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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 片

我感谢在这本书的写作中心甘情愿帮助过我的朋友们:

在文字方面:让-路易·布特(Jean-Louis Bouttes) 、罗兰·阿瓦斯(Roland Havas) 、弗朗索瓦·瓦勒(Francois Wahl) ;

在照片和图片方面:雅克·阿臧扎(Jacques Azanza) 、尤塞夫·巴库什(Youssef Baccouche) 、伊莎贝尔·巴尔代(Isabell Bardet) 、阿兰·邦沙亚(Alain Benchaya) 、米里亚姆·德·拉维尼昂(Myriam de Ravignan) 、德尼·罗什(Denis Roche) 。

作为开始,这里有几幅照片:它们是作者在结束这本书的时候快乐地为自己安排的。这种快乐是诱人的(而且在此是相当自私的) 。我只保留了那些使我感到惊愕的照片,可我却不知道其原因何在(这种无知是诱惑的属性,并且,我对每一幅照片所说的内容,将永远都只是想象出来的) 。

然而,应该承认,只有我青少年时期的照片才吸引我。由于周围充满着爱,我的青少年时期并不是不幸的;可是,由于孤独和物质上的拮据,我的这个时期也并不让人喜欢。因此,面对这些照片,使我高兴的,并不是对一个快乐时期的怀恋,而是某种更为模糊的东西。

当沉思(惊愕)把照片视为分离的存在物,当这种沉思使照片成为一种直接的享乐对象的时候,它就不再与关于照片上是谁的思考有什么关系了,尽管这种思考是令人魂牵梦萦的;这种思考忍受着一种幻象的折磨,同时也靠幻象来自娱,这种幻象根本不是形态性的(我从来不像我自己),而更可以说是有机性的。这组照片在包容了父母方面全部关系的同时,俨 然有一种通灵物质在起作用,并使我与我躯体的“本我” 建立起关系。这组照片在我身上激起某种晦涩的梦幻,其组成单位就是牙齿、头发、鼻子、瘦身材、穿着长筒袜的大腿,它们不属于我,然而除我之外又不属于别人——从此,我便处于令人不安的亲近状态:我竟然看见了主体的裂隙(他甚至对此无话可说活) 。由此可见,年轻时的照片既不是非常分离的(是我的下部躯体在供人阅读),同时又是非常分离的(照片上谈论的不是“自我”) 。

因此,我们在这里将只会看到,与家庭的故事掺和在一起的躯体的一段史前状况的各种外在形象表现情况,而这个躯体此时正步向写作的工作和写作的乐趣。因为,这便是这种限制的理论意义:表明(这组照片)的叙事时间与主体的青少年时代一起结束,没有生平经历可言,而只有非生产性生活。而当我开始生产,即当我开始写作的时候,文本自身就剥夺了我的叙述时间(这太幸运了) 。文本不能叙述任何东西;它把我的躯体带向他处,远离我的想象的个人,带向某种无记忆的语言,这种语言已经是人民的语言、非主观的(或是被取消了个性的主体的)大众的语言,即便我的写作方式依然把我与这种语言分离。

因此,照片所引起的想象,一进入生产性生活(在我看来,这种生活即意味着走出疗养院)便被停止。于是,另一种想象物开始了,那就是写作的想象物。为了使这种想象物可以展开(因为这便是本书的意图),而不再被一位普通的个人的出现所阻碍、所保证和所验证,也为了使这种想象物可以自由地安排其从来不是形象性的符号,这个文本将在无照片伴随的情况下只跟随着笔走龙蛇的手影前进。

巴约纳市,巴约纳市,完美的城市:依河傍水,四周充满响亮的生活气息[姆斯罗尔镇(Mouserolles) 、马拉克镇(Marrac) 、拉什帕耶镇(Lachepaillet) 、贝里斯镇(Beyris)]。然而,它却是一个封闭的城市、富有传奇故事的城市:普鲁斯特、巴尔扎克、普拉桑(Plassans) 。童年时的主要想象物:外省就是场景,故事就是气味,资产阶级就是话题。

通过一条相似的小路,经常下到波泰尔纳河(Poterne) (气味)和城市中心。常常在此遇到属于巴约纳市资产阶级社会的一位贵夫人,她由此去她在阿莱纳(Arènes)的别墅,手里拿着一包从“好味道”( “Bon Goût ”)商场买来的食品。

