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尔早就想结识那只神秘的獾——巴帝尔先生。根据他所听到的有关巴帝尔的传说,似乎可以得出这样一个结论:无论从哪方面讲,巴帝尔都是一位不可多得的重要人物。尽管难得一见,但周围的每一个人都能感觉到他那不同凡响的影响力。
但是,每当莫尔提出想见巴帝尔的时候,总是被莱特巧妙地搪塞过去。
“行!”莱特总是这样回答他,“獾总有一天会露面的,这是迟早的事,到时候我会给你介绍的,那是我最好的朋友。”
“你就不能请他来这儿吃晚饭,或者喝点儿什么吗?”莫尔说。
“他不会来!”莱特的回答坚定简短,“巴帝尔不喜欢社交界,不喜欢被人邀请,不喜欢聚餐。总之,他不喜欢所有类似的事情。”
“嗯,那么,假如我们去拜访他呢?”莫尔小心翼翼地提议。
“我肯定他会拒绝。”莱特警告说,“他非常固执,他甚至会非常生气。我自己从来没有冒险去他家拜访过。尽管我和他很熟。再说,我们也去不了,或者说不可能到达那里,因为他就住在威尔森林的正中间。”
“就算是那样吧,”莫尔说,“你告诉过我的,威尔森林也不过如此,这你知道。”
“噢,我知道,我知道,是这样,”莱特闪烁其词,躲躲藏藏,“但我想我们不能去那儿,至少现在还不能,路太远了。再说,这会儿去了他也不能在家。请你耐心等待吧,我的朋友,总有一天巴帝尔会来的。”
莫尔只好把这个愿望深深地埋在心底。但是,直到漫长的夏天结束,巴帝尔一直也没有出现。
深秋季节,天气寒冷,冰霜及泥泞的道路迫使莱特和莫尔只能待在家里。陡涨的河水在窗外飞流而过,无情地戏耍着河上形形色色的过往船只。莫尔望着窗外,那只独往独来、形单影只的灰色的獾再次萦绕心头,挥之不去。他是那么的怀念那只住在威尔森林中央的一个洞穴里独自生活的獾。
冬天来到了。莱特早早地上床,晚晚地起,好像有睡不完的觉。在短暂的白天里,他有时诗兴大发,信手写下几句短诗,有时收拾收拾房间,做点儿简单的家务活,更多时候是接待来访的客人,叙旧聊天。他们之间总有那么多故事要讲,有那么多感受要交流。尤其是对那个刚刚消逝不久的夏秋季节,回首而望,那是一篇多么美的诗作,是由无数数不清的绚丽多彩的画面组成的——
当你划着小船漂流在河上,沿河两岸美不胜收的景致像盛装游行的队伍在接受你的检阅;又像展开长长的历史画卷,一幅接着一幅,展示着大自然的创造才华。
沿着平如明镜的河边,一种妖娆的水滨植物率先登场,在枝繁叶茂的簇拥下,它高昂着紫色的星星状的花朵。于是河面上映满了它欢笑的小脸。如日落时分淡红色的晚霞般的柳兰,纤弱惆怅,它准时遵守着夏日的时节,从不缺席这美丽的盛会。疯狂的紫草向来不满意自己的生存空间,一有机会便恣意地扩大领地;而羞怯的野蔷薇却姗姗来迟,只有在某一天的清晨,她才悄悄地、身姿优美地出现在自己的舞台。这一切,组成了华丽而又活泼的、古老的法国加伏特舞曲的旋律,奏响了夏日的乐章。
这还不算是夏日的全部。还有人在等待观望:小仙女爱恋的牧童;淑女们在窗前热盼的骑士;还有那个吻了睡美人以及那个熟睡的夏天,使他们恢复了激情与浪漫的白马王子……然而,只有当那个身披琥珀色坎肩,温文尔雅、香气四溢的丝线菊步履轻盈地来到众人面前时,夏天的正剧才正式开演。那是一出多么精彩的大戏呀!
