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下来就不知道父亲是谁的银儿在十岁的时候又失去了母亲,她和她的小狗被索尔茨小镇的灯塔看护人——一个“老得像独角兽”的瞎子普尤收留。在拉斯角的灯塔里,银儿一边给普尤当助手,一边听他讲述灯塔的历史和各种传奇故事。普尤告诉银儿,拉斯角灯塔自1828年建成以来就有个普尤在看灯塔,讲故事是看灯塔的传统,也是看灯塔的全部意义所在,只要有故事,灯塔就会闪光。
银儿与身世如谜的普尤在孤独的灯塔里相依为命,却过着童话般的愉快生活。他们煎咸肉、烤香肠、喝浓浓的“大力参孙”茶,把铜质的灯器擦得光亮可鉴,在海浪和风暴声中用故事温暖着自己的灵魂。然而,“进步”的橐橐足音震碎了这个脆弱的童话。北方灯塔管理委员会对拉斯角灯塔进行自动化改造的决定将老普尤和银儿抛出了他们的世界。
普尤悄然失踪后,银儿便开始了独自成长与寻找普尤的旅程。她在布里斯托尔偷了一本书,在意大利的卡普里岛偷了一只会说话的鸟,被心理医生诊断为“精神病:与现实失去接触”。在一座林间小屋里,她迎来了来自远方的神秘情人。银儿的旅程实际上是她寻找并讲述自己的故事的旅程。多年之后,银儿随一群观光游客回到了灯塔,她悄悄地独自留下,在厨房里生起炉火,沏了一壶二十年前的“大力参孙”,在夕阳中见到了神秘地出现在灯塔下的普尤和她的小狗。
然而,这并非故事的全部,这只是银儿叙述的故事,是小说最外层的叙述,它里面包含着另一个叙述者讲述的故事。这个叙述者就是“胳膊下面夹着一袋故事”的普尤。除了那些如同羽毛球被海上风暴抛到空中、像软木塞那样漂浮在水中的水手的故事外,他主要讲述了维多利亚时代一个名叫巴比·达克的牧师的双重生活。这个有着《红字》中丁梅斯代尔和《呼啸山庄》中希斯克利夫的影子的牧师,原本爱着一个漂亮性感的红发姑娘莫莉,却因多疑抛弃了她,娶了一个他不爱的女人。他性情暴戾,不但经常把他的妻子打得鼻青脸肿,而且曾打过他所爱的人,致使莫莉后来生下了一个瞎眼的女儿。数年之后,达克在带着妻子去伦敦参观大博览会时与莫莉邂逅,旧情复燃。他改名换姓与莫莉在布里斯托尔城外的一个地方每年秘密同居两个月。只有在这两个月里,他才“有生活、有爱,他个人的行星进入了沐浴着温暖阳光的轨道”。莫莉无法忍受他的双重生活,请求和他一起去法国开始新生活,但达克拒绝了她,再次背叛了他所爱的人。莫莉离开他后,达克悔恨交加,终于不堪感情折磨而带着他珍视的海马化石走进了大海。
这是一个故事中套故事的叙述结构。然而,这一结构并非一千零一夜式的单纯的故事套故事,温特森以她一贯喜欢的时空交错变换的非线性叙述手法,让普尤的达克故事以片段的方式跳跃穿插于银儿的现代叙述之中。“讲故事的方式一般都是有开头、有中间、有结尾,可这种方式在我这儿成了问题。”银儿在小说中这样告诉我们。这与其说是银儿的问题不如说是温特森的叙事策略。她在小说过了一半的地方借银儿之口说出了她对叙述的见解:“存在的连续叙述是一个谎言。从来就没有连续叙述,有的只是一个个被照亮的时刻,其余则是黑暗。”事实上,这部小说在讲述故事的同时也在讲述着讲故事本身,具有一定程度的“元小说”(Meta-fiction)的意味。譬如,我们还可以听到银儿或是温特森在小说的叙述过程中插入这样的声音:“从哪儿讲起呢?挑了最好的时间讲都这么困难,要是重新开头就更难了”或是,故事要“看我怎么讲”。白银(与银儿的名字是同一个词)“发出的光来自它自身95%的反射”也喻示了这一点。
以“元小说”的角度看,如何讲故事既是形式也是题材本身,但温特森似乎并不满足于元叙事这套吊诡的智力游戏(英文系出身的她想必知道,这毕竟已不再是像20世纪60年代和70年代时可以拿出来炫人眼目的时髦东西了),她在小说中把讲故事这一行为本身变成了一个意味深长的隐喻。普尤告诉银儿,看好灯意味着要知道“那些故事,那些我知道的和我不知道的”。银儿问:“我怎么可能知道连你都不知道的故事呢?”普尤的回答是“你自己去讲出来”。在另一段对话中,银儿要普尤讲“一个重新开始的”故事,普尤说:“那是生活的故事。”银儿问:“可它是关于我的生活吗?”普尤说:“只有你讲它,它才是。”可以看出,温特森要传达的意思是,讲故事意味着给混沌的生活赋予一个形态,一个生存经验得到自我观照、获得自主性的形态,就像她在书中借银儿之口所说的那样:“你的故事,我的,他的。……在喋喋不休、含混不清的叙述中,尽管有平常的噪声,这故事还在等着被聆听。”普尤也告诉我们,在一次沉船的海难中,有个水手在海水里靠不停地讲故事而得以在七天七夜之后获救。在这里,故事甚至就是生命之光,像灯塔的闪光一样,它们照亮了生活的黑暗区域。作为隐喻,讲故事是生存的需求,对生活具有一种改变和救赎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