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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眠

(一)中性的觉醒

我曾经有机会把对于某一类觉醒的兴趣写成文字:头脑空空的、中性的觉醒 :无论入睡时带着什么样的思虑 ;为时数秒钟、毫无牵挂的纯净瞬间,忘掉了烦恼——不折不扣的罪孽;一种C大调的畅快;前日的思虑随即如一只乌鸦从天而降:新的一天开始了。

这段悬置的时间(=中性本身的定义之一):犹如一道船闸,似乎并非隔开两个世界(梦幻≠清醒),而是隔开两个躯体。→这段时间近乎“本性”,是一场探索,介于不朽之身(或濒临死亡之身)和忧虑之身(为“过日子”操心——就这个词的积极意义而言;也许如很多诗人所说,生命本身就是一场梦)之间进行的一次试探→[[纪德,242,(1950)]]生命垂危的纪德:“我一直在睡;我需要时间才能醒来,才能领悟”;以及其他见证人(小娘子):“他往往需要滞后很久才能理解。”理解力滞后:不应鄙夷地把它算到身体衰微的账上,似乎迅速地和马上领悟才“对”,“才正常”→[[理解]]也许是:理解所需的时间,在某种意义上是一段神圣的时间:从一个逻辑到另一个逻辑、从此身到彼身的(微妙,缓慢,善意的)合理过渡。如果我必须创造一位上帝,我就会让他具有某种“迟缓的理解力”:以某种一点一滴的方式处理问题。 那些能够迅速理解问题的人让我感到害怕。

实际上,这种中性的觉醒——珍贵,罕见,脆弱,短暂——意指一种实质性的睡眠:好像空想的睡眠的一个可辨读的(可感知的,可言说的)版本。其实是睡眠的难题=一种预感到的、幻象中的幸福,但只有在非睡眠状态下方可申说:蕴涵着一种脱离了言语的分裂的意识。有鉴于此,我们管它叫空想的睡眠,或者睡眠的乌托邦,因为只能按照某种幻象来谈论它:这种睡眠只能凭一些特殊的、脆弱得令人心酸的觉醒去想象。

(二)睡眠的乌托邦

(1)梦境不属于这种睡眠。睡眠=梦境的等式是另一码事。睡眠的乌托邦没有梦境。

1)是否有权谈谈我个人的经验?我不喜欢做梦(或者回忆做过的梦)。如果是个坏梦,醒来时就心情沉重;如果是个好梦,我就会因其消失而难过:我永远无法想象,睡眠的乌托邦会充满梦境,美好的梦境。

2)无力追溯辞源,况且不愿费事,可也许不这么做不行:[[辞源]]拉丁语:睡眠=somnus(阳性,因为是施动者、神,厄瑞波斯和黑夜之子 ),参看hupnos<印欧语系的词根: svap→so-pio:施动格(sopor,oris,催眠力,[[sopio/dormio]]昏昏欲睡)≠dormio(没有名词形式)<∗drem我当然要求∗drem>dream,从而将somnus即无梦的睡眠对立于dream,甚至(预言性的)梦幻(somnium)与梦境(dream)的对立(esver),流浪,exvagus,可惜属于词源上的望文生义。不过,在我看来,有可能且颇有意味的,是注意到属于施动格的sopio(somnus)和(因字母m而是)持续格的dormio之间的区别,似乎有两种睡眠:一种属于昏昏欲睡,另一种属于意识的丧失(=pioncer{使成为“兵卒”},1828,俚语<piausser{睡觉},受renfler{打鼾}的影响,<piau{果皮},peau{皮肤}——被单,pieu{板子}——床)

3)“乌托邦式的”睡眠实际上没有梦境,然而并非一下子就堕入彻底的虚空(我谈论的始终是一种从中性的觉醒归纳出来的空想的睡眠):甚至不妨给自己设想一个超强意识(≠梦幻谵妄)的幻象,一种希腊人已经知道的区别(参阅《恋人絮语》,72页):[[onar/hupar]] onar:粗俗的梦境≠hupar

宏大而清晰的幻象(预言式的);空想的睡眠、昏昏欲睡均属于hupar:中性的觉醒任我从中截留片刻懈怠(夹在潮水般涌来的思虑与亢奋之间),使我目睹(啜饮)生命、生活,也就是说,在生存意志 之外的纯净的生命。

(2)关于垂死的纪德的一段记录:“从昨天开始,纪德便处于一种昏昏沉沉的状态,似乎他只滞留在身体的某些部分里。”[[分裂/纪德,233]]睡眠将主体分裂了,不是使之彼此对抗,而是选择性的:其成分、特征和“波长”都成了另一个舞台的角色。

(3)有关睡梦的观念=卷入一个有关效益、作用的神话里:“梦的功效”:[[心理分析]]睡眠可以有用处;它不仅会恢复、“弥补”、“回收”,而且会改变,分娩:它是能产的,幸免于“毫无用处”的衰落命运(心理分析学建立起能产的梦幻的概念,成为分析的材料。关于工作的观念形态:我们不会“无缘无故”地做梦)≠空想的睡眠(无梦),昏昏欲睡:不产生任何东西:甚至从其本身即为某种无条件的消费(=“倒错现象”的存在本身:简单说就是一种反常的睡眠)这一事实中获得规定:

