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22日拂晓,喧嚣声响彻汉普顿锚地。5座码头上停靠了12艘船只,身穿工装裤、头戴白桶帽的水兵揭下甲板上的油布、木板和隔热软木。另有数百名水兵用锤和铲刀刮去舱壁上的油漆。当年初秋在所罗门群岛,舰只燃起的熊熊大火让海军决定拆除第34特遣队的一应易燃装置,一时间这支舰队的战舰内舱形同一个个未完工的汽修厂。
从诺福克和锚地南缘的朴茨茅斯,再到纽波特纽斯和北部的汉普顿,只见拖轮顶着一艘艘货轮去停泊。大队的码头工人涌上一艘艘船,将舱盖堆上后甲板,在敞开的船舱内忙活起来。梯口工人将吊索钩上码头上的托盘,冒着黑烟的绞车将另一批货物往船上绞。在焊工和铆工的嘈杂声及刺耳的刮削声中,仓库内不时传出“那儿,那儿”的叫喊声,那是“港口乐队”在排练一个战时保留节目,“美国佬来了,美国佬来了……”
坦克、大炮、橡皮艇、尾挂发动机、弹药、机枪、放大镜、活梯、闹钟和自行车被装进货轮,另有牵引车、水泥、沥青、100多万加仑汽油(多是5加仑一罐)、数千英里的电缆、打井机械、火车车厢、75万瓶驱蚊油、7 000吨袋装煤同时入仓,其中黑球鞋、3 000辆车、扬声器、1.6万英尺棉绳和价值10万美元的金币,交由乔治·巴顿亲自保管;除此之外,还有数只信鸽,每1 000名士兵6把苍蝇拍和60卷粘蝇纸,每个连队5磅老鼠药。
应10月18日一封给陆军部的加急电报要求,又送来了一个装着1 000枚紫心勋章的特制板箱。这些特制板箱都贴上了封条,设有专人看守,以免向法属北非泄露一星半点的消息。标注发音的外语短语手册要到海上再发,这很好地利用了法国人的矛盾心理,让他们认为美国人是在说“我是你的朋友”,但“你要抵抗,我就打你”。他们用从泽西市打捞来的一台发射机和南加利福尼亚一家轧花厂的发电机,拼凑出一座宣传电台,悄悄地安装在“得克萨斯”号上,外加一个对柏柏尔部落广播的底稿:“各位,我们是神圣的美国勇士……我们是来解放你们的。”
军需官不仅将亚麻布制品扫荡一空,还搜罗了7万副护目镜,以及许多来自费城一家秘密工厂的护颈遮阳布,此外还有1亿盐片、6.7亿枚星条旗臂章、13.8亿枚安全别针。每个箱子上都用黑色笔写着:“抵达目的地前,不得开启。”之后打算托运30天用量的毒气炸弹、炮弹和地雷,但9月末这一计划被取消,因为美军司令官们认为,北非战役初期,敌军“多半不会”使用化学武器。
凭借米其林公司印制的一张摩洛哥旅游地图,设在华盛顿郊外的一家政府印刷厂在几周内赶印了60吨地图,连同已封好的一卷卷旅行指南、旧版《国家地理》杂志、法国旅游手册和上百万卷的各式百科全书,由搬运工一道抬进船舱。荷枪实弹的士兵送来了摩洛哥港口和海岸线石膏立体地图;陆军部发现,从糖果和糕点协会征来的士兵是模型制作能手。另有一些秘密板箱内装着直径54毫米的空心管和3磅撞针,外加说明书;特遣队没人听说过的“发射器、火箭弹、2.36英寸、M9”,也就是即将面世的反坦克火箭筒。
这些货物应付一场战斗绰绰有余,但突击的一条关键原则是,按在炮火中登陆的需求,以相反的顺序装载。恰恰相反,现在,这条关键原则形同虚设。自9月末开始,物资源源不断地送来,由于车皮监管不到位,士兵将700个可疑的车厢指挥到里奇蒙德的一条岔道上,致使装货工作一度停止。
各个码头都是专线,这批被瞎指挥的货物还要用船横穿海湾驳回来。码头上堆满了材料。舱内货物随意堆放,士兵们只得爬过车辆寻找自己的装备,这一来,又踩碎了三分之一的挡风玻璃。用作压载的弹药来得较晚,一些船只只得返回码头补装。炮弹、散放的手榴弹、TNT炸药草草地倾倒在甲板上,或堆在过道、卧舱和运兵舱。“雷克赫斯特”号舰长私下里说,一枚鱼雷5分钟内就能将他的舰击沉,但如果舰上装载的汽油和弹药无意中走火,这种情况将来得更快。