三个花园

“这栋房子当时是一处真正的生态奇观:它不大,坐落在一处比较宽大的花园的旁边,就好像是一个木质的模型玩具(它的百叶窗经水蚀而呈淡灰色,看上去叫人感到温馨) 。它的木屋不大,然而却到处是门、低矮的窗户、侧立的楼梯,就像是小说中的城堡。不过,花园的三个象征性地有别的空间还是连在一起的(跨越每一个空间的界限,都是一种需要注意的行为) 。走近房子,要穿过第一个花园;那是一处属于上层人的花园,沿着这个花园走路的时候,需要慢步长歇地陪伴着巴约纳的贵夫人们。第二个花园就在房子跟前,是由两块同样大小的草坪和周围的环形小路组成的;花园里长着玫瑰花、绣球花(西南地区不讨人喜欢的花) 、路易斯安娜花(louisiane) 、大黄、种在旧箱子里的家养花卉、高大的木兰花——其白色的花就开在了二楼的房间之外;夏天的时候,巴约纳的贵夫人们不怕蚊叮虫咬,就坐在花园里低矮的椅子上,做着复杂的毛线活。最里面,是第三个花园,除了一个小小的种着桃树和覆盆子的果园外,无确定内容,有的地方是荒地,有的地方种着一般的蔬菜;人们很少 去那里,只是中间的小路还有人走。 ”

上流社会的人,深居简出的人,野蛮之人:这难道不正是社会欲望的三等分吗?从巴约纳市的这处花园开始,我毫不惊奇地进入了儒尔·凡尔纳和傅立叶的富于传奇和空想的空间。(这栋房子今天已经不在了,它被巴约纳市的房地产开发商卷走了。 )

大花园构成了一处相当异样的地方。就好像它主要是为了掩埋每一次生下的多余的小猫似的。在深处,有一条绿荫遮掩的小路和两个由黄杨树围成的中空圆球。小时候玩的几次两性交欢的游戏就发生在那里边。

远处的女佣在吸引我

外祖父与祖父

在年迈的时候,他郁郁寡欢。总是不到吃饭的时候就坐在饭桌前(尽管吃饭的时间不断地提前) 。他由于太郁闷了,因此越来越提前生活。他少言寡语。

他喜欢工整地书写听音乐的计划,或是做些听颂经时用的斜面小桌子,还做些箱子、木质小玩意儿。他也少言寡语。

祖母与外祖母

一位长得漂亮,是巴黎人。另一位长得慈祥,是外省人:满脑子资产阶级意识——无贵族姿态却是贵族出身——她很是注重社会叙事,她使用的法语都是修道院的不乏虚拟式未完成过去时的非常讲究的法语;上流社会的喧闹像热恋的激情那样使她冲动;欲望的主要对象是某位勒博夫(Leboeuf)夫人,那是一位药剂师(曾因发明一种煤焦油而大发横财)的遗孀。那位药剂师身上满是黑毛,他带着戒指,蓄着小胡子。只需每月约他喝一次茶即可(剩下的内容,在普鲁斯特的作品中均有描述) 。

(在祖父与外祖父这两个家庭里,女人说话管用。是母系社?在中国,很早以前,整个家族是围绕着祖母而葬的。 )

祖父的姐姐:她终身一个人生活。

父亲,很早就死了(死于战争),他从不在回忆或祭祀的话语中被家人提及。由于依靠母亲长大,他的记忆从来都不受什么压制,他只以一种几乎是默不作声的满足感来一掠而过地提及童年。

我童年时代的有轨电车的白色车头。

经常在晚上,回家的时候,向沿着阿杜尔河(Adour)的海员小道绕一绕:那里,有许多大树、许多被遗弃的木船,盲目的散步者郁闷地闲逛。他在那里不怀好意地产生过在公园里与异性交欢的念头。

在几个世纪里,写字难道不曾经是对于一种债务的承认、对于一种交换的保证、对于一 种代理活动的签名吗?但是今天,写字在慢慢地趋向放弃资产阶级的债务,趋向意义的错乱、极端,趋向文本……

家庭小说

他们都是从哪里来的呢?他们来自于上-加龙地区(Haute-Garonne)的一个公证人家庭。于是,我有了家世,我有了社会等级。警察局的档案照片证实了这一点。那个蓝眼睛、托着下巴若有所思的年轻人,后来是我父亲的父亲。从我祖父向下续的最后一支,是我的躯体。这一谱系最终以出现了一个废物蛋而终结。

一代又一代,总是喝茶:是资产阶级的标志,也具有某种魅力

镜像阶段: “你就是这个东西。 ”

对于过去,只有童年对我最有诱惑力;看着这张照片,只有童年不使我对逝去的时间感到惋惜。因为,我在童年时期发现的,不是不可逆转的,而是不可减缩的:一切都还在我身上发作性地留存着;童年时,我光着身子观察我自己黑乎乎的背后,我观察烦恼、观察脆弱、观察对于失望的适应性(幸运的是,失望是多方面的),体验内心的情绪——不幸的是,这种情绪与任何言语表达脱节。

同代人?

