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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9年1月27日讲义

3)色调变异〔nuance〕

个别化的(一般来说:即心理的、书写的、体验的)实践即色调变异(其词源对我们来说很重要,因为它与今天天气有一种关系,拉丁文coelum〔天空,天气〕→古法语nuer=把色调变异的彩色与云雾反射相比)。色调变异被坚定地、一般地、理论上地视作一种自主的语言结构;其证明就是它已被今日群居文明加以检视和压抑。我们可以说,媒体文明之特性即为对色调变异的(侵犯性的)拒绝。我已多次把色调变异看做是沟通的基本实践。我甚至冒险使用了一个名字diaphoralogie(变异学)。 我加上了本雅明下面的话:“……我们知道,事物已被技术化、合理化了,而特殊性只存在于色调变异之中。”

你们知道,存在有一种风格危机:实践的和理论的(今日不存在一种风格理论,只有少数人还对其关心)。但我们可以将风格定义为色调变异的书写实践(这就是为什么今日风格问题不被重视之故)。

马上举一个例子,在下面俳句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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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烈地〔rudement〕:这是关键性的色调变异法;如无此猛烈地字样,就没有夏日,就没有声响:也就平淡无奇了,l'indifférence〔直意:无差异——中译者〕:无区别性〔adiaphoria〕(diaphora=色调变异)。

色调变异=纤细风格的实行。例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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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实和绘画的翻转:敏锐和纤细→也许可以理解为:诗学=在野蛮世界内的纤细性实践。因此今日出现了为诗学而战的必要性:诗学应当成为“人权”的一部分;它不是“颓废的”,而是“颠覆的”;是颠覆的,以及生存所必需的。

色调变异=区分(diaphora)。我们以悖论的方式进入此概念,对此悖论性布朗绍曾表述如下(并因此提供了要点):“所有艺术家〈即我们研究的艺术实践〉都与一种与之关系密切的错误相连……所有的艺术都起源于某种例外的缺欠,所有作品都是这种欠缺起源性的运作之结果。由此我们才看到了不稳定的完美作品及其新的光辉之出现。” →实际上,从通常的观点看,色调变异就意指着失败(从所谓正确意见看,从所谓良知和正统的观点看)。能够为此观点增加可信性的隐喻是:最美的陶器,是那类彩色烧烤不足或过量的产品,它们会产生无与伦比的色调变异和意想不到的、充满官能性感觉的痕迹。在某种意义上,色调变异就是产生光泽和扩散拖痕〔traîne〕(有如天空中美丽的云朵)。但是,在散发光泽和空虚之间有一种关系:在色调变异中,似乎表现出一种从空虚中产生的劳苦〔tourment〕(因此它使得“实证派”精神如此不快)。

4)空虚,生命

应该探索一门关于空虚的诗学。例如,布朗绍谈到的茹贝尔的这句美丽的引文:“地球是一滴水;世界是一点空气。大理石是浓缩化的空气。”“是的,世界是薄纱,甚至是一种极薄的薄纱。牛顿假定金刚钻的空虚部分比充实部分大很多倍,而金刚钻是物体中最稠密的。”“学者们争论不休的各种盲目的力量,连带它们各自的重力、不可侵入性、引力、推进力……这就是物质的总体,一粒中空的金属,一块中空的玻璃,一颗闪烁着光和影的水泡;最后,除了影子自身以外毫无重量,除了自身以外无可穿透……”

[1] 作为差异性表现的色调变异,与那些对其包围、压迫、企图立即置其于死地的东西,经常发生对峙和冲突。但是,色调变异具有一种内部性、内在性、包容性,它就是茹贝尔所说的空虚本身:作为形成区分作用者,它本身就是一种产生同时性的作用。布朗绍对茹贝尔和马拉美评论道:“置换以下通常阅读法的一种欲望是:必须毫不混乱地逐段逐段阅读同时说出的言语,‘以一种全体性的、平和的、内在的、及统一的方式’。”→以及:“这类空虚性空间之内任何特殊事物都不会破坏无限性,一切有如存在于空无之中,在此除了空间就是空间……” (在准备这些引句时,我自然时时想到可与其相关的俳句。)

色调变异,空虚:在与写作(创造)相关时就出现了一个尖锐的问题。我们总会想到马拉美(1867年对勒费比尔的表白):“我只能通过删削来创作我的作品,一切获得的真理只是通过失去某种印象后才产生的,这种印象在耗尽时,由于其消失的音色,我才能够更加深化一种有关‘绝对黑暗’的感觉。破坏就是我的贝亚特丽斯。” →这些引句都多么适合于俳句啊!(诗的)创作,即是为了音色而使(声音的)冲击空虚、削弱和消灭的。