夏日的清晨,日出前一个小时,动物们半睡半醒,舒适地卧在自己的洞穴里,等待着阳光照射进来。白色的还未散去的薄雾紧贴着河面缥缈舞动着。沿着河岸传来早起的小动物蹦蹦跳跳的脚步声和跃入水中激起的浪花飞溅的声音。大地、天空、空气、河水,一切都显得生机勃勃。突然间,太阳飞跃出地平线,来到万物中间,灰色的雾霭刹那间烟消云散,田野金光四射,五彩缤纷。
莱特他们回忆起夏日炎热的正午,他们躲在矮树丛中午睡,身心倦怠无力。阳光穿过树叶化为点点光斑,细小的光柱落在他们身上。
他们还回忆起下午的时候,他们在河上划船游泳,或者沿着尘土覆盖草丛掩映的小路漫步,然后穿过一片片金黄色的麦地。
大家讲得最多的还是夏日的黄昏。长长的一天过去了,清爽的傍晚终于来临了。大家聚在一起消夏,觉得彼此之间有那么些的感情,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息息相关。他们一起制订了不少今后将要进行的浪漫之旅……
现在,就在这冬季短暂的白日里,动物们围坐在炉火旁,讲着他们永远也讲不完的故事。然而,他们却忽视了一位唯一感到寂寞孤独的人。
这天下午,莱特照旧坐在扶手椅里,明明暗暗的炉火映照着他一会儿瞌睡一会儿清醒的脸。他正反反复复地在脑海里构思着他的诗句,颠来倒去地修改着不合适的韵脚。忍无可忍的莫尔就在此刻下定了独自出去闯荡的决心。那个神秘的威尔森林在召唤着他,那个孤独的獾巴帝尔先生在吸引着他。
于是在一个寒冷寂静的天空一片铁灰色的下午,收拾停当的莫尔蹑手蹑脚地溜出了暖烘烘的大厅,来到了外面。冬日的大地赤裸在寒风中,树叶全掉光了,天空显得空旷,莫尔感到从来也没有一眼望出这么远;从来没有这么近地贴近大自然的本色。这寒冷的冬日反倒让大地一年一度地甩掉所有的衣服,酣然入梦。那些个矮树丛、小山谷、采石场,以及在枝繁叶茂的夏日里不易被察觉的神秘的矿井,眼下统统赤身裸体,毫无秘密可言,似乎在请莫尔欣赏它这副别致的衣衫褴褛的可怜相。直到过了若干些日子,它们又像从前一样,披上华丽的盛装,招摇过市,并且告诉他,昨天的鬼把戏不过是开个玩笑,是在诱惑他,尽管有几分令人懊恼,但也有几分刺激,使人愉快。
莫尔很高兴自己能喜欢这简朴的、不加修饰的、卸去华丽的服饰而显得苍凉和刚烈的大地。他注意到,无遮无掩的大地骨骼是那么健美、强劲,给人以力量。这很符合莫尔的追求。他不喜欢舒适安逸地种花种草,不喜欢侍弄山楂树和篱笆墙。那些波浪似的山毛榉,帷幕般的榆树墙也不在他的欣赏之列。现在,他满怀激情地向前走着,威尔森林已经遥遥在望。它带着几分神秘、几分凶险横亘在莫尔面前,好像一望无际的海洋里一片黑色的暗礁。
莫尔走进了威尔森林。
森林是平静的,没有什么使莫尔感到恐惧和不安。脚下,树枝被他踩得噼啪作响,而粗一些的树段常常把他拌得差点摔倒。树桩上长满了形态各异的菌类,酷似一幅幅夸张的漫画。由于特别像这个,像那个,时不时地吓他一跳。然而,这一切更加充满诱惑,让他快乐和兴奋。
莫尔在森林里走啊走啊。
光线越来越暗,蹲伏着的树丛似乎在向他移过来。路边和身旁秘不可测的洞穴冲着他张开丑陋的嘴巴。四周静极了。
天色很快黑下来。黄昏在步步逼近。莫尔的身前身后被暮色包围,光线像潮水般退去。
昏暗中,有一张张小脸浮现出来。
莫尔第一次发现有小脸出现的时候,他还以为自己由于太紧张而看花了眼。那是他冷不丁一回头的时候,朦胧中看到一张邪恶的,上宽下窄的小脸,正从洞口盯着他。
莫尔转过脸,镇定了一下。再壮着胆子回过头去,那张奇怪的小脸消失了。
莫尔加快了脚步,他自己安慰自己,别再胡思乱想,疑心生暗鬼,没事找事。
莫尔走过了一个又一个洞穴。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这不是什么幻觉,而的确是真的。天哪!是真的!的的确确有一张细长的脸,又在洞口闪了一下,然后不见了。莫尔犹豫了一下,他站住了。他尽力给自己打气,使自己坚强起来。然后又大步向前走去。
