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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9年2月17日讲义

实在界〔 réel〕效果或毋宁说实在性〔réalité〕效果(拉康)

我在本讲中汇集了有关俳句的言说〔dire〕如何产生一种实在界效果的思考。 这种效果的特点是什么呢。(我将“实在界效果”理解为使现实的确实性出现而导致的语言活动〔langage〕的消失:语言活动的返回、隐没、消失,使已说出者显露无遗。在某种意义上,实在界效果=可读解性〔lisibilité〕→那么俳句的可读解性是什么呢?)

摄影

让我们通过一种艺术进入另一种艺术。普鲁斯特,《驳圣伯夫》:巴尔扎克“描写”社会,不只是对其单纯描摹,而是因为他自己先有——“美丽图画的观念”,“一种伟大图画观念”,“因为他常常在一种艺术形式中构想另一种艺术” →容许构想俳句的艺术形式=摄影。

摄影→围绕着摄影的各种悖论

1)世界:在(公或私的)社会生活的、认知的所有层次上,充满着摄影因素;杂多的、异质的对象(参见使索绪尔寝食不安的语言活动〔langage〕 )≠ 但是:没有摄影理论,没有关于主流文化(电影,绘画)的哲学假定。

2)摄影不被看做一种“艺术”(≠第七艺术),但有一种“摄影艺术”,然而这就既否认了艺术也否认了摄影。

3)电影的情况也和摄影一样,似乎还不能为摄影形象的特性下定义,它(相对于其他艺术)本身所固有的效果。我们也不能表述其“意识对象”:意向性显现、意识作用〔noétique〕目标所达到的特殊类型。现象学这个词语的正当性在于以下事实,对于现象学而言,视觉是认识的决定性机制。例如(作为研究的根本假设):

a)它〔摄影的意识对象〕不是形象的(知觉)结构。发明摄影的(不是指技术性层面,而是指现象学层面)是画家:暗箱术〔camera oscura〕再现了文艺复兴时代的几何透视法。

b)它不可能是“再现可能性”(与绘画相比时具有的适当性):文本是可再现的:1)在印刷术发明以来的物质层次; 2)对每一次阅读而言,在现象学层次上。

c)它不可能是“视点”:就此而言,摄像机当然具有非常丰富的可能性。但是在福楼拜的描写中存在有完整的移动摄影——参见博尼策〔Pascal Bonitzer〕的主观摄像机。

我的假设(在最近一次研究中所提出的假设,但长期以来从未深入研究过)=摄影的意识对象应当从“这曾经是”角度来探索 。如果“词意识对象”是正当的概念,它就是摄影的而非电影的意识对象——电影没有意识对象(也许反而省事了!谁知道呢?)

从意识对象视点看的摄影和电影,“曾经是”:

1)摄影的虚构性甚微;有限的虚构经验:Bernard Faucon:摄影实现〔mises en scène〕,活人绘画 。摄影永远是处于“曾经是”一侧的 ≠ 电影:“看起来像曾经是。”

2)电影中的“曾经是”部分是通过摄影媒介完成的:电影人为地转移了摄影的意识对象。实际上,“曾经是”乃系完全虚假的、人工的、编造的某种化学“合成物”;电影摄影经验 :a)录制次序和复制次序的倒置=蒙太奇; b)影像和声音的分离:后期合成。

因此,我赋予摄影的重要性超过赋予电影的重要性。我是从人类学探索的角度说的。关于摄影可能有一种理论;关于电影,或许只有一种文化。根据一种历史人类学观点,“绝对新”〔le nouveau absolu〕,突然变化〔mutation〕,阈限〔seuil〕,这就是摄影过程。勒让德尔在《电影手册》上的文章 →关于在电影之前和电影之后对世界的切分。我对此加以否定,改为说在摄影之前和之后对世界的切分。电影也许会在一种文化史中,在另一种形式(电视的演变)中被解消 ≠ 摄影:其意识对象,永远是一种意识的惊异感:对“的确,曾经是”的(思考性的)惊异感(参见现象学家所说的元信念〔urdoxa〕)。

我的主张是,俳句更加接近于摄影的意识对象:“曾经是”→电影也一样。但是这是一种虚假的接近,它非常不同于一种以异质性能指为中介的那种接近,如字词,因此它不是假的,而是另一个层次上的可信性。电影绑架了摄影的可信性〔fiabilité〕,通过将其歪曲以产生虚幻效果。而俳句对异质性材料(字词)进行加工,以产生可信性以及“曾经是”效果。因此,我的工作命题是,俳句给予如下印象(不是确定性事物:如摄影的元信念和意识对象):它所陈述者是绝对地曾经发生者:

这是绝对偶然的:瞬间的个别化(参见前文)+现在的行动→极强的现在性有效地保证了“曾经是”。但是同时,从纯粹的偶然性中,通过语言,升起一种超越性=全部春天,瞬间一齐涌现的全部乡愁,永不再来→俳句同时赋予其真实生命又将其废弃(参见老照片:我想谈的是摄影现象,不是《巴黎竞赛画报》或《摄影》杂志上的艳丽照片,而是老照片 )。

我们已经无数次见到这种场景:一头小猫在它不认识的东西面前显出惊讶的表情→同一种二重动作:认识,重复=记号+活生生的、不容置疑的感觉,它指涉着这〔tel〕一次(单次性的事物〔le semelfactif〕 )。俳句:记号(因为已认知 )和“使惊异”;也许写作的定义相当于:某种神性的东西(“征兆”〔Signe〕),灵感显现〔épiphanie〕。

我们看到同一效果:这被看做是经常发生而同时处于“这曾经发生过”的“荣耀”中,这个〔tel〕(我想起:“荣耀”=存在的显现)。我们感觉到暴雨的那个存在,意义的不在,可解释性的不在→俳句:不具意义性的记号。在以下俳句中看到同样的效果(在资料集中未载):

走失的猫

在房顶上打盹

下着春雨(炭太祗)

这首俳句,我不知道为什么,不是通向我的无意识(我无意对此发挥),而是通向我的下意识,即不是被压抑的区域,而是被忘记的区域:普鲁斯特的区域。

现实的这一切效果都可能是摄影的效果。摄影和俳句之间的(也许是意识对象上的)区别=摄影必须表达一切:关于船夫(第43首),应当包括他的衣服、年龄、污垢;关于小猫,应当包括颜色。摄影引起意义的偏离〔dérives〕≠ 俳句:既抽象又生动的效果(我们也许在此离开了摄影的意识对象而到达了文本的意识对象)。

但是摄影和俳句的近似性仍然极大。当然,摄影充满着不可避免的细节——而俳句就不是这样。不过,对两者来说,一切都是瞬间给予的→俳句不可能展开(增长),摄影不再展开(毋庸赘述,因为摄影是被显像的〔法语中 développer 兼含展开和显像之意——中译者〕)。你不可能为一幅照片增添什么,你不可能使其继续展开:目光可能停留、重复、再开始,但它不可能进行加工(除非在 此情况下:例如当对此照片进行虚构、幻想、疑问之时≠绘画,对绘画来说,目光可以对同一形象进行加工——而在梦中则不可能)→俳句和摄影具有纯粹的权威性,而此权威性只来自:曾经是→也许这种权威的力量来自一种简短形式(≠ 电影:丰富的、修辞学式的形式;它追求着省略法〔ellipses〕和曲言法〔litotes〕)效果。

摄影和俳句的这个“曾经是”,可以按不同的适宜性〔pertinence〕原则来确定:它们所相关的时间性范畴→我们说“时间范畴”,而不说“时间”,因为这无关于词形学标志:一种现在形式可以指涉一个实际上的过去(历史的现在)。

本维尼斯特说(《普通语言学问题》,卷1,239~240页)一般的过去之时间表示= 1)非限定过去〔aoriste〕(简单过去,确定过去);2)完成过去(确定过去:我读了,我吃了); 3)未完成过去; 4)大过去〔plus-que-parfait〕→在非限定过去和完成过去之间的区别=历史叙事和话语之间的区别。非限定过去:一个叙事者个人之外的事件发生的时刻=历史的典型形式(口头话语的消失)≠ 完成过去:在过去事件和现在之间的活生生联系,而过去事件是在现在被唤起的=作为证人、参加者对事实加以谈述的时刻;某人所选择的时间,会使被报道的事件在我们这里回响,并使其与我们的现在结合起来→第一人称的完全过去=典型的自传式时间→完成过去:其标志是陈述作用的时刻≠ 非限定性过去:其标志是事件的时刻。

俳句的“曾经是”位于何处?虽然用现在式写作非常普通(“船夫咀嚼〔mâche〕烟草”),俳句可以不用动词来写作(按翻译文):“迷人的月光,两三片浮云”;显然俳句指涉着过去:不是 通过非限定过去(cefut),而是当然通过完成过去,引生〔évocation〕的时间,在已经发生者和我所回忆者之间感情联系的时间(当然,在翻译文中这并未由于借助简单过去式而排除了风格的效果)。参见第(33)号俳句→俳句的时间=完成过去(注意:我招待了他〔je l'ai invite=拉丁文 habet invitatum〕)那么摄影呢?我 还说不清;以后再分析吧。可以确定,一般用完成过去式,而摄影或许用非限定过去式(例如Larousse词典中的插图)。

实在界的区分

我们看下面两首俳句;它们都呈现了对实在界的十分精细的区分:

对我来说,这首俳句非常美:梨,不是“还原”为,而是抽象为,刀子上的果汁滴=极端型的换喻。

显然,世界(能够记载的,已记载者〔notandum〕)可以无限区分(物理学家们是这样做的);至少在字词的界限以内。此外,在组合字词时(组合段的产生),我可以下降到苍蝇边→结果,停止了某种抽象的描述→语言将其法则强加于自然→俳句,在达到其极度细微性时=我假定在某一时刻,我放弃了〔déposé〕语言。

在(无限微妙性方面)下降中的什么时刻我决定放弃语言表达?(或者:为什么记下这个而不是那个?)或许,决定(读解的决定,细小之悟)来自韵律遇到现实的那个片段,在那里形成扭结,使其停止;在“实在界”被5-7-5 激起〔soulevé〕的时刻,产生了确定的言说可能?

这可能就是诗的定义:归根结底,诗是实在界的语言活动〔langage〕,其意义是,实在界不再被进一步区分,或不关心被进一步区分→悖论么?我们想起有关诗学先在性、诗学自然性的维柯的(接着浪漫主义的)神话。

这一点似乎克洛代尔也说过:“韵律的激发力”,对于一种被发现的形式的悟〔satori〕创造着实在界,使其切分终止,或者可以说:产生了定式〔formule〕。克洛代尔说:“碰触母亲”,“……使自己周围的价值、线条、容量协调一致的明亮的炉火”,“动摇着有关活生生存在内一切概念的、发自深处的火花”→“只有诗人才掌握这种神圣瞬间的秘密,在此瞬间,本质的刺伤性〔俳句的极佳定义〕,通过终止记忆、意图、思考的世界而在我们内心突然引发一种形式的要求。”

同时存在

从句法上说,俳句是建筑在两个因素的同时存在〔co-présence〕(同时存在:此词并不指示任何因果的或甚至逻辑的联系,参见卡热:“蘑菇”和“音乐”) →俳句:准策术性〔paratactique〕写作。——注意,我们在此发现18世纪关于语言的一则神话:参见维柯和诗学的先在性;康狄拉克:原始语言只使用感觉形象说话,因此没有连接词(抽象因素)=连词省略〔asyndète〕系统(或者并置词〔parataxe〕系统)。

例如,来看一首俳句:

这个俳句中,同时存在的特点不太明显,因为第一个字(叶荫)平淡,平庸(尤其是状况补语)→它没有产生心理机制〔déclic〕、悟、“本质的刺伤”、出神状态→可以换言之,微弱的因素是描述〔description〕的附属物;但是,俳句不是描述性的:它处于描述之外,而处于心理经验区内(是摄影,而不是绘画)。它可能是一种传统小说的描述:“×进入森林,他在叶丛中看见猫的金色、凶狠的眼睛闪着光”→下面看另一首俳句(资料集中未载),它清楚指出,俳句是描述性的,却避免了同时存在的冲击,它没有很好体现俳句的特征(即使作为描述它是成功的):

鸟的声音

平稳

圆润,拖长(作者未详)

这样说也许推敲过度,但使我能理解:这里存在有一种语言的“曾经是!”(关于鸟声的成功描述——实际上,今日不是仍然经常听到鸟声么?),但没有一种心理的“曾经是”(悟)。

反之,在下面两首优秀俳句中,能清楚地感受到同时存在性:

在无记忆和雪之间瞬时的(但仍然是分离的、不合逻辑的)联系——带有一种轻盈的微粒,一种轻盈的特征(就像是一杯调制讲究的鸡尾酒:没有Alexandra 香槟酒!而是伯夫先生的一种甘甜的〔guimauve〕香槟酒)?谈一则题外话:锦葵不再含有负面含义:被言语活动所抹杀的本来意义=蜀葵。 实际上锦葵糊不含有锦葵。

在此俳句中,句子并置(同时存在)起着两种作用:鸣叫/掉下→纯粹的同时存在,因为两种行为之间没有任何联系。(注意,在法文中,简单过去式——虚假的非限定过去——加强了降落和鸣叫的瞬时体〔aspect ponctuel〕:体的〔aspectuelle〕值,而非时间的值:惊诧的感觉)。

最后,看一种不太严格的同时存在,因为俳句中一种状态和一个过程并置着:

在此显然看到俳句的一种限制:我们看见某种更“心理的”东西,比悟更接近灵魂的状态:它与其说是日本的,不如说是波斯的,与其说是亚洲的,不如说是印欧的——也就是更加西方的,更加浪漫的。 SdOwCIeL0G8fZf3dLcQLgVCYSIxGeKcCk/eCLRRqTY5bRI6XYUgdBzzDL8AHGvC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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