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我去布兰克大街拜访过了。
仆人在门口稍一打听,便告诉我,詹宁斯先生和一位绅士正有事忙着呢,那是从他的教区肯利斯来的一位牧师。为了保留自己的一点儿特权,也为了能再次拜访,我只是暗示自己改日还会再来。我转身刚要走,那位仆人就向我表示歉意,问我是不是赫斯利乌斯医生。他十分专注地看着我。作为教养还不错的仆人,通常是不会这么看人的。知道了我的身份后,他说:“那么,先生,请允许我向詹宁斯先生通报一声。我敢肯定他想要见您。”
过了一会儿,仆人回来了,带来了詹宁斯先生的口信。他请我去他的书房,那实际上是他后部的客厅。他答应几分钟后就来见我。
这真的是一间书房——几乎称得上是图书馆了。房间很高,有两扇细长的窗户,配有深黑色的窗帘。房间比我预想的要大得多,书堆得到处都是,从地板一直堆到了天花板。上层的地毯——凭我踩上去的感觉,有两三层——是土耳其地毯。脚步落下去,悄然无声。书架突出在外,使得窗户都显得非常幽深,尤其是那几扇窄窗。房间虽然非常舒适,甚至能用奢华来形容,但是显然有些阴暗,再加上那份寂静,简直可以称得上是令人压抑了。然而,也许是因为我产生了一些联想。在我的头脑中,已经把一些奇怪的想法和詹宁斯先生联系起来了。我带着一种特别的不祥的预感,走进这幢非常安静的屋子,步入这间极其寂静的房间。那份黑暗,以及各类书籍庄重的封皮,更是加深了这份忧郁的感觉。除了墙上两扇窄窄的玻璃以外,书堆得到处都是。
我在等着詹宁斯先生的到来。为了打发时间,我瞄了瞄他书橱里堆放的书。我的目光落到了书橱下面的一堆书上。那些书放在地板上,背面朝上,是斯维登堡的一整套拉丁文原版《属天的奥秘》。那是一套非常精致的对开本,装帧极为考究,深受神学风格的影响,纯羊皮封面上烫印着金色的字母,书边也是胭脂红色的。这套书里插着一些纸质书签。我拾起那些书,一本接一本地放到桌上,把书翻到插有书签的地方。我读起了肃穆的拉丁术语,文中用铅笔画出了许多句子。在此我摘录一些,并翻译成了英语。
“当人的内在视觉,即他的灵魂的视觉打开的那一刻,生命的另一种形式就出现了,那是肉眼无从可见的。”
“拥有了内在视觉,我就得以看见另一种形式的生命,要比我看见的这个世界的东西清晰许多。从这个角度考虑,显然外部视觉脱胎于内在视觉,而内在视觉则来源于更加内在的视觉,如此等等。”
“每个人至少都有两种邪灵在侧。”
“恶鬼在旁的人同样也能流利地讲话,但是声音刺耳,听来让人不快。他们有时候也会出现说话不畅的情况,因为那时正有某样东西悄悄潜伏在内,令想法产生了分歧。”
“附身于人的邪灵确实来自地狱,但是附上人身之后,他们就脱离了地狱。这时他们所在的地方,位于天堂和地狱之间,称为灵界——邪灵附在人身上的时候,就处在灵界之中。此时他们免受地狱的一切折磨,而是分享宿主的全部所思所想。因此,该人的一颦一笑,邪灵都能一一体会。但是,他们返回地狱之后,又回归到了以前的状态。”
“邪灵觉察到自己附身于人时,此时他们还只是与人分离的灵。而如果他们可以飘入那人的肉体,他们就会千方百计地摧毁他,因为他们对人抱有无穷的敌意。”
“因此,当他们认识到我是肉身的主人后,就会不断地试图除灭我,不仅要除灭我的肉身,更要除灭掉我的灵魂。因为,对于地狱里的一切生命,消灭人类或灵魂都是他们的乐趣所在。但是,我主一直保护着我。因此,与灵共生的人是何等危险啊,除非他的信仰无比坚定。”
“精心防护,不让附体的灵知道他们已经与人合体实在是太重要了,因为如果他们知道了这一点,就会和他对话,其意图就是为了摧毁他。”
“地狱的乐趣就是对人作恶,让他快速而永远地灭亡。”
页面底部的一长串注释吸引了我的目光,那是詹宁斯先生干净的手笔,是用十分尖细的铅笔写就的。我期望看到他的评价,便读了一两句,但是随即停了下来,因为写的内容完全不是那些,而是以这样的文字开头的,“Deus misereatui mei ”。我意识到了这段文字的私密性,于是挪开双眼,合上书,把全套书都放到原先的地方,除了一本之外。那本书吸引了我的注意。我就像一个勤奋好学、惯于独处的人那样,完全沉浸在了书中,浑然不知外物,也不记得自己究竟身处何处。
我读到的那部分,用斯维登堡的术语来说,是有关“代表物”和“对应物”的内容。正在读的这一段,主要说的是,当邪灵为其地狱伙伴之外的人所见时,他们就以“对应物”的形式出现,呈现出野兽的模样。那是他们可怕、残暴的一面,代表了他们的特殊欲望和生命。这一段很长,特别列举了一些野兽的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