突然,在每一个洞穴,远的近的,成百上千的洞穴里,都闪现着那样上宽下窄的小脸。他们忽而闪现,又瞬间即逝。盯着他的目光充满了敌意和仇恨,冷酷、邪恶,刀尖一般的锋利。
“如果我远离这些洞穴,就不会看到这些令人不快的嘴脸了。”莫尔想着,转身离开这里,踏上了另外一条人迹罕至的小路。
这时候,一阵阵呼啸从身后传来。开始时非常微弱,但刺耳。由第一次他见到那个小脸的地方响起,显得莫名其妙,但令人心慌。莫尔不由得加快脚步向前赶。可是,这声音又在前面不远的地方响起来。同样非常微弱,也非常刺耳。这使他开始后悔起来,甚至想往回走。就在这时候,他的两侧同时响起了这种使人不快的声音。空旷遥远,又触手可及。从耳畔直到天际,整个森林都随之震荡起来。显然,处在这种境况,无论如何都应当高度警觉,做好防范的准备。可是莫尔又能怎么样呢?独自一人,手无寸铁,远离任何可以救助的可能。
夜色越来越浓重。
这时,响起一片哗啦声。起初他以为是脚下的落叶声,那么轻微,那么柔和,接着越来越响,变成一种有规律的节奏,这节奏非同一般,是扑扑达达的脚步声,远远的,辨别不清是前边还是后边,是这一个人的还是另外一个人的。开始是单个的脚步,然后是两个人的,很多人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这使他焦虑不安。他让自己停下来,一动不动,侧耳细听,他发现,他已经被什么东西围住了。
果然,一只兔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穿过树林冲他狂奔而来,他傻了,呆了,愣怔着指望兔子能放慢脚步,或者跑向不同的方向能避开他。然而,这只兔子几乎是擦着他的毛皮猛冲过去。他看到这只兔子面带恐惧,目光凝滞,飞快地绕过一截树桩,消失在一个看上去挺和睦的洞口里,只在空气中留下一句很不友好的话:“躲开!你这个傻瓜!躲开!”
奇怪的声响越来越大,好像突然降下的冰雹砸在他周围枯干的落叶上。整个森林似乎都在狩猎追击的状态下奔腾,好像一定要抓到什么。想到这,莫尔陷入极度的惊恐之中,他撒腿就跑,毫无目的,自己都不知道跑向哪里。
跑啊跑啊,莫尔一头扎进一个又深又暗的树洞里。这是一个老山毛榉树为他提供的暂时的避难所、藏身地,然而,这究竟是不是一个值得信赖的安全的港湾,又有谁能告诉他呢。
莫尔管不了那么多了,他太累了,再也跑不动了。他蜷伏在飘进树洞里的干树叶堆上,希望危险别落在自己的头顶。
也不知过了多久,莫尔不敢离开树洞。他喘着粗气,浑身发抖,听着外面是一阵阵呼啸,一片片奔腾的声音,这时他终于明白了,那些住在原野和篱笆里的其他弱小居民所时时面临的极可怕的情景,明白了莱特费尽苦心竭力阻止他见到这最黑暗的时刻,这就是威尔森林的恐怖。
与此同时,莱特正坐在炉火旁打盹,多么温暖舒适。没有写完的诗篇从他的膝盖上滑落下来。他张着嘴,头向后仰着,正沿着梦中青翠的河岸悠闲地漫步。突然,炉膛中一块煤烧落,炉火发出清脆的爆裂声,莱特猛然惊醒过来。他下意识记得自己在干什么。他从地上拾起那本没有写完的诗篇,接着审视了一番,然后四下巡视莫尔,想问问他是不是知道令人满意的押韵的词句。这时候他才发现,莫尔不见了。
莱特先细心地听了一会儿,希望捕捉到莫尔的动静,可是,整栋房子静悄悄的。他开始呼喊莫尔的名字,没人回应。他起身走进莫尔的卧室,莫尔经常挂帽子的挂钉上空空的,他平时穿的橡胶套鞋总是摆在伞架旁边,现在也不见了。
莱特走出房子,仔细察看外面泥泞的路面,希望发现莫尔的蛛丝马迹。啊!就在这里,千真万确,莫尔的橡胶套鞋是新的,是刚买来准备冬天用的,现在,鞋底上凸起的印纹清晰可见。莱特终于明明白白地看到了,泥地上的脚印径自离去,毅然决然,直奔威尔森林。