一位想象力丰富、肚里有点墨水的军官,借《埃涅阿斯纪》( 古罗马诗人维吉尔创作的史诗,叙述埃涅阿斯在特洛伊沦陷后到意大利建立新国家的经过。——译者注 )的卷首语形容从汉普顿锚地启程:“也许有一天,这些困难都将变成甜蜜的回忆。”也许是有这么一天,但要等很久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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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乱糟糟的星期四,巴顿拎着铁皮手提箱,带领8名参谋,搭乘一架C-47运输机从华盛顿飞往诺福克。他用遒劲古朴的笔迹给妻子比阿特丽丝留了一封遗嘱和一篇长文,嘱咐她自己外出期间照顾好他们的马。他还写了几封道别信,给妻舅的信中写道:“我出了名的好运即将应验。带一队人马饮血疆场是我毕生的心愿,我就要实现我的心愿了。”对一位世交,他说等她见到这封信,“我有可能已血洒疆场,倘若如此,请为我做完美的爱尔兰式守灵”。这时候,从停靠在码头上的一艘船跨上另一艘船,巴顿以一个决心战斗到最后一弹、一炮、一双球鞋的军人的决心,一一视察船上货物。他问起一名青年军需上尉,如何处置这些货物,这名军需官答道:“我不知道,但我的卡车随时待命。”巴顿花了几分钟在日记中龙飞凤舞地写下这样一段话:“这就是答案。如果人人尽了责,看似不可能为之的任务也能完成。想到我的责任之重大,不觉一惊,但转念一想,谁又能与我堪比?世间唯我一人。”
对于自从跨入西点校门那一天起为这一刻准备了40年的军人,这是一份中肯的自我评价。自1916年讨伐墨西哥,初尝战火的硝烟,算来已25年有余,那次他剿杀了3名土匪,将他们的尸体当战利品绑在汽车脚踏板上,一度被捧为国家英雄。一战那年他32岁,是一名上校,同时是装甲战的鼻祖。50岁这年,他读了J.F.C.富勒的《将才:弊病及其纠正》( Classic Generalship: Its Diseases and Their Cures ),不禁放声痛哭,因为书中列举的100名伟大的司令官,有89人比他年轻。现在他56岁,正是他时来运转的时候。
他是一个十分矛盾的人。一方面博学多才、通晓法语,有一大批追随者;另一方面又有故作姿态的怪癖和粗野放纵。这种矛盾的结合可谓后无来者。他在博览历史和军事史后归纳出一句战争宣言:“集中一切力量,猛攻一个地点。”不出3年,他将成为20世纪驰名世界的美军司令,一如杰布·斯图尔特和菲尔·谢里登,是闻其名便可鼓舞骑兵冲锋陷阵的军人。不到4年,他将去世,《纽约时报》将发布一篇恰如其分的讣告:“他不是一名和平年代的军人。”
“给我几员福将。”罗斯福最近对一位英方军官说。前一天下午在椭圆形办公室一见,罗斯福就敏锐地认为此人是员福将,并且相信他有运气。“巴顿是个令人愉悦的人。”罗斯福在接见后写道。但从巴顿的角度来看,他对总统总是感到失望,因为后者不曾向休伊特少将传达不成功便成仁的指令,而休伊特的决心至今令他生疑。“杰出的政治家未必是名杰出的武将。”出了白宫后,巴顿在日记中写道。
从备战“火炬行动”期间巴顿的一再表现来看,杰出的武将也未必是位杰出的政治家。在休伊特备好舰只时,巴顿也备好了人马,在此过程中他凭借将自己的意志强加于周围的人事物,踏上完成使命的道路。
