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优雅(续)

3.是补充,不是赘余

(1)依照东方的做法,优雅要求仔细地消除任何重复:优雅害怕重复的话语,被重复的话语所伤。例如,在日本的茶馆里,勿重复任何颜色、任何图画。如果室内有一朵鲜花,那么就禁止悬挂任何表现花卉的画品;如果煮水壶是圆的,那么茶壶就得有棱角;[[茶,冈仓天心,80,111]]黑色珐琅茶杯不可与黑漆茶罐并列;如果庭院里的积雪尚未完全融化,那就不用白色的花朵或李子树 。连空间也不可重复,即不可呈现对称:茶室内不可在任何东西的中间摆放物品,以避免把空间分成两个相等的部分。

(2)不妨说,摒弃重复与追求“补充”——即我在别处说过的快乐(为谦虚起见,也可以叫做娱乐,因所举之例的缘故)的复因决定论 ——是相辅相成的。原则上,一种物质(花卉、颜色等)是不应该重复的,但是,反过来,应当尽量突显不同物质的“特征”(唤求不同的意义)。[[茶,冈仓天心,71]]例如,品茶的乐趣;应在煮茶壶的乐声的陪伴下达到极致:壶中沸水的音乐;煮水壶可以唱得很好听,只因置于壶底的铁疙瘩发出了特殊的音律。另外(依然与饮品有关):在过日子和实用小发明方面,(智者)克里特雅斯 很有头脑,他发明了kôthôn(斯巴达士兵使用的一种杯子,军用饭盒 ):[[智者,214]]“水壶的颜色掩盖了壶水很难看的成色(因多含泥土),而拦截渣滓的颈部凹缝便于饮者喝到较为洁净的水。”→[[行为美学]]有关行为美学的问题:各种快乐能否无限地复因决定呢?小玩意儿的积累很快使人达到一种复因决定的“安逸”:[[卓别林]]饱和的安逸变得滑稽可笑:牢房里的卓别林,《摩登时代》→快乐的某种指数性规则:限制的规则:两种快乐,调动了两种意义:超出这个范围,强迫症成分或许比倒错症更多,矫情雕饰多于雅致。

4.礼貌作为对于他人的顾念,关于异变性的思考(兼顾此词的两义)

礼貌(有朝一日务必建立的课题):(对于我们来说,相对于优雅的原则而言)只有过度的礼貌才有趣(否则就落入俗套的羁绊:理应做的事);由于过度,必要时显示出一种近乎荒诞不经的新奇性,礼貌只有此时才是优雅的。撮举两例:[[本雅明,291]](1)沃尔特·本雅明在马赛体验过一次印度大麻。他来到一家名叫巴索{Basso}的餐馆,为几道菜肴而踟蹰:“不是因为嘴馋,而是出于对菜肴的极度礼貌,担心拒绝可能会冒犯它们。”(2)此处:优雅造成的一种令人欣赏的颠倒=来自教义的优雅:道家关于身体不朽的教义(灵魂≠身体:西方的二分法):应当不朽的是身体。不朽:将活的肉身保存下来。 应当在活着的时候,逐步用不朽之身取代必朽之身;通过在身体内制造不朽的器官,[[不朽]]使之取代必朽的器官。 可是,这立即遭到事实的反驳:每个人显然必然会死。死人在人类社会里是很正常的,为了不烦扰社会,[[道家,马伯乐,17]][通过道家的节食方法:辟谷 ]达成不朽之人假装死去,依例下葬:[[尸体]]将一把剑或一柄禅杖放进棺材代替尸体,真身却已经跟不朽者生活去了=“尸体的解放”。令人赞叹的对他人的顾念,优雅绝顶:佯装死去,为了不叨扰、不伤害必死的旁人或引起困惑。

5.隐喻化

优雅的原则=区分—价值(通过赋予价值进行区分)的原则(取其运用、力量的意义):只有通过运用语言才可能做到。优雅与隐喻化的力量是同质地联系在一起的,也就是说,分离出一个特征,使之在言语行为中扩散、光大。例子:陆羽(8世纪 )写的关于茶叶的圣书,茶的代码,即《茶经》 ——正如我们已经看到的,[[茶,冈仓天心,29]]在生成优雅方面,茶不逊于高级麻醉品——茶叶自从带着陶醉感被隐喻化之后,便被付之优雅的原则:它必须具有“像鞑靼骑兵的皮靴一样的纹路,像健牛的脖颈赘皮一样疙里疙瘩,展开时如同弥漫沟壑的雾障,风掠湖面般的光亮,手感湿润柔和,犹如雨后初霁的地面” 。“一切都必须经由言语行为”的意思是=言语行为创造一切:[[文明]]隐喻创造优雅;用人文主义者的话说,就是:隐喻创造文明(当然不一定非得是“人文主义的”、古典主义的文明不可)。→我甚至要说:语言创造真实;人们选择了自己的语言,同时也就选择了自己的真实:当对着欲望的对象说“我的舌头贴在你的皮肤上,或者说我的嘴唇贴在你的手上” 的时候,二者并不是同一种真实,同一种接触(既然马上就要说到一个关于爱情的例子);或者毋宁说,欲望的对象从两种不同的语言形态中接受了同一个讯息。对于这条原则的创立者与这个范畴齐名的萨德来说,若没有侯爵夫人、信件、对话、语言,这条原则本来绝不可能存在。