莱特神色严峻。他一动不动地思考了一会儿,猛然返回屋里,扎上一条皮带,把一对儿手枪用力往腰间一插,顺手抄起门厅角落里放着的一根短粗木棍,飞起脚步,向着威尔森林急速而去。
当莱特走进威尔森林的边缘时,天已经快黑了,他毫不犹豫地一步跨进森林,焦急万分地寻找他的朋友。
隐藏着的每一处洞口都闪烁着邪恶的小小尖面孔,但这小面孔一看到威风凛凛的莱特和他腰上别着的手枪,手里握着的狰狞的大木棍,立刻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莱特刚一走进森林时清楚听到的呼啸声和哗啦声也销声匿迹了,森林里一片寂静。
莱特勇敢果断地朝着森林深处走着。后来,他放弃了林中小路,艰辛地查看路两侧周围的每一寸土地。他始终满怀信心地呼喊着莫尔的名字。一个多小时过去了,莱特的耐心搜索终于有了结果,他兴奋地听到了远处传来细细的应答声。
莱特顺着声音寻过去。穿过一片难以发现的浓重的幽暗,他来到一棵老山毛榉树下,树洞里有微弱的呼唤声:“莱特……莱特……”
莱特小心翼翼地爬进树洞,他看到了筋疲力尽、浑身颤抖的莫尔。
“我完全理解,”莱特安慰到,“不过,你不该这么做,你真不该出来。莫尔,我曾尽了最大的努力去阻止你。你要知道,我们是河岸的居民,很少到这儿来,如果非来不可,至少也要成群结队,这样才不会出问题。此外,还有许多必须了解的事情,我们都明白,可你到现在还不知道。我指的是那些口令、暗号,有威慑力有感召力的话语。有制约对方行为的格言警句,甚至你衣服口袋里的东西,你会背的诗句,你日常演练的种种托词、绝妙的招数,关键时候都用得上。当你有了这些,一切就都简单多了。如果你本人人小力薄,微不足道,就更该如此。否则你很快就会发现自己陷入绝境。当然了,如果你是巴帝尔,或者是沃特儿,那就另当别论了。”
“勇敢的托德先生肯定就不在乎自己单独来这里,是吗?”莫尔问道。
“哈,托德,”莱特开心地大笑起来,“不为了满满一兜金币他是不会在此单独露面的,托德可不干这事。”
莱特无所顾忌的笑声打消了莫尔的恐惧,况且又看见了结结实实的木棍和威风凛凛的手枪,他不哆嗦了,精神大振,勇气倍增,又恢复了往日的活力。
“喂!”莱特这时说道,“我们真得振作起来,趁着还有点亮光往家赶,绝对不可以在这森林里过夜,这你要明白,首先是天气太冷……”
“亲爱的莱特,”可怜的莫尔喊道,“我感到非常抱歉,我确确实实已经筋疲力尽了,如果我必须回家的话,你一定得允许我在这多休息一会儿,恢复一下体力。”
“那么好吧,”温厚的莱特回答,“再说现在外面已经黑下来,过一会儿应该有点月光的。”
莫尔一头扎进干树叶堆里,伸开四肢,很快沉入梦乡。虽然睡得时断时续,难得安稳。
莱特也躺下身来,耐心地等待着。为了暖和些,他尽量裹紧了衣服,手里紧紧地握着一只手枪。警惕地注视着洞口。
莫尔终于睡醒了。他感到精神多了,浑身有了很多力气。莱特说道:“喂,听着,我先到外面瞧瞧,看看是否平安,我们真得动身了。”
莱特爬到藏身处的入口,探出头去查看。这时,莫尔听到他在自言自语:“喂,你好威尔森林,这里一切如初。”
“怎么样,莱特。”莫尔问道。
“天上落雪了,”莱特简短的回答,“或者更确切地说,雪下得很大。”
莫尔凑过来蹲在他身旁向外望去。刚才让莫尔无比恐惧的森林现在完全变了样。洞穴、凹处、水坑、陷阱,那些让所有徒步旅行者来说充满威胁的黑洞都消失了踪影。只有童话世界里才有的,泛着银光的魔毯飘然而至,看上去那么皎洁,任何粗俗的脚都不忍践踏。纤细的雪花在空中飞舞,带着轻微的刺痛抚摩着面颊。黑色的树干泛着银光,似乎从魔毯下露出脸来。
莱特望着雪地沉思了一会儿说:“哎呀,算了,后悔也晚了,我们必须动身,成败在此一举,凭运气吧。最糟糕的是我们现在不知身在何处,这场雪下得到处面目全非。”
情况确实如此,连莫尔都认不出这还是原来的那个森林了。可是他们还是勇敢地出发了。他们的两只手紧紧地拉在一起,选择了一条他们认为的最佳路线踏上了回家的征途。
