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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明的大胆妈妈

《大胆妈妈和她的孩子们》 [1] 并不面向那些或近或远靠战争发财的人们;向这些人揭示战争的重商特征,兴许是一种滑稽可笑的误会!不,《大胆妈妈和她的孩子们》所面向的,正是那些忍受着战争而又从中一无所获的人们,而这则是其重要性的第一理由:《大胆妈妈和她的孩子们》是一部完全大众的作品,因为这是一部其深刻意图只能被大众所理解的作品。

这部戏从两种见解出发:对于社会弊端的见解和对于医治弊端的见解。在《大胆妈妈和她的孩子 们》的情况里,涉及的是帮助所有像大胆的妈妈那样的认为自己必然身处战争厄运中的人们,同时恰恰是要让他们看到,作为人类现象的战争并不是必然的,并且人们在极力从事经商事业的情况下,可以最终消除战争的后果。这就是作者的想法所在。现在我们看到的,是布莱希特如何把这一主要意图与一出真正的戏剧结合起来,为的是使这一命题的明显性不诞生于一种说教或一种论证,而是诞生于戏剧行为本身:布莱希特面对我们,把“30年战争”放在其延伸之中;由于被这种不可避免的延续所控制,一切都在变坏(物体、面孔、情感),一切都在被毁灭(大胆妈妈的孩子们一个接一个地被杀死);大胆妈妈是一家食品店店主,她的生意和生活是战争的可怜结果;她现在 处于 战争之中,甚至可以说到了她看不见战争的地步(只在第一部分结束时有一点光亮):她失明了,她承受着战争,却不理解战争;对于她来说,战争是无可争议的必然。

对于她来讲,但更应该说是对于我们来讲:因为我们 看得见 失明的大胆妈妈,我们 看到了 她所看不到的东西。对于我们来说,大胆妈妈是一种可延展的实质:她什么都看不到,可是我们,由于我们被这种具有最直接说服力的明显剧情所抓住,我们通过她看到,也理解了,失明的大胆妈妈是她所看不到的东西的牺牲品,并且这是一种可以消除的不幸。于是,这部戏把作为观众的我们决定性地分成了两部分:我们既是失明的大胆妈妈,又是阐明大胆妈妈的人。我们参与大胆妈妈的失明状态,可是我们 看得见 这种失明状态;我们既是陷入战争必然之中的被动角色,又是必须破除这种必然性的自由观众。

在布莱希特看来,演出在讲述,大厅在判断,演出是史诗般的,大厅是悲剧性的。然而,这一点,正是对于重要的大众戏剧的 定义。我们举吉奥尼尔 或是庞奇先生 为例,这种戏剧源自一种古代的神话:在这里也一样,观众 知道 演员不知道的东西;看到演员的那种有伤大雅和荒唐可笑的动作,观众惊异、不安、愤怒、宣讲真理、说出办法;观众甚至会看到,观众自己正是忍受痛苦和茫然不知的演员,他将懂得,当其陷入其所处时代以不同的形式强加给他的“30年战争”里的一次战争之中的时候,他就会完全像大胆妈妈那样,既忍受痛苦又愚蠢地不知道自己具有使其不幸停止的能力。

因此,关键的是,这种戏剧从不完全将观众牵连到演出之中。如果观众不能保留这么一点空间和距离来发现自己在忍受和被蒙骗了的话,那么一切都是失败的:观众应该部分地将自己视作同大胆妈妈一样,应该只是为了及时地退出失明状态和评判失明状态才接受这种状态。布莱希特的整个戏剧理论都是服从于 间离 (distance)的一种需要,而在实现这种间离的过程中,戏剧的本质便得到了保证:这里涉及的并非是何种戏剧风格的成功,而是观众的意识和他构造故事的能力。布莱希特毫不客气地把剧情解决办法当作无公民道德的东西排除出去,因为剧情解决办法把观众紧系在演出上,并通过狂热的怜悯或戏谑似的贬低为故事中的受害者与其新的证人之间无保留的合谋提供了方便。因此,布莱希特拒绝浪漫主义、夸张、写实主义、粗犷、哗众取宠、唯美主义、歌剧、所有的粘附 (empoissement)手段或参与风格,因为这些都会导致观众完全将自己等同于大胆妈妈,都会导致观众神往大胆妈妈,都会被带到她的失明状态或她的无价值之中。

我们的戏剧美学家们,当他们可以假设演出所带来的一种模糊的宗教感情的时候,他们就总是快乐的。参与问题,作为这些美学家的奶油蛋糕,在此完全得到了更新的设想,并且人们已经不停地发现了这种新原则所带来的有益的结果。这种原则也许是一种很古老的原则,因为它建立在公民戏剧的先祖地位基础之上,而在公民戏剧中,舞台总是位于大厅中的类似法庭的东西(请看古希腊戏剧)。现在,我们理解了,为什么我们的传统戏剧理论是彻底地错误的:那些理论粘附观众,那是一些有关放弃自己的戏剧理论。相反,布莱希特的戏剧理论具有一种助产术的能力,它既再现又使人判断,它既是感动人的又是隔绝性的:在这种理论中,一切都有助于感动人而又不使之被淹没;这是一种连带性的戏剧,而非传染性的戏剧。

其他人还会说,这种戏剧理论为了完成一种变革观念所作出的当然是以胜利告终的一些具体努力,而这种变革观念是今天唯一可以验证戏剧的观念。最后,需要重申,我们要面对柏林剧团演出的《大胆妈妈和她的孩子们》所产生的精神震撼的特殊性。像任何一部伟大的作品一样,布莱希特的作品是对先于其作品的弊端的彻底批判。因此,从《大胆妈妈和她的孩子们》中我们无论如何都受到了深刻的教育,也许,这种演出使我们赢得了几年的思考时间。但是,这种教导还带有一种快乐:我们看到,这种深刻的批判同时在建立我们曾经理想地假定的一种摆脱束缚的戏剧,而这种戏剧终于有一天以其成熟和已经完好的形式呈现在我们面前了。

1955,《大众戏剧》( Théâtre populaire


注释

[1] 布莱希特的《大胆妈妈和她的孩子们》(德文: Mutter Courage ),由柏林剧团演出,1954年在巴黎(国家剧院,Théâtre des Nations)上演。 FWWfceLXuij3gEUb/HHGKAXzUiHBF5TWhQ5oU4AJfgzz/BBrvYDVaDfAdg3V2tF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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