换言之(这也同样适合于俳句):布朗绍谈到阿尔托、荷尔德林、马拉美:“灵感首先就是那种使灵感欠缺〔manque〕的企图。” 的确,在某种意义上(从前面所说的一切沉淀出来的意义上),俳句,以及一切有迷惑力的简短形式,一切随记〔notation〕,都相当于灵感的欠缺。在这里我们可以更好地理解一种“今天天气诗学”:有如一种灵感、写作、创作的缺失。活生生的印象,以过度耗费的方式返回自身。

这就是色调变异之路(从“今天天气”出发行进之路),它究竟是什么呢?是生命,是生命的感觉,是生存的情感;而我们知道,这种情感,如欲其纯净、强烈、辉煌、完美,就必须在主体之内实现某种空虚;例如,甚至于当(爱情的)欢喜最强烈时,也是因为主体内部存在一种语言的空虚;当语言沉默之时,不再有对意义的评论和解释,此时生存是纯净的:“充实的”(“溢出”的)心灵=对某种空虚的认识(特别具有神秘性的题目);话语的欠缺〔défaut〕和衰弱指涉着两个极端:“绝望者”的绝对悲惨和“生存者”的炽烈欣喜→色调变异——不可能被终止——即生命,而色调变异的摧毁者(我们的现代文化,我们的粗鄙的新闻世界)=死亡之人和在其死亡中进行报复之人。

总而言之,我们彻底发现,今天天气在我们身上引发了此单一的(最小限度的)话语:生存是值得的。1977年7月16日早上我记下了这样的句子:“阴沉天气之后,又是晴天了,天空明亮。空气新鲜,丝绸般的鲜艳亮丽;这个空虚的时刻(不具有任何意义)证明了生命是值得的。早上外出购物(去食品店,面包店)时,村子里还空无一人,在此世界上我什么也不欠缺。” →如果我是俳句诗人,我会以更具本质性、更间接的方式(较少用词)将此感觉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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瞬间〔instant〕

让我们重新来组织一系列关于“精细的时间辩证法”的讨论。为什么说“精细的辩证法”?因为每一次,在3行诗内(5-7-5),存在两个类别之间的对立:简洁的、闪亮的对立,就像一种快闪逻辑,其速度让疼痛也来不及感觉。

(1)瞬间和记忆

a)一方面,俳句显然不是普鲁斯特意义上的写作行为,后者致力于其后、事后通过非自觉的记忆行为“找回”的(失去的)时间(关闭在被软木隔音的房间内),前者则相反:立即、当下地发现〔trouver〕(而不是找回〔retrouver,或“再发现”。——中译者〕)时间。时间被立即挽救了=(写作的)记录和吟诵同时发生:感受和写作产生了直接的果实〔fruition〕,由于俳句的形式而获得的一种欢乐(我能够通过短语而完成此置换)→因此有了一种瞬间的写作(一种哲学)。例如:一种瞬间的绝对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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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引录这首俳句,因为它暗示着一种瞬间特有的艺术:音乐性。声音=瞬间的 艾多斯〔éidos,或译“理型”。——中译者〕(卡热的理论)。(卡热将一切置于瞬间 )由此产生了一个合理的隐喻(我们将再加以讨论):俳句相当于一种提示的铃声,一种简短、独一、晶莹的叮当声,像是在说:我刚被某事触动。

b)另一方面(对立的另一端):这个纯粹瞬间即为一种无妥协者,它似乎在任何延宕、返回、停滞、保存、冻结之中,均无可回旋(绝对新鲜的瞬间:就像人们当下消化记下的诗句,有如动物吃感觉新鲜的草叶时那样),因此,这个瞬间似乎也是为了在我们重读它时提醒记忆。瞬间蕴涵着珍贵的使命:“明日,回忆”→这种对立可表示如下:俳句是一种新的和具有矛盾性的诗类:“直接记忆”作为notatio 〔记录〕(记录的动作)使回忆能够立即发生(≠ 普鲁斯特的非意志性回忆:直接记忆不被繁衍,它不是换喻性的)。我相信,这多少就是诗的功能,而俳句是诗的一种极端形式(这种日本风的东西,我相信,不是歌剧类的日本风,它=纤细性和极端性,极端的色调变异)。在此意义上——事件转换为记忆,但也是这种记忆的直接完成——我读到爱伦坡的诗句(巴舍拉尔):“现在,当命运逼近,呼吸急促,时间沙粒变成了黄金颗粒。” →俳句实际上就是——在另一种情况下(如果没有写作的话)——时间沙粒的金粒(金子:即俳句,我已说过,它具有一种珍贵的使命)。