他们尽量保持着愉快的心情,让人不易察觉他们的心虚。他们假装认识住在每棵树上的居民,和那些新碰面的树打着庄严的招呼,然后目不斜视,擦肩而过。他们假装熟悉大大小小的空地,长长短短的通道,或者每条曲曲弯弯的小路。到处是雪白,缭乱着乌黑的树干,这一切都不会因为使人感到厌倦和单调而有丝毫改变。
大约一两个小时以后吧,谁知道呢,他们已经完全失去了时间概念。他们停下脚步,神情沮丧,失望又不知所措地坐在倒在地上的树干上,他们需要休息一会儿,想想该怎么办。他们累得痛苦不堪,身上摔得青一块紫一块。因为好几次掉进树洞里,衣服都湿透了。积雪太深了,他们几乎拔不出细小的腿来。眼前的树木似乎更加粗壮,但看上去和其他树木也没有太大的区别。这片森林似乎没有尽头,没有边缘,没有起始,最糟糕的是没有出路。
“我们不能在这久留,”莱特说,“我们必须抓紧时间,一定要找到走出森林的道路。寒冷对谁来说都是可怕的,雪会越积越深,我们很快就无法穿行了。”莱特瞪着眼睛深思熟虑地盯着莫尔,“你看这边,”他指着说,“我们前方下面有一条山谷,看不太清,好像崎岖不平,全是隆起的山丘。我们下去顺着山谷走,试试看能不能找到什么藏身的地方,最好是一个地面干爽的洞穴,背风避雪,躲在那儿我们能好好休息一下,然后再想办法。咱俩现在疲惫不堪,毫无力气,已经快散架了。再说雪可能要停了,或许能有什么转机出现。”
决定以后,他们又勉强抬起脚,一步步艰难地走进山谷。他们要在那里寻找一处洞穴或者一个僻静的角落,来躲避刺骨的寒风和飞旋的雪花。
他们正在查看一处莱特所说的隆起的小山丘,莫尔突然让什么东西给拌了一下,他趴在地上尖叫起来:“哎呀,我的腿!”他大喊,“我的小腿摔伤了!”他直起身坐在雪地上,痛苦地两手抱着跌伤的腿。
“好不幸的莫尔,”莱特体贴诚恳地说道,“今天你不怎么走运,是吧。来,咱们看看,是哪儿摔伤了。”莱特一边说,一边跪在地上仔细查看,“你的小腿确实划破了,等一下,我去取手绢给你包扎一下。”
“我肯定是被树枝或者是残树桩给绊倒了,”莫尔愁眉苦脸地呻吟着,“哎吆,哎吆……”
“伤口的边缘整齐平滑,”莱特取来手绢一边包扎一边说,“绝不可能是树枝或者残树桩划的,看上去像是某种金属锋利的边刃割破的,真是怪事。”莱特包扎完毕,略思考了一会儿,就去查看四周的小土丘和斜坡。
“算了,别在管他什么干的了。”莫尔说。疼痛使他有点儿语无伦次,“无论什么干的都一样。”
可是莱特却不这样想。只见他急急忙忙刮去地上的积雪,抓起来扬掉,再往深刨,然后仔细查看,四肢都在紧张地忙碌着。莫尔在一旁等得不耐烦,不时催促着:“好了,快点儿吧,我都快疼死了。”
突然,莱特喊道:“万岁!”接着便一板一眼地大叫:“我——们——赢——了!”一边喊,一边竟然趔趔趄趄地在雪地上跳起了急切轻快的吉格舞。
“你找到什么了,莱特。”莫尔抱着自己的伤腿纳闷儿地问道。
“你快过来看。”欣喜若狂的莱特继续跳着吉格舞。
莫尔一瘸一拐地走到莱特跟前,低下头仔细地看了看,“噢,原来是这个,”他慢条斯理地说,“我看清楚了,以前见过和这一模一样的玩意儿,而且见过许多次,都差不多,没什么大不了。我很不理解,你为什么围着这块垃圾跳吉格舞。”
“难道你没有看出来这意味着什么——你这个迟钝的脑袋。”
“我当然看出来了,”莫尔回答道,“这只不过意味着某个粗心的健忘的家伙把垃圾丢在了威尔森林的中央。就是想在这儿绊倒别人。他真是没有公德,我就是要这么说他,回家后我还要去有关人或什么部门那儿控诉这件事,我一定要这么做,等着瞧吧。”
“噢,天哪!”莱特喊道,他对莫尔的迟钝已经绝望了,“喂,我不和你吵,等会儿请你过来蹭蹭脚。”
莱特不再理他,又接着努力地干起来,不断地把雪扬向四周。
又是一阵紧张辛苦的劳作,莱特的努力有了回报,一块肮脏的脚垫终于露了出来。“你看,我告诉你什么来着?”