此次“火炬行动”,他麾下有从各单位抽调来的3个师:第9步兵师、第3步兵师和第2装甲师。为装备出征大军,其他8个师的人员和装备也被他搜了个底朝天,这8个师至少得花6个月才能恢复元气。过去两周,巴顿到横跨弗吉尼亚和北卡罗来纳的中间集结区视察,鼓舞士兵的士气。一位指挥官事后回忆,根据他了解的情况,巴顿所到之处,受他“垂幸”的单位必定会打电话来报,有大小军官“因惹他动怒,被下令逮捕”。10月14日,巴顿给手下的高级指挥官发了同一封信:“你要是吃了败仗,就不要活着回来见我。吃了败仗,没有理由生还。我坚信,如果诸位全心投入战斗,我们必将凯旋,获得更大的荣誉。”
在一个基地的晚宴上,他举杯说道:“为妻子们干杯。唉,你们要留下多少寡妇!”他动员第9师打败德国人的口号是:“牵着那帮狗娘养的懦夫的鼻子,揍死他!”对另一个师,他说要对“那帮讨厌的杂种”大开杀戒。一次在布拉格堡( 美国北卡罗莱纳州中南部城镇。——译者注 ),正对老部下第2装甲师士兵发话时,他突然泪流满面,继而一言不发地大步走下舞台。战场士兵掌声雷动。巴顿在日记中曾斥自己“感情用事,不是军人的风格”。
10月23日星期五早晨,150余名指挥官、舰长和高级参谋鱼贯进入诺福克一座戒备森严的军方仓库。休伊特以三言两语向与会者首次透露,他们要开赴非洲。“火炬行动”的策划者花了4个多小时,一一审查了此次行动的细节,并定下了安葬阵亡士兵和登记坟墓的程序。
随后,身穿马裤、脚蹬马靴、裤兜一边一把象牙柄手枪的巴顿走上舞台。他宣布,谁要胆敢调戏摩洛哥妇女,别怪他不客气,以此树立军规,激励士兵们的士气。
“谁要不清楚自己的职责,我可以给你们非常简单明了地解读,”他尖着嗓子喊道,“你们都要给我往前冲,枪声响起的地方就是前线,这是常识。你们给我听好了:如果谁丢了一只手或打掉了一只耳朵,也许是擦破了鼻子,别以为这下可以去急救站了。要是叫我瞧见了,这将是你他妈走的最后一步路。身为军官,你就要往前冲!”
接着他效仿1864年在莫比尔湾( 位于美国亚拉巴马州西南、墨西哥湾内。——译者注 )冲向雷区的戴维·法拉格特的方式质问海军。不过,他接着说道:“我不指望该死的海军能将我们送到距海滩100英里内,或在预定日期一个星期内出发。没关系。只要把我们送到非洲,我们自己有腿。”
他大手一挥,结束了讲话:“我们要打60天的仗,如果需要,再打60天。如果我们玩命冲,如果边打边冲,我们将势不可当。”
巴顿阔步走出仓库,在场的军官全体立正。多半海军军官,甚至陆军同僚此前从未听说过乔治·S.巴顿,今天总算见识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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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出征时刻的临近,码头上一片混乱。巴顿时不时地成为这场混乱的祸根。一个风雨交加的早晨,他手下的军需官在上午8~9点,6次修改装船计划。
不过,巴顿、休伊特和他们的副官的决策一贯别出心裁,导致美军注定要打一场持久战。当天11点,军医突然发现,第34特遣队储备的血浆不足。近来的经验表明,这种滤掉红白细胞的液体在救治伤员时有神奇的功效,一旦脱水,无须冷藏即可保存数个星期。手握陆军部授予的大权,在港的军医当天征调了密西西比河以东的全部血浆,并组织了3架轰炸机调运。这时候,诺福克上空黑云压境,地面人员点燃了篝火为飞行员导航。卡车带着1 000份宝贵的血浆从机场火速赶到港口时,舰队刚刚起锚。
