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共马车继续向前驶去，把我一个人留在了马路上。我仔细地朝四周打量，想搞清楚那只猴子是不是还跟着我，结果一无所获。我不由得如释重负。我无法形容，刚才遭受的打击有多么大。而我觉得，重拾自我的欣喜让自己多少摆脱了那种情绪。

“马车还没驶到这幢房子前，我就提前下了车，现在还有两三百步的距离。人行小路旁有一堵砖墙，墙内是一道紫杉树篱，或是那一类的深色常绿植物。树篱里面还有一排硕大的乔木，你在来的路上应该注意到了。

“砖墙大约有我肩膀那么高。我抬起双眼，正好看见了那只猴子。它在墙头上，弯着腰，四肢着地，边走边爬，紧紧地跟着我。我停了下来，带着恐惧和憎恨的情绪看着它。我一停，它也停了下来，坐在墙上，长长的双手搁在膝盖上，也看着我。灯光昏暗，只能看见那只猴子的轮廓。可天又黑得不够彻底，无法让它眼中那道怪异的光芒尽情释放。然而，我依旧能清晰地看见那道雾蒙蒙的红光。那只猴子没有露出牙齿，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愤怒的迹象，它似乎厌烦了，闷闷不乐地一直盯着我看。

“我退到了马路中间，那是一种无意识的后退，我就站在那里，看着它。它一动不动。

“我本能地决定试试看别的招数——什么都行。我转过身，迈着轻快的步伐朝镇上走去，同时一直斜眼观察着那只畜生的动向。它飞快地沿着墙头爬着，与我的速度完全一致。

“马路快转弯的地方，围墙到底了。它跃下墙头，结结实实地蹦上一两下，便来到我的脚边，继续紧跟着我，我加快了脚步也没有用。它在我的左侧，就在我的腿旁，每时每刻我都担心自己会一脚踩到它。

“马路上空旷无人，安静异常。天在一点点地黑下去。我惊慌失措地停住脚步，向着另外一个方向转身——我指的是，朝着这幢房子的方向，和我刚才行走的方向相反。我站定之后，那只猴子朝后退了一段距离，我估计，大约有五六码 远，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我比刚才说的还要激动。和大家一样，我当然也听说过‘幽灵幻觉’的说法。那是你们医生用来形容类似这样的情况的。我思考了一下自己的处境，正视自己面对的不幸。

“我读到过，这种病情有时候是暂时的，有时候则很顽固。据说有的病例中，幽灵的外表起初人畜无害。而渐渐地，它变成了可怕的模样，令人无法忍受，最终把受害人折磨得精疲力竭。我孤孤单单地静静站在原地，陪伴我的只有那只野兽。我试图安慰自己，一遍又一遍地向自己保证，‘那个东西纯粹是一种病，一种有名的身体疾病，和天花或是神经痛无疑是一样的。医生们的看法一致，在原理上也得到了证明。我肯定不是傻瓜。我一直熬夜到太晚，而且消化也不正常。上帝助我，一定会没事的。这只不过是神经消化不良的症状’。我相信这些吗？一个字也不信。不过是和其他可怜人的想法一样罢了。他们也曾经遭遇过这种恶魔般的境遇，深陷其中，欲罢不能。我只能说自己的学识违背了我的信仰，我只不过是在欺骗自己、徒增勇气而已。

“现在，我朝家的方向走去。离家只有几百码了。我强迫自己听天由命，但是还没有从那种令人作呕的震惊中摆脱出来，还处在初逢厄运的慌乱之中。

“我打定主意，当晚就待在家里。那个畜生靠近了我。我不禁想，是不是因为朝着家的方向前进，它就产生了某种急切的情绪。有时，筋疲力尽的马或狗朝家走去时，也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我害怕到镇上去，我担心被人看到、认出来。我意识到，自己的一举一动中有一种抑制不住的焦虑。此外，我还害怕生活习惯上出现任何剧烈的变化，例如去到某个娱乐场所，或者为了让自己疲劳一些而离家散步。它一直在大厅门口等着我，直到我迈上台阶。大门一开，它就和我一起走了进去。

“那天夜里，我一口茶也没有喝。我抽了雪茄，喝了一点儿白兰地和水。我的想法是，自己应该尽情进行物质享受，过上一阵随心所欲的生活，就像这样，强迫自己养成一种新的习惯。我来到这间客厅，就坐在这个位置上。然后，那只猴子爬上了一张小桌子，当时是放在那里的。它看上去头昏眼花、无精打采。它动来动去，让我有一股抑制不住的不安，迫使自己一直盯着它。它的眼睛半睁半闭，但是还能看得出双眼的光芒。它不停地看着我。随时随地，一直清醒地看着我，片刻也不停息。

“我就不再详细讲述那一晚的遭遇了。我会接着形容第一年的情况，其实基本一样。我会讲讲这只猴子白天的样子。您刚刚已经听到了，在夜里，它有很多怪异之处。这只猴子不大，全身通黑。它只有一个特点——具有某种恶意——无法名状的恶意。第一年里，它看起来郁郁寡欢，总是病恹恹的。但是，在那份具有敌意的慵懒之下，总潜伏着一股强烈的恶意和警戒。在那段时间里，它什么也没有做，也没有给我惹一点儿麻烦，仿佛计划好的一般，只是持续不断地看着我。它的眼睛一刻也不曾离开我。自从它出现之后，除了睡梦中以外，我的视线里始终有它，无论白天黑夜，无论天明天暗，除了它每次会无缘由地离开几周之外。

“在完全黑暗的情况下，它也像白天一样清晰可见。我不仅仅指它的双眼。它笼罩在一层光晕之中，让浑身上下都能看得清清楚楚。那道光晕仿佛是一团红色的余烬，它走到哪里，光晕就跟到哪里。

“它暂时离开我的时候，总是在夜里，在黑暗之中，每次都如出一辙。它一开始变得很不自在，然后狂怒不已。之后它会向我扑来，龇着牙，浑身颤抖，爪子攥得紧紧的。与此同时，壁炉里出现了火光。我从来也不生火。在点火的房间里，我睡不着。它离烟囱越来越近，似乎因为愤怒而发抖。当那份怒火累积到最高点的时候，它跳进壁炉里，爬上烟囱，消失不见了。

“这一幕刚刚发生的时候，我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现在，我重获新生了。一个白天过去了，一个晚上过去了，它没有回来。然后是一整周……一周……又一周。赫斯利乌斯医生，我跪倒在地，感谢上帝，跪着祈祷。整一个月就这样无忧无虑地过去了，但是突然之间，它又和我在一起了。” 1KMzGO02jMM/aHnI3yoSStu0sMfzVwmmLrjuT54f0A+fTe/RQH8OMzA4AQNvsRQ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