“绝对什么也不是,”莫尔老老实实地回答,“好嘛!”他继续说道,“你不过是又发现了一件家庭破烂儿,还把自己累得不行,结果是再把它扔掉,我想你就彻底高兴了,最好再去围着它跳你的吉格舞。如果你必须跳的话,早点儿结束吧。然后,可能的话我们继续前进,不要在垃圾堆上再浪费时间了。我们能吃脚垫吗?能在脚垫底下睡觉吗?或者把脚垫当雪橇滑雪回家?你这个让人恼火的啮齿动物!”
“你的——意思——是说——”兴奋的莱特喊道,“这个脚垫不能告诉你任何事情?”
“确实如此,”莫尔已经很不高兴了,“我想这件蠢事我们干得时间够长了,有谁听说一块脚垫会告诉你什么事情,它们会不会说话,它们究竟是什么东西,只有脚垫自己最清楚。”
“喂,你这个笨头笨脑的呆子,”莱特真生气了,“住嘴,不要再说半个字。但是你一定要和我一起刨,清雪,如果你今天晚上想睡在一个干爽温暖的地方,这里就是我们最后的机会!”
莱特又满怀信心地在他们身旁的一个雪堆上干了起来。他不时地用棍子敲敲打打,然后再挖。莫尔也急急忙忙地跟着扑腾。他这么做更多是为了满足莱特的要求,而不是别的什么原因。他认为他的这位朋友已经神志不太清醒了。
十几分钟过去了,莱特的木棍触到了听上去是中空的地方。他继续干着,直到能把一只手伸进去摸一摸。他大喊莫尔过来帮忙。两个人齐心合力,终于,奇迹出现了。
莫尔目瞪口呆,他怎么也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在似乎是一座雪丘的侧面,出现了一扇立着的、看上去很结实的小门。小门漆成了深绿色,一个铁铃铛吊在门边。铁铃铛下面,一块小黄铜板上刻着一行整齐秀美的大字,借着月光,他们看得清清楚楚:
莫尔因为极度惊讶和兴奋,竟然仰面朝天地倒在雪地上。“哦!莱特,”他后悔万分地喊着,“你是个奇才,真正的奇才,这顶桂冠只有你配戴。现在我全明白了,你一步步用自己的天才智慧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从我跌倒划破小腿的那一刻起,你来检查我的伤口,你的非凡才智就立刻告诉你:这是铁的东西。然后你起劲地找起来,很快发现正是这家伙干的。你到此为止了吗?没有。这事如果放在别人身上,可能就认为已经找到答案了,但是你不,你的智慧继续引领你分析下去:我会找到一块刮脚垫。你当时肯定是这么对自己说的。现在我的推理得到了证实,你果然发现了你要找的东西。你太伟大了,我相信你能做到任何你想做的事。比如你说:那扇门存在,它就千真万确地存在,剩下唯一要做的事就是找到它。这样的事我在书本上读到过,但是在现实生活中却从未碰到。你应该去能够充分展示你才华的地方,你待在我们这伙人中间简直是浪费。如果我有你这样的脑袋,莱特……”
“可是,你没有,”莱特不太高兴地打断他的话,“我猜你要整夜地坐在雪地上高谈阔论吧。立刻起来!抓住门铃上的绳索,使劲拉。能使多大劲就使多大劲。我来敲门。”
莱特用木棍猛劲击打着门。莫尔纵身一跃,跳起来抓住那叩门的铃索,两脚离开地面,像教堂里的敲钟人那样来回晃荡起来。即使在很远的地方,都能微微听到那深沉的钟声在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