论险象环生,恐怕非“伯爵夫人”号莫属。陆军部几周来一直在找一艘吃水较浅的船,以便溯蜿蜒曲折的摩洛哥河去往一个主要目的地——利奥泰港机场。经满世界寻找后,他们发现“伯爵夫人”号是一艘船身覆盖着盐块、锈迹斑斑的敞口平底船,吃水不到17英尺,一直来往于加勒比海运送香蕉和椰子。船接令开到了纽波特纽斯,船长威廉·H.约翰是英国人,长着两条浓眉、一脸乱糟糟的胡子和松弛的长脸。获悉要装1 000余吨炮弹、深水炸弹、优质航空燃料去一个未知的港口,船员当即跳下了船。
“伯爵夫人”号卸空香蕉,于10月24日上坞,为的是迅速修好漏水的铆缝。约翰船长和一名叫A.V.莱斯利的海军预备役少尉即刻赶往诺福克监狱,那是狱警们认为全弗吉尼亚最乱的一所监狱。约翰和莱斯利面试了50名犯人。他们多半是嗜酒如命的海员,据说他们“四肢发达、眼光迷离、行为怪异”,但高薪水、高风险的一段航程远胜过待在诺福克的囚室。最终15人入选,并减了刑期。海军卫队鸣枪送他们登上“伯爵夫人”号。泵干了水,经过大修后,这艘舱底干干净净的水果运输船滑下坞台,移泊到X码头,即军火码头,开始装货。
装货期间的种种混乱如今都在汉普顿锚地集结的3.4万名士兵身上上演。收起帘子的运兵车隆隆穿过诺福克和朴茨茅斯,有时候找对了码头,有时候跑错了地方,颠簸了一整夜甚至几个星期,许多士兵筋疲力尽。一位炮兵指挥官怀疑要开赴热带战场,为让手下的士兵适应新环境,决定一路上都将车窗全部封死,一位生还的军官说,车厢形同“炼狱”。
宪兵在火车和汽车站来回巡逻,守候逃兵。过去的6个月间,军方检控了2 600余名士兵,90%判了刑。几周来,驻扎在弗吉尼亚东南部的各单位纪律涣散。切萨皮克湾所罗门岛两栖作战训练期间,被判关禁闭的人太多,禁闭室人满为患,有许多人排队等候受罚;仅10月3日一天,就有30人被军事法庭判处违反种种戒律。风闻要开赴战场,许多部队喝到烂醉如泥。指挥官分发小册子警告:“纵欲过度会伤身,削弱士兵的战斗力。”但还是有不少士兵拖着虚弱的身体爬上码头。
风月之地的诺福克投了出航前想寻花问柳的人所好,尽管间或有招牌上写着“狗和水手不得入内”。这个镇的罪恶随着每一个兵团的到来与日俱增。每一个夜晚,成千上万的士兵涌上据说是“世上最大、啤酒馆最集中”的东大街。10月18日,缉捕队警察在“当地最大的一次突击行动中”,逮捕了115人。诺福克监狱人满为患,警察局长请求联邦政府“给我一座集中营……一座能容得下两三千名妇女的集中营”。战争的压力,再加上许多潜艇在弗吉尼亚沿海一带出没,让这个小镇近乎疯狂。此外谣言四起,说当地的黑人打算趁灯火管制屠杀镇上的白人,据传阴谋策划者甚至已在城里的五金店买了300把冰镐。
不管清醒与否,这帮人总算摸回了28艘运兵船。码头上的公用电话都被掐了线,港内的工兵在每一座码头区域都竖起了高高的围墙。“只要走漏了风声,你也许永远到不了目的地。”治安海报发出警告,但毫无意义,因为没几个人知道目的地。一些士兵将天然气充进安全套,系上纸条放飞到镇上,邀请愿意慰劳出征勇士的姑娘混入警戒区。最后一项愚蠢的决议是造成混乱的祸根,陆军部坚持要士兵按姓氏字母顺序,而不是作战单位登船。结果数千名士兵身背沉重的行军袋爬上跳板,在升降梯口徘徊几个小时,寻找自己的战友。还有一些人晚上上岸,在码头上安排重新集合,然后再登船。