(2)运动和不动性

俳句是一种姿态的惊异。我将说,姿态=一种行动的最飘忽不定的、最不可能的、最真实的瞬间。它是借助产生一种“在那儿!”(=铃声)效果的记录所复原的那种东西,但人们还未想到它究竟是什么,还没有想到观察到的微细内容究竟是什么。例如:下面就是俳句的一种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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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会说:这只是一种幻想的粉末和碎片(我们在此清楚地了解,俳句如何同时已经是一种回忆了)。(≠ 普鲁斯特:我们在此清楚地了解它不可能繁衍;它不是增殖性的,换喻式的,像是普鲁斯特的马德莱娜;它也不是浸泡在水中的日本水花,如此等等)——因此我们清楚地了解俳句是一种姿态——至少在日本传统上——中世纪能乐师和理论家世阿弥的著作中对其有所描述 :运动和不动的悖论性结合(简言之,可说成是通过写作达到的不动化)。这个姿态就是中止,而必须显示它将马上再起动(参见睡美人的神话故事)。这个姿态就是沉睡中的一处极小庭园。我们可以从一切戏剧的“边缘”状态中看见此一姿态 ,但今日戏剧已经不存在任何关于姿态的思想了。在电影中呢?我想起沟口健二的《雨月物语》中的漂亮女鬼魂来(但这也是日本人的)。例如,边缘的东西就是勒科克所模拟的:“在一个姿态、一种态度、一种运动中,需要探索其不动性。” (这里提到的哑剧令人想到,俳句也可能以矛盾的方式于沉默中进行表达)雅克-达尔克罗兹说:“一个姿态不只是身体的运动,而且也是此运动的停止。”→俳句的姿态就像是一个浮漂着的小形象,静止在水中,一动不动,使人产生一种终极〔finalité〕不动性的印象。

(3)偶然性和环境

俳句的“所指者”〔 référent〕(所描述者)永远是特殊的。任何俳句都不承担一般性,因此俳句这种样式绝对逃避着还原过程。

a)也许从正面来说,即对我们西方人的宏观历史来说:一种对特殊性的抵抗,一种朝向一般性的倾向:对法则、一般性的偏好,对可还原性的偏好,使各种现象均等化而非区分化的极端嗜好→参见米舍莱:抽象,一般化=格尔夫〔Guelfe〕 精神 ≠ 重视偶然性(感情性)的吉伯林〔Gibelin〕精神 →特殊性,作为价值,被迫处于边缘——虽然会周期性地出现思想家们为特殊性、为凯若斯〔kairos,希腊字,一种正时法〕、为不可比较物(克尔凯郭尔,尼采)、为偶然性伸张权利。存在有两个侧面:例如,人们偏好普鲁斯特谈论悲伤和弗洛伊德谈论悲哀的不同方式都各有理由。悖论在于,正是经验主义者培根(《新工具》) 提出了相反的观点:“人类精神,按其本性,倾向于抽象化,并在不断的变化中维持其稳定性。分其把自然抽象化不如将其分割化(德漠克利特)。” 这可以用来定义俳句:它不使运动稳定化,它区分着大自然,但不使大自然抽象化。

b)因此,俳句是偶然性艺术(偶然化:偶然发生,偶然出现)→一种邂逅〔rencontre〕的艺术。要清楚理解偶然性乃俳句之基底——其典型特征——只需进行一种替换测试法〔commutation〕,某些法国诗歌片段:当接近俳句时,所欠缺的正是偶然性,一种对一般性的渴望瓦解了偶然性。

例如,魏尔伦下面的诗:

秋季

小提琴的

悠长的涕泣

对于俳句而言,此诗过于隐喻化。它含有隐喻,因此含有一种一般性:它不是突然降落在(陈述行为)主体上的某种东西。

同样的,阿波利奈尔的诗如下:

观赏着雪花

就像是裸露的女人

当然非常美,但此比喻纠缠于修辞学作用之中。

由一般性所颠覆的另一形式是“道德性”,即道德化的记录。维尼说:“你充满不忠。” 这首诗几乎就是俳句,因为形式简单而又不属格言类。但是它不是感官性的,它是一种道德观念,而道德性永远是一般性。在此出现了两种还原性的准则:1)不忠,即抛弃他人,即使他人空虚化; 2)忠实是一种美的价值。据此形成了悖论和否定:我看起来不忠实,但我仍然属于一种“好的”(忠实的)类型。让我们看两首俳句,其中起作用的是偶然性的起动机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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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有偶然性的“兴味”:但是孩子的存在不容置疑→俳句不是虚构,它不是在创作,而是通过简短的形式实现的一种特殊“化学作用”〔chimie〕,以如实发生〔ça a eu lieu〕的方式引起一种确信(如以后要讨论的摄影那样 ):实际上,偶然性加强着现实的可信性;打算说谎的人,就需要发明偶然性:越偶然,越可信→俳句就是一种证言→悖论性:证言的真实性反而基于(陈述行为的)“主观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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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首俳句是扭曲性的,因为它以一般性开始;但此一般性马上就归并入偶然性:在独一性瞬间突然落入主体的东西:出现了一个声音,一种声响(偶然性规定了消亡和必死现象)。

我至此一直在谈论偶然性:这与芭蕉的定义相符:俳句,“这就是在某一场所、某一时刻所发生者”。(夸约 )——但是,实际上,这样说并不充分。我想将此说法通过色调变异调整为:俳句,这就是突然发生于主体周围者(偶然性,轻微的风险)——但是,通过瞬间 的和变动的周围,并不存在主体,不可能自称是主体(个别化≠个人)→因此,宁可说偶然性〔contingence〕,宁可说思考环境〔circonstance〕(思考词源 )。——同样,在“瞬间/ 记忆”和“不动性/ 运动”之后,我想指出第三种辩证关系(对立):虽然俳句推出了关于所指者的确定性,参见俳句(15),同时它却要求说环境项〔circonstants〕(勉强用此词)而非所指者〔référents〕。在某种(极端)意义上,俳句中并无所指者——因此,严格来说,并无主题设定〔thétique〕 。所假定的只是周围(环境项)之存在,而客体〔objet〕消失了,被吸收到环境中去了:瞬间对其围绕者。

我想你们在把一首俳句(我所举出的)和《追寻逝去时间》中关于巴黎叫卖声的描述加以比较之后就会理解这种色调变异了。

以下部分(夸约)真的几乎就是俳句:

“多好的虾,

全是鲜活的”

“看看莴笋吧,

不是卖的,

只是带着逛逛!”

试与下面俳句相比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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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看到了色调变异:普鲁斯特的描述仍然是现实主义的,它指涉着一种现实自身。它是一种记录〔relevé〕,一种清单 ≠ 俳句的描述:绝对的主观性。“所指者”是一种环境项:陈述者的麻木的身体,通过其周围环境在自言自语→当然,如果把巴黎叫卖声放入普鲁斯特的陈述者的周围,他的半睡半醒状态,紧闭的窗子,等等,就会发现聆听者身体的绝对主观性,就会发现一种环境。但是对于普鲁斯特来说,为此需要一整套叙事→这就是形式选择的问题——而且在此层次上,就是支配文化〔macro culture〕的问题:我们没有被训练成习惯于简短形式。对我们来说,主观性只可能是冗长的=它是一种探索 ≠ 俳句:它是一种内破裂〔implosion〕。

俳句的环境的性质(严格来说不是指示性的)最好按其原文读解,至少按其古典(17世纪)方式来读解:通常引入了三行划分法——特别对芭蕉来说——并突出了一种俳文,一种诗意的散文,它通常是一种旅行记事。在旅行中某些东西不时“跃入语言”:对言语活动的随意领悟就是一种俳句。芭蕉(1643—1694):《旅行日记》,“纪行文”,均含有俳句→其有名的作品是《奥羽小道》(奥羽是中部山区)=今日在此旅途上可以看见刻有芭蕉俳句的石碑。夸约就看到过:他在私人日记中提到自己翻译的俳句→俳句像是无一定之规的碎片,突显个人日常所思所想之编织品(因此被织就的是一种双重文本),就像个人的轶事。从格罗宁根省返回,晚11点匆忙乘车离家。门窗关闭,一切收拾整齐。但是垃圾呢?荷兰是最清洁的国家,车行整夜,找不到地方丢放:运河也是清洁的。然而,在一首现代俳句中我们读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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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1] 此段被巴尔特涂掉。 eR/lnGkzz1+cHt4yTpNjhctBsELOe9/rzymwLW8a/OPpQb/yf4cZJhMETOTGqVe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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