1)与麻醉品相似,因为这两种情形(阿尔杜·莱西奥关于沃尔特·本雅明与印度大麻的文章 )都是“把重要思想置于长久睡眠当中”,[[麻醉品,117]]置于“不予起诉”的决定之下,进入“无父”状态[当然不是“无母”状态:那是一个关于胎儿睡眠的(陈旧的!)主题]。

2)与不朽的主题相似,通过与悬置时间有关的熟语。

重提关于希腊陶器和浅浮雕的图像学的一个常见主题:黑夜让类似长生草的罂粟花遍地生长 。[[纳塔夫,104]]狄奥根尼·拉尔修讲过一个关于厄庇美尼德 (七位智者之一)的美丽的故事:[[狄奥根尼·拉尔修,Ⅰ,92]]“我们一会儿将看到,这是一个来自格诺索斯的克里特人,他的模样和头发都会改变。一天,他父亲派他去田里寻找一只绵羊。中午时分他迷了路,在一个山洞里睡着了,一睡就是57个年头。醒来以后,他继续寻找他的绵羊,他觉得自己只睡了一小会儿。……希腊人听到这个消息,都认为他蒙受了神的爱。……这个人在157岁时去世。”[[永生]]请注意(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

a)选择性的时间悬念:他的身体虽然衰老,记忆却没有衰老:寻找他的绵羊;我认为这相当有趣,因为记忆并非对以往行为的单纯回忆,看来只有外在于时间才能更好地把握它:本身受时间的制约,不公正的制约→参看被我叫做既往症 的写作手法:零散、杂乱的记忆:既往症就是克里特岛人的绵羊,[[既往症]]“仿佛发生在昨天”,然而却在衰老的身体里。≠关于睡美人的传说:更粗俗,因为整个生活场景都凝滞了,然后重新开始:冰冻产生不朽:把过去封冻成块(参照冻葬法:把亡故者尸体冷冻起来的当今教派,因为他们认为若干年后,科学必定会找到使身体存活的新手段)。更美丽的希腊人的虚构:睡眠在某种意义上更有生命力和“热度”,因为它能区分(参见上文):任凭身躯老去(头发和面相),却把记忆的时间悬置起来。

b)某种关于长生不老的想法,因为希腊人认为这种睡眠是神灵的恩赐:长寿是生命的延长;非指岁数的、“愚蠢的”的不朽(永远不死,而不去费力玄想这种无尽的生命会是什么样子,将把真实的生命引向何方,不朽开始于哪个年龄),而是一种把主体视为长度有别的一组迹象(波长)的观念。

c)最后尚需注意,连希腊人也认为,有关在一段时间内不事生产的说法会引起抗拒。的确有:狄奥根尼·拉尔修,公元3世纪的希腊人。拉尔修:吉里吉亚,安纳托利亚 。“有些人不愿承认他们曾经长眠不起;他们说自己不过是出了趟远门,忙着采集草药去了”:他并没有睡觉,而且办了一件可能跟长生不老有关的事——草药。

(三)睡眠,爱情,善

最后,空想的睡眠只能跟二,而不能跟一有关:不可能有唯我论的乌托邦。

(1)这种睡眠的乌托邦所采取的形式:双双入睡。也就是说,重提无梦睡眠:做梦却不能成双结对≠梦能够区分、各得其所:这是自言自语的原型。双双入睡:基本上如此——假如不是偶然的话——无梦睡眠(因为梦即自我陶醉)→双双入睡的睡眠乌托邦可以是人之所欲的纯粹的情爱行为,成为华丽似锦的幻想,无论如何实现。原因:睡眠是完全靠信心编织而成的。入睡就是把信心调动起来。参照“睡在两只耳朵上” 的熟语:一只是自己的,另一只是别人的≠用一只耳朵睡觉。双双入睡——乌托邦式的——蕴涵无虑自身形象被人意外地看到:我睡觉时被人看见并不要紧→阿尔贝蒂娜的睡姿被叙述者看到 :倾慕(恋慕的激情),并非情爱,因为注视意味着间隔。

(2)在更一般的意义上,睡眠:怀握信心的行为本身→把睡眠给予某人=赋予他绝对的自信力=善意的行为本身。[[戴奥克利特,214]]希波纳克斯 的墓志铭:“此处安眠着诗人希波纳克斯。[[讽刺诗]]小人请勿走近。出身高贵的君子无须担心,请就座;如您愿意,请入睡吧。” →这个提法实在妙,极有悖论性:通常(道德方面的)规矩是活人彻夜守护死者;这里死者却把睡眠当做礼物送人:登峰造极的善意。 7h6SsCEClSYlOQZEehAhLYuHlSe8zV7meYGoNeavGEwVOHBXBLV62LkNUx2wtU5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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