一个单间卧舱要住上8~12名军官。士兵在货舱见缝插针,铺位摞到了4层,每一个空处都挂满了吊床。他们相互间打趣:“上帝肯定最爱军人,要不他为什么创造这么多。”大兵们在梯井里纵情地玩着扑克和骰子。水手们反复弹着琴。刚刚长出胡子的孩子躺在铺位上,呆呆地望着舱壁,或者一个字一个字地用家乡话说着自己的感受:“我害怕。我想你。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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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24日的曙光照着汉普顿锚地上林立的桅杆和桅楼,这支最大的舰队即将从美国领海出发。大西洋上一阵短暂的暴风,给一艘艘舰只笼上了一层灰雾。一艘艘蒙上灯的汽艇载着在钱伯伦宾馆和妻子度过最后一夜的军官。休伊特裹着斗篷,登上了旗舰“奥古斯塔”号。水手长一阵嘹亮的哨声,宣布上将登轮。
1907年,正是从这片锚地,在阵阵热忱的欢呼声中,由西奥多·罗斯福的“五月花”号汽艇引航,休伊特和大白舰队的16艘战舰起锚环游世界。为掩人耳目,休伊特定好与手下几艘最大的战舰在大西洋中部会合,其中包括从缅因州新挑选来的一艘新无畏级战舰“马萨诸塞”号。
此外,还有一支更大的分遣队等候在百慕大。这个大队包括唯一的航母“游骑兵”号,和4艘作战甲板上堆满油柜的“护卫”舰。舰上经验丰富的飞行员屈指可数;海军部还报告称,“曾见过大海的军官和士兵不下10人”。102艘舰只中,只有“伯爵夫人”号一拖再拖,此时仍在X码头装燃油和弹药,两天后独自起航,追赶大部队。
巴顿住进“奥古斯塔”号舰长舱。卧铺旁的写字台上放了一摞侦探小说,外加一本《可兰经》,以打发途中的寂寞。他时不时对镜摆出一副威风凛凛的神色,但这种表演多此一举。他只是个作战司令,此次出征不过是去一个偏僻的角落。
“这是我在美国的最后一夜,”他在出征前一晚的日记中写道,“也许一去数年,也许一去不返。愿上帝保佑我尽忠,对属下尽责。”他想起3天前在华盛顿的星期二早晨。去白宫前,他驱车驶上第16大街,去沃尔特里德陆军医院拜见老英雄约翰·J.潘兴将军。82岁高龄的潘兴追忆当年在墨西哥的经历,当时巴顿还只是个未授衔的副官。“我爱挑战士的毛病,”潘兴说,“你切记鲁莽是将之大忌。”巴顿亲吻了潘兴枯瘦如柴的手,请他为自己祝福。“再见,乔治,”老将军答道,“上帝保佑你,保佑你凯旋。”
“鲁莽是将之大忌。”他偏不信这个邪。给身在伦敦的老朋友艾森豪威尔的信中,他写道:“我们准备在卡萨布兰卡殊死一战。”他又龙飞凤舞地给比阿特丽丝写了两封短信,其中一封写道:“或许有一段时间我不会给你写信,但我会日日牵挂你,爱你。”而另一封,落笔一行写道“如若有一天,你接到我以身殉国的消息”,他承认实难向一位从16岁起相识相知的女人表达自己的感情,他仿佛从另一个世界对她说:“你对我的信任,是这个变幻莫测的世界唯一确凿无疑的东西。”
上午7点不到,“约瑟夫·T.迪克曼”号解缆离泊,带“托马斯·杰斐逊”号和“伦纳德·伍德”号等一支船队浩浩荡荡地汇入舰队。驱逐舰迎着海雾在前面劈波斩浪,旗舰不过是个荣誉位置,因为船队已组织了一道保护汉普顿锚地的反潜网。由于无线电管制,调整航向时,整个舰队号灯频闪、旗语纷飞。巡逻机和两艘银白色的飞艇在向东折向亨利角和查尔斯角间一条畅通的航道上空盘旋。舰队以14节的速度隆隆驶出潮水淹没的詹姆斯河口,越过顶针浅滩和马掌沙。士兵们系上救生衣,扶着风雨甲板的船舷,默默地出神望着老波因特康福特( 位于汉普顿。——译者注 )。
黎明时分,天色放晴,狂风呼啸。一个个天使隐在支桅索和横桁上。有幸在半个世纪后得享天年的军人将永远记住这一刻,记住黎明时分,一支大军为了一桩未知的事业奔赴大洋。当这支庞大的舰队缓缓驶过之际,上岸回家拥着心爱的人入眠从此成为每个军人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