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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8年12月16日讲义

我在实际思考中确实感到,就我的情况而言,幻想式化的小说不可能是忆往症式的。小说的“冲动”(对素材的喜爱)并不朝向我之过去。这并不是说,我不爱我的过去,倒宁可说我并不爱过去本身(或许因为它使人痛苦吧),我的抗拒具有我谈过的那种令人迷惘的形式→对于叙事、对于复述那些不再复现者(梦,艳遇,过去的生活)的一般抗拒性。感情的联系,在其感性的、关系的、思想的层次上,相关于现在=我所期待的素材(参见“描绘我所爱者” )。

这里马上出现了与今年课程相关的问题。是否能以现在作为(小说的)叙事之素材呢?如何调节——辩证地处置——写作的陈述作用所含蕴的距离和作为在同一经历中所体验到的现在狂热之间的近似性关系。(“现在”起着黏合作用,好像是将鼻子粘贴在镜面上那样。)现在:使鼻子黏合在纸面上;如何慢慢地、流畅地(以一种流动的、流畅的、细水长流的方式)写作,使一只眼睛对着纸,另一只眼睛则对着“心中所想者”呢?

我实际上所拥有的这种简单却难于处理的想法是,“文学”(因为归根结底,我的计划是“文学的”),总是与“生活”相关的。我的问题是,我相信我未曾触及我过去的生活;它隐藏在迷雾里,即隐藏在记忆强度之弱区内(无此强度即无写作)。现在的生活(我的素材在此)是有强度的,它与写作的欲望结构性地混合在一起。从小说的“准备”关系到对此平行文本的掌握,后者是“当前性的”、同时共生着的文本。

但是,如果说我似乎首先对根据现在生活来写小说感觉困难,如下说法却是错的:不可能以现在为素材来写作。我们能够通过记笔记方式对“现在”进行写作——随着笔记“落在”你的上方或下方(在你的目光上,你的听觉上)→同样,最后(我的引介将要结束了)出现了两个问题,其解决成为小说的(我的小说的)准备的关键——这也成为今年课程的第一个研究对象:

——首先,随记〔notation〕,“记笔记”的动作:notatio。它处于什么层次上?“现实”层(选择什么),“言说”层(笔记作用的形式如何,产物如何)?此一动作含有意义、时间、片刻、言说吗?笔记作用似乎立即进入一种语言流的、不间断语言之设问〔problématique〕交叉点内:此即生活和一种神圣姿态间的交叉点。生活既是链接的、细长的、连续的文本,又是叠加的文本,即隐藏在文本断面的一种组织学〔histologie〕式的存在 ,神圣姿态即进行标记〔marquer〕(进行隔离:祭祀,替罪羊仪式等)。笔记作用是问题的交叉点么?是的,这就是笔记作用提出的现实主义问题。考虑一下一种笔记动作如何可能(并非讥讽之意),这已经是被认可了的一种说法:文学现实主义的(螺旋的)回归是可能的。注意:不要按照这个词的法国的或政治的含义来理解它(例如,左拉、社会主义现实主义),而是按其一般意义——写作实践自觉地置入虚幻现实〔leurre-réalité〕的机制内。由此出发,又如何组织、维持笔记动作呢?

——其次,如何从笔记的作用,也就是从笔记〔note〕,过渡到小说,从非连续性过渡到流动体呢?对我来说,问题是精神结构性的,因为这意味着,从片段性过渡到非片段性,即改变了我和写作的关系,我和陈述作用的关系,那么我还是我作为主体的自己么?片段化的主体(=某种去势关系)还是流动的主体(另一种关系)?也许这仍然是短形式和长形式之间的一种冲突关系。