我开始走路,当时普鲁斯特还活着,而且正在完成《追忆逝水年华》 。

作为一个孩子,我经常而且严重地感到烦恼。很明显,这种情况开始地很早,并且断断续续地持续了我的一生(说真的,多亏了工作和朋友,这种情况变得越来越少了),这种烦 恼总是可以看得出来。那是一种带有恐慌的烦恼,直至发展成忧郁:就像我在研讨会、报告会、外请的晚会、集体娱乐会上感受到的烦恼那样:烦恼到处可见。那么,烦恼就会是我的歇斯底里吗?

报告会上的忧郁。

研讨胡上的烦恼。

“在U感受到的早晨的快乐:阳光、房屋、玫瑰花、寂静、音乐、咖啡、工作、无性欲要求的平静、无侵害……”

无完整家庭气氛的家庭。

“我们,总是我们……”

……在好朋友们中间。

躯体的突然变化(从结核病疗养院出来后):他从瘦弱转向了(他认为是转向了)丰腴。

从那时起,他就持续地与他的躯体进行着斗争,为的是恢复其基本的清瘦(知识分子的想象

物:保持清瘦是想变得聪慧的天真行为) 。

在那个年代,高中生已经是小绅士了

任何压制话语的法则,都是站不住脚的。

我总是非常胆战心惊地扮演达里尤斯 这个人物,他有两段很长的台词,在说这些台词的时候,我几乎总是止不住糊涂起来:我被想象别的东西的意图所吸引。透过面具上的小孔,除了很远处和很高处外,我什么都看不到;在我滔滔不绝地宣读已故国王的预言的时候,我的目光落在了一些无活力的和自由的对象上,落在了一扇窗户上、一处房屋的突出部位上、一角天空上:至少,它们是不害怕的。我后悔受制于这种令人不适的圈套——而我的嗓音则 继续均匀地、滔滔不绝地用我本来应该采用的表达语调宣读着。

这种神情是从哪里来的呢?是来自自然,还是来自规则?

关于结核病的回忆。

(每个月,人们都在上一页下端粘上新的一页;最后,竟长达几米:这是在时间里书写其躯体的闹剧方式。 )

那是一种没有疼痛、不稳定的疾病,是一种干净的、无气味的、无“本我”的疾病。它只有持续时间长的特征,而且禁止向社会传染;其余,你得病或是痊愈,模糊地取决于医生的某种纯粹的裁决。而在当其他的疾病使人脱离社会化的时候,结核病则把你投射到近似于小部落、修道院和法伦斯泰尔 的一个小小的人种志社会之中:充斥着礼仪、约束、保护。

可是,我从来没有像这种样子!——您怎么知道呢?您所像的或不像的这个“您”是什么呢?在什么地方采用“您”呢?依据什么形态标准或是表达标准来采用呢?您的真实性躯体在什么地方呢?您是唯一从来只能在影像上看到您自己的人,您从来都看不到您的眼睛,除非您的眼睛被它们置于镜子中或是镜头上的目光所愚弄的时候(只有当我的眼睛看着我的时候,我才有兴趣看我的眼睛):尽管和尤其对您的躯体也是一样,您注定要凭借想象物。

1942

1970

只有当我的躯体重新找到它的工作空间的时候,它才可以自由的想象。这种空间到处都是一样的,它耐心地适用于绘画、写作和整理工作所带来的乐趣。

走向写作。

希腊人说过,树就是一些字母。在所有字母一树中,棕榈树是最美的。写作的丰富与区别特征,就像树叶的展开形状。棕榈树具有写作的最大的效果:散落。

在北方,一棵孤独的松树

立在一处荒凉的山丘上。

它困意浓浓:雪与冰凌

以其白色的大氅包裹着它。

它梦想着在那充满阳光的国度

有一棵美丽的棕榈树,

它忧伤,没有生气,孤寂,

在火辣辣的峭壁上独处。

——亨利·海涅 5Tfp703CZYlUntbsJZwrUvD0V/adLxs8dPbimhAy3+vguCWPFozxeBQe91bL+5F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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