(三)典雅和社会性

1.优雅作为社会的秽垢

优雅,与言语行为紧密联系,以之作为基础:遭受针对附庸风雅的禁律的打压。

(1)禁律的实质:显示男子气概: delicatus{优雅}=女里女气:阳刚气概贬斥优雅、[[矫情]]矫情、颓唐、堕落;这一点正好与基于经验的男性形象交集:无用的、轻佻的东西归于雌性:[[山田菊 +瓦莱里]]这在瓦莱里为日文俳句写的序言里可以看得很清楚:“对于这种优雅的品质,有些人丝毫不为所动。有些人甚至贬斥这种品质,认为它会动摇勇气。在见识短浅的人的梦呓中,极高雅的趣味是与活力相互排斥的。”

(2)优雅的原则:涉及某种社会游移性,具有超强的边缘性=大众文明难以成为时尚的对象:必须懂得,时尚的对象恰恰是那些“边缘”:[[边缘,时尚]]时尚=墨守边缘之规,因袭边缘(例如当下时兴的窄幅领带,短发,高领,披巾):然而,边缘中还有边缘,即任何时尚都难以容纳的若干边缘现象。优雅的原则:因循守旧和时尚之间的绝对空隙→某种社会的秽垢(难以归类)。参照恋爱的情感。下面引一段波德莱尔的话。[[波德莱尔,105]]德·昆西:要实现它,只需用独断主义的傲慢态度的某种现代形式取代“道德家”,就可以得到纯粹的秽垢:“在目前的精神状态下,我无法忍受一位不人道的道学家,就像无法忍受未经熬制的鸦片一样!”(电视转播的“政治”演讲等)

2.寂,恋人

优雅的原则:以一种近似恋爱的状态为基础(及其行为:确定的,方向明确的)。我们已经说过,古老的东方文明里的茶:这个原则的一个特殊领域。唐代 诗人(公元8世纪)卢仝 以一种隐喻的——或者说,钟情的——[[恋爱]]也就是恋爱的——方式描写(连饮)六盅茶:第一盅,滋润唇喉;第二盅,尽扫孤独感;第三盅,沁入心肺,勾起千言万语;[[冈仓天心,32]]第四盅,身体渗出微汗,生命中的邪气一扫而光;第五盅,获得彻底的净化;第六盅,身至长生不老之境 。这种“脱离”了攫取意志(男伴或女伴)的恋爱状态能够产生一个价值—感觉的完整情结,[[铃木大拙,OC-Ⅲ,1328,1336]]即日本人所说的“寂” :“质朴,天然,不落窠臼,精致,无拘束,超然淡定的亲切感,用内在的超脱巧妙地遮蔽起来的日常庸禄。”在我看来,这可作为优雅的原则的很好的定义——当然,[[矫揉造作]]只有当社会元素硬把它放进一组“风雅/粗鄙”的聚合关系中的时候,它才会生成矫揉造作:只有比照某个“粗陋”之地,才能谈论矫揉造作。

3.温和,关于优雅的最后一个说法(临时的)

(1)在我的全部或大部分例子里,有一个常数:所有标有优雅的原则的行为:[[个体化]]都是针对削弱个性化(=某个人的脆弱时刻,[[不可战胜的]]参见IRCAM 德勒兹的论文),而非削弱个别人(与一部个人主义哲学无关)的一种积极抗争,或者出人意料的闪避。→在我的快感、欲望或悲伤当中,每当别人的言语(往往出于善良的、无辜的本意)把我简化为一种极为空泛的解释或分类时,我就感到其中缺少了优雅的原则。

(2)非暴力地拒绝简单化,借助意想之外的、不落入聚合关系的创造性行为避免平庸,面对独断论时优雅和小心地逃避,我愿意把这些最终称之为:温和。因此,就我个人而言,哲学的“取向”之一,即最接近中性的皮浪主义,可以从温和得到规定,对此我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因为“温和是怀疑主义的最后一个字眼”。[[皮浪]][[布洛沙,73]]还有狄奥根尼·拉尔修:“有些人说,怀疑论者主张以apatheia为目的,另一些人却认为他们的目的其实是praotès 。”

(3)不难想象难题在何处:我“分析”了一条实际上旨在破除分析的“原则”[不是隐喻用法(参照茶),而是指“普遍性”]。这么做是因为还有一个余物:余物=除了事实本身以外,无话可说:也就是能够提出、看到、说出和讲述的东西:既不描写也不解释:我们进入了闲闻逸事的话语。所以,我用一件逸事来结束这个有关优雅(或者温和)的熟语,[[狄奥根尼·拉尔修]]其含义是:“绝唱”:狄奥根尼·拉尔修Ⅰ,78页:彼亚斯 (七位智者之一):“他是这样死的:在一场诉讼中,风烛残年的彼亚斯中断了辩护陈述,[[小孩的脖颈]]脑袋耷拉在孙子的脖颈上。对方念过诉状后,法官作出了有利于彼亚斯为之辩护者的宣判;法庭散去的时候,人们才发现他已经倚靠在孩子的脖颈上死去了。”我希望给这个熟语起的名字正是“死在孩子的脖颈上”,因为,也许这正是人们能够向往的死法。 wT5yjrjMWcNY9C4OjnrupsNvyEWbyGtoBRcm1gfIl5ANx2xSWdXYjx17XFsA7qw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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