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欢快地告别,但是他高兴不起来,我也是。人脸——这一强大的心灵的器官——一定具有某种表达形式。虽然我经常见到各种各样的脸,并且拥有医生的坚强神经,但是这张脸却深深搅乱了我的心神。看一眼詹宁斯先生就让我焦躁不安。它具有一种凄凉的力量,令我浮想联翩。我不得不改变了晚间的计划,去了歌剧院。我觉得,自己需要换换脑子。
有两三天的时间,我没有听到他的消息,也没有收到他的信息,直到他给我送来了一张便条,读来满心欢喜,充满希望。他说,一段时间以来,他已经好多了——实际上,是很不错——他要做一个小试验,到他的教区去上一个多月,试试看一点点工作是否会让他不舒服。对于他的康复,现在他几乎打算这么称呼了,洋溢着一股强烈的宗教感激之情。
一两天后,我见到了玛丽小姐,她又说了一遍他在便条里告知的事情,告诉我他实际上是在沃里克郡,继续履行他在肯利斯的牧师职责。她还补充说道:“我禁不住认为,他真的是完全健康的,除了神经过敏和胡思乱想,其实什么事也没有。我们都会神经紧张,但是我觉得,对付那种缺点,一点点的辛勤工作就是最好的灵丹妙药,他下定决心去试试看。他要是过了一年多也不回来,我一点儿也不会奇怪的。”
尽管她信心十足,但是仅仅两天之后,我就收到了这张便条,那是从他皮卡迪利大街附近的房子里发出的,还有落款日期:
尊敬的先生,我无比失望地回来了。如果我觉得能够见您,我会写信请您来拜访的。此刻,我的心情太低落了。实际上,甚至连想说的话都说不出来。请不要和朋友们提到我的名字。我无法见任何人。上帝保佑,不久之后,您会听到我的消息的。我打算去什罗浦郡跑一趟,那里有一些我的亲戚。上帝保佑您!愿我回来以后,相比起现在,我们能更加愉快地相见。
此后大约一周,我在玛丽小姐自家的宅邸碰到了她。她说,最后一个留在城里的人,也要动身前往布莱顿了,因为伦敦的好季节马上就要过去了。她告诉我她从詹宁斯先生的侄女玛莎那里听说了他在什罗浦郡。他侄女的信里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提到他情绪低落、神经紧张。那些字眼,健康的人们觉得只不过是轻描淡写,而暗中却隐藏着怎样的痛苦啊!
将近五周过去,我都没有接到詹宁斯先生的任何消息。最终,我收到了他的一张便条。他写道:
我到了乡下,呼吸着不同的空气,看着不同的风景,感受着不同的人,所有的东西都不一样了——所有东西都有了改变——除了我以外。作为地球上最犹豫不决的生物,我已经下定决心,要完全向您坦露我的病情。如果您时间允许,请今天、明天或是后天就来找我。但是请一定要越快越好。您不知道我有多么需要帮助。我在里士满有一幢安静的房子,现在我就在这里。也许您可以赶过来吃晚餐,或是午餐,甚至是喝茶也可以。您会毫不费力地找到我的。只要您方便,带信来的布兰克大街的仆人随时都会把马车停到您的大门口。我也随时恭候您的大驾。您也许会说我不应该一个人独处。我什么都试过了。来看我吧。
我叫来了仆人,决定今晚就去。于是我就真的去了。
我想,他要是待在寄宿处,或者旅馆里,应该会觉得好很多。此时,我乘坐的马车正穿过两排低矮阴郁的榆树林,前往一幢相当老式的砖式房屋。那些树木的叶子遮住了屋子,超过了房顶的高度,几乎把屋子包围了。这是一种不合常理的选择,因为没有什么比这更沉闷和寂静的了。他在城里待了一两天,因为某种无法忍受的原因,搬来了这里。也许是因为这里家具齐全,还是他自己的房子,来这里便能摆脱思绪上的困扰,也不会有选择上的困难。
太阳已经落山了,西边的天空反射出的红光照亮了四周的景色。我们都很熟悉这种景致。大厅显得非常黑暗,但是,走到后面的客厅之后,因为有窗户是朝着西面的,于是我又沐浴在了同样的微光之下。
我坐了下来,望着窗外枝繁叶茂的风景。在壮丽而凄凉的光线中,万物都闪烁着柔和的光芒,而那一丝光芒,也正在一点点地褪去。房间的几个角落已经全黑了,所有的东西都变得昏暗起来。不知不觉中,我的心绪也随着那份阴暗而变动着,做好了面对真正邪恶的准备。我独自等待着他的到来,很快就如愿了。与前厅相通的那扇门打开了,在红彤彤的暮色中,詹宁斯先生高大的身影隐约可见。他迈着隐秘的步子,不声不响地走进了房间。
我们握了握手,靠窗坐在椅子上。那里还足够亮,能让我们看见彼此的脸庞。他坐在我旁边,把手放在我的手臂上,没有半点儿开场白,直接讲起了自己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