再者(如在我“梦见”种种问题时):每当精神形成了一种二中择一的选择之际——在掉入陷阱中的恐怖和因简单化处理而产生的喜悦之间,后者如以为选择总比发明要容易些——也不需要排除第三种形式。修辞型〔figure〕:最初似乎是不可能的,而最终却成为可能的。于是,有可能设想一种片段小说〔roman par fragments〕,一种小说片段〔roman-fragment〕。这样的小说无疑是存在着的——或接近于存在的,一切取决于区隔、位置、流动、页面等设定,在其中有非连续停顿的标志:在此,须要、将须要质疑小说的视觉配置法〔dispositif〕——段落,空格行= périgraphie(参见A.孔帕尼翁〔Compagnon〕在Seuil 出版的书 )。我想起了福楼拜的潜在的片段〔crypto-fragmentaire〕侧面(空白 )和《阿吉雅德》 。肯定还有很多其他的例子——而且在更深的、较少形式化的层次上:当然包括普鲁斯特式的非连续性,Rphapsodique〔断片缝接〕形式(本课程第二部分的问题)。

我当然会以间接的方式讨论这些问题→我将把它们“挂接”到两个外在的经验领域,两个分支文本〔textes-tuteurs〕之 上:

a)随记:我选择了小说家的笔记,或者一本自传日记(记“现在”的笔记)。由于爱好,也因为短形式的问题而最具凝缩力,我宁肯谈我喜爱的短形式,并且这正是随记的本质:俳句。我们将有一系列关于俳句的课程(即关于“现在”的随记)。

b)从片段向 (长文本中)小说的转移:在此我将借助(至少我这样设想)普鲁斯特,更准确地说,我将在课程中探讨自传片段,普鲁斯特似乎从这些片段里最终(在激动、迟疑、犹豫之后)投射出《追寻逝去时间》巨流。在别处,我解释过,普鲁斯特的生活,在我看来,似乎越来越引人关注,即从写作的观点看,特别值得思考:越来越应该关心建立一门关于普鲁斯特生活(André Téchiné的电影史 )的“科学”(如果可以这样说的话)。

今年讲义的构成,大致(我想因为我还不能够明确划定章节比例)就是这样=围绕着待制作小说的、幻想式化小说的某种回旋运动〔circonvolution〕内之两个轴心:俳句/普鲁斯特(我说《普鲁斯特》,而不是《追寻逝去时间》)——看起来不一致的轴心→“远心的”〔excentrique〕联接法〔articulation〕。我相信此种对比而立的正当性,但我会接着担心,在你们看来,这样做不免有些唐突,过于简略,不免带些随意性——甚至有些“牵强附会”(这个谜语式字词的意思是:近似于把一根毛发切分为四根的做法)。幸好,一位朋友提供的普鲁斯特的《时事评论》中的引句可以在此适用:“叙述事件,就是只通过脚本来认识歌剧;但如果写一部小说,我得设法逐日区分连续性的音乐。” 逐日式连续性音乐=俳句。由此可知,基本上或许是:凡被幻想式化的作品,即如歌剧般的小说。

两点说明

在开始(关于俳句)讨论之前,为了慎重,我想补充两点说明,或者说,两点有关内情的陈述:

(1) Commesi (好像是)

我真要写一部小说么?对此问题我只作如下回答。我的所作所为好像是我将要写一部小说似的→我将停留在这个好像是的语式内:我们的课程也可以称为“好像是”了。

注意:

a)人们将对我说,人们对我说过:预先宣布〔小说的写作〕,极具风险,“不可预估的”风险,即具有摧毁性的风险。过早命名,后果不祥〔熊皮之喻:尚未拥有者先别动作。——中译者〕。通常,我很在乎风险,我总是慎于谈论将要写的书。这次为什么甘冒风险,而且,可以说,在向神明挑战?因为这是我前面谈过的生活变化(人生的中途)的一部分:此一变化实际上意味着某种无所复失的考虑,后者并非相当于“绝望”(desperado)一词,而是相当于研究一种与法文的习语(法国人行为中常见的)“丢面子”相对立的思考——法国,与其说是一种有过错感的文明,不如说是一种有耻辱感的文明。写或不写一部小说,失败或不失败,这不是一种“成就”〔performance〕问题,而是一种“途径”问题。恋爱,即丢失面子并接受其结果,因此总得面对损失。——此外:

b) 好像是:方法的词语(某种数学的工作方式)。方法=某种假设的方法论探讨;在此可明确理解为:不是说明的(解释的)假设(元小说〔méta-roman〕),而是生产的假设。

c)方法=途径(Grenier 的Tao=途径 。Tao〔道〕既是途径也是路程的目的,既是方法也是达成。刚一上路,已经走过了它)。道:重要的是途径,行走,而不是在终端所发现者→幻想式的探求已经是一种叙事→“必要的不是期待而是实行,不是成功而是坚持” (萨特也如此说过)。

d) 因此可能的情况将是,这部小说始终停留在其准备的过程中——不论最终是筋疲力尽还是圆满成功——在其准备之中。本课程(当然,必要时会历时数年)的另一名称或许应是“不可能的小说”。在此情况下,所开始的工作=对一个重大的怀乡恋主题的探索。徘徊于我们的故事中的主题即文学之死亡。它在我们周围游荡;必须正面注视这个幽灵,从实践出发→因此,工作是紧张的:既不安宁又颇具能动性(肯定不会更坏吧)。

(2)伦理/ 技术

既然要对一种实践发问,在课程中将出现准技术性的(以及一种特殊的技术性的:即文学性的)思考→对某些人来说会有期望落空和不感兴趣的风险:我通过对其指明及预告或可设法防止此类失望的发生→乍看起来,风格似乎与去年讲课不同:中性=伦理范畴,并未提出关于中性的技术学,除了“道”以外。

然而在我看来,一切事务——一切行动,运作,发言,姿态,工作——都有三个方面:技术,意识形态,伦理学→此一工作的意识形态问题,与我无关;提到意识形态,即已属于他人的〔工作范围〕,意识形态永远就是一种“他者”〔Autres〕现象。

但是,按照我的愿望,此工作的技术面和伦理面,应以不可判定的方式相互联系。如果在写作领域内,我们假定其技术面具有一个美学面,这个工作(这个课程)就位于美学面和伦理面的交叉点、缠结点上。

这是一个克尔凯郭尔的问题(《或者,或者》)。卡夫卡对此说过(修正说):“克尔凯郭尔面对着如下问题:对于存在,或者对其进行美学的享受,或者对其进行伦理的体验。但我认为这是一个错误地提出的问题。这个‘或者,或者’的问题只存在于克尔凯郭尔的头脑中。实际上,人们只有通过道德的和谦卑的体验才能获得美学的享受。”

“技术面”:这根本上是相关于写作的道德的和谦逊的体验→总之与“中性”相去不远。无论对那些不写作的人,还是对那些虽写作而不关注我的问题的人来说,对此是否关心呢?我的希望基于一种个人的经验:当人们谈论他们的职业、他们职业中的问题时,不管谈什么,我都不感厌倦。遗憾,大部分时间,他们都自认为需要参与一般性对话。很多次我都感到惊讶和尴尬,因为在对话中,当我希望听到他们谈自己的专业时,他们不是谈自己的专业,而是谈些文化的和哲学的老生常谈!——特别是,知识分子们从不谈自己的专业,就像是他们没有专业似的:他们有“观念”,“立场”,而没有职业!朗布尔的询问受到有趣而宽容的嘲讽(也被他自己嘲讽)。 就是这样!这些作家们所在意的则是他们的自来水笔、纸张、桌子!他们是有癖好的。

对我来说,(技术的)美学面和伦理面是连在一起的;此连接的特权领域:日常琐细的“家务事”。或许想写一部小说(小说本身?我的小说?),即侵入、占据一种家务事写作实践。参见普鲁斯特,他把小说比作一件衣服,裁缝将其裁剪、缝合,总之,准备(对此词的理解相当于:小说的准备)。在普鲁斯特时代,以及在我小时候:女裁缝(Sudour 小姐 )走家串户,搜集和处理消息→小说家的家务事劳作梦想:成为一名居家女裁缝。 5o92obSJClj2l5/dUb6UBTv0x87R6OrCaOv92GrdgujdRbJ4OhWDaJGwdD2QUC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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