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边读,一边用铅笔盒的一端沿着文字移动,突然某样东西迫使我抬起了目光。
我的正前方是刚才提到过的一面镜子,我在镜子里看到了我那位朋友高大的身影。詹宁斯先生弓着背,俯身在我的肩膀上,读着我正在埋头苦读的那一页,脸色阴沉而激动,我几乎都认不出他了。
我转身站了起来。他也站直了身子,努力挤出一丝笑容,说道:
“我走进来,向您问好,但是没能把您从书中唤醒。所以我禁不住好奇,就从您肩膀上偷看了,恐怕是有些失礼。您应该不是第一次看那些文章了。毫无疑问,您在很久以前研究过斯维登堡?”
“噢,太对了!我欠斯维登堡的实在是太多了。您一定会记得,《玄医学》那本小书里也能找到他的影子。”
虽然我的朋友装出一副高兴的样子,但是他的脸上闪过一丝红晕,我能觉察到他内心里极大的不安。
“我简直不够资格,我对斯维登堡知之甚少。两周前,我才拿到那些书。”他回答道,“我认为,它们会让一个孤独的人感到神经紧张——嗯,从我读过的一点点来判断——我不是说它们把我也弄得紧张了。”他笑道,“我非常感激这本书。您拿到我的便条了?”
我尽量表示赞同,但也少许保留了一点意见。
“读您的书,我是彻彻底底读进去了,”他接着说道,“我一眼就看出来,那本书的内涵要比写出来的丰富得多。您认识哈利医生吗?”他问道,显得有些突然。
顺便说一下,笔者认为,此处提到的这位医生是英格兰有史以来最杰出的医生之一。
我认识他,和他通过信,并且在我访问英格兰期间,受到他的热情款待,得到了他极大的帮助。
“我觉得,他是我此生遇见过的最大的傻瓜。”詹宁斯先生说道。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他说别人的坏话,如此高贵的名字竟会配上这样的字眼,着实让我大吃一惊。
“真的吗?在什么方面?”我问道。
“他的专业上。”他回答道。
我笑了起来。
“我的意思是,”他说,“在我看来,他的决定,有半数都是盲目做出的——我指的是,他看待万物,有一半都是暗淡悲观的——而另一半则无比光明、充满活力。最糟的是,他似乎是故意的。我简直无法理解——我是说,他不应该这样——他行医的时候,我和他打过交道,但是我觉得,在这层意义上,他只不过是个思想上的瘫子,智力上的活死人。也许在某个时候,我会和您详细说说。”他带着一点儿激动说道,“您在英格兰多待几个月吧。如果在您逗留期间我不在城里,能允许我给您写信吗?”
“荣幸之至。”我向他保证道。
“您真是太好了。我对哈利实在是太不满意了。”
“他有点儿倾向于唯物主义学派。”我说。
“一个彻头彻尾的唯物主义者。”他纠正我道,“您无法想象,那种事情会让更了解底细的人多么担心啊。请您不要告诉任何人——任何您认识的我的朋友——我所郁闷的事情。比方说,现在没有人知道——甚至玛丽小姐也不知道——我去找哈利医生,或是任何其他的医生看过病。所以请不要提起此事。如果我有任何发作的征兆,请允许我给您写信。如果我在城里的话,还能跟您谈一谈。”
我满脑子都是猜测。不知不觉中,我发现自己正凝重地盯着他,因为他的目光垂下了片刻,然后他说:
“我觉得您大概在想,我还是现在就告诉您吧,不然您会乱猜的,但是您还是放弃吧。就算用尽整个余生,您也永远猜不到。”
他微笑着摇着头。冬日的阳光下,突然飘过一片乌云。他像是忍受着痛苦一样,咬着牙齿吸了一口气。
“很抱歉,您曾经找机会咨询过我的同行的意见。但是,只要您愿意,我随时随地都听候您的吩咐。不用我提醒您,信心无比重要。”
然后,他又聊了很多其他的事情,氛围要轻松愉快很多。过了一会儿,我就起身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