美军的坦克和步兵很快便夺取了塞吕讷河上的重要桥梁。这座桥位于阿夫朗什南面4英里处的蓬托博尔,不知何故,美军到达时,它依然完好无损。没过几个小时,塞吕讷河上又建起了三个渡河点。这里的道路四通八达,包括位于布列塔尼的港口。
仅7月31日,第8军便抓获了7 000名德军战俘,许多俘虏只是被解除了武装,在无人押送的情况下自己向战俘营走去。“我们面对的是一个被击败的敌人”,巴顿将军告诉自己在第4步兵师的下属,“他们士气低落,处于极大的混乱中。”星期一上午10点30分,克鲁格从勒芒致电身处巴黎的德军参谋长。在获知柏林要求自己在诺曼底地区重新建立起另一道防线时,克鲁格嘲讽道:
这里就是个疯人院,你根本无法想象它是什么样子,你所能做的只是放声大笑。他们没看到我们的急电吗?他们没明白吗?他们肯定生活在月球上。必须让人告诉元首,要是美国人到达阿夫朗什,他们就将冲出树林,就能做他们想做的任何事。
元首很快就会理解克鲁格这番评论意味着什么。在1万架次战术飞机的支援下,第一集团军不到一周便推进了30英里,包抄德军左翼,并进入了布列塔尼半岛。敌防被破,运动战终于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