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医经典越来越没落,主要原因不在于文字古奥难懂,不在于难以理解其意,而是我们不能从内心深处与这些文字产生共鸣。不管是《黄帝内经》还是《伤寒论》,稍有古文功底的人都可以明白字面含义,但却不能很好地理解这些文字的意义,不能从内心深处与这些文字产生共鸣,因为我们已经长时间远离了古人的思维习惯,不再像古人一样去静下心来观察和思考人体。这个思维习惯的改变不易察觉,现在的我们一直在用西方的思维习惯去思考中国古人,在这种思维下对经典的学习是勉强相信而不是发自内心地去爱。我们需要一步一步地放下自己坚定的信念,放松紧张的头脑,来欣赏古人的思维,欣赏这由道而产生的思维,是静下心来自然而然的思维习惯。慢慢地你会爱上这种古人的思维,默默地改变为古人的思维,用这种自然而然的简单的思维来分析与观察世界与人体。
下面先从古人思维的源头说起。
静下心来,我们通过先秦的文字来追忆一下古人的生命状态,看中医是在什么环境下生长的。
先从中国文化的起源说起。中国人从什么时候开始与其他族群分开,开始称自己为中国人的呢?这源头很古老,在先秦古书中记载了两种文明:一种是中华文明或炎黄文明,一种是夷狄文明或蚩尤文明。这两个文明并不是严格以血统或地域区分的,而是以内在的精神来区分的。上古时期,人生活在大自然中,是直接暴露于自然,没有任何保护与可逃避的地方,就这样赤裸裸地生活在大自然中,面对同样的环境竟然诞生了两种截然相反的文明。
大部分的人类祖先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会自然感到自然界全都是危险,老虎、狼、狮子、豹子都会吃人,还有很多不容易看见但又无孔不入的蛇蝎。危险无处不在,寝食难安,太危险了,怎么办呢?这个时候人类会形成一种思维观念:这个世界太残酷了,要想活下来,就必须坚强,必须时刻保持高度警惕,必须时刻防止被动物吃掉。还要努力寻找其他动物,与它们战斗,在战斗中一定要比这些动物勇敢,要比它们还残忍,这样在战争中才不会成为它们的食物,相反它们成了人类的食物。但是一个人的力量太弱了,即使是整个家庭的力量都没有办法与这个恐怖的世界抗衡,那怎么办呢?团结起来找一个首领,让他带领着大家跟自然抗争,抢食物,抢地盘,抢水源,逐渐抢别人的食物,抢别人的地盘,抢别人的水源,在英明领袖的带领下顽强拼搏,成就大业,做一个自然的王。一代一代的人类努力进化并创造了一种文明,这就是一部分人类的早期文明,但不是中国的文明,这叫夷狄的文明、狩猎的文明。
中国人的华夏文明并不是这样诞生的,这个世界真的是残酷的战场吗?真的注定只有永不停息的拼搏才能生存下去吗?有一些中国古人他们放松下来感受这个世界的实相,静下心来,站在大地上就会发现自己在自然中不是一个弃儿,大地稳稳地托着你呢,你不用担心,你是很安全的,放松下来你就不会产生很恐惧的想法。这个世界从表面上看动物之间相互残杀,但当我们放松下来看的时候就会发现这是大自然的制衡,永远没有真正的强者,这个世界的实相是“万物并育而不相害”。如果你放松下来可以和很多凶猛的野兽做朋友,可以把凶猛的狼培养成朋友狗,帮助你发现危险;可以把野马培养成朋友载着你到处奔跑。也就是说古人发现只要紧张、恐惧,这个世界就是战场,如果放下紧张与恐惧,这个世界就非常美好,可以跟这个世界一起玩耍,“与万物沉浮于生长之门”。我们不是和这个世界对抗,而是与这个世界合作。
有人会说你是不是太天真了呢?不对抗怎么吃饭,不吃饭不就饿死了吗?当你紧张的时候会认为古人所说的世界是理想国,是虚拟的理想世界,不是现实,但是当你放松下来就会知道这是真的,只要放松下来就会知道世界不是被饥渴充满,而是满满的丰足。我们把一粒种子埋到土里,过几个月就会有几十倍的收成。只是把种子埋到土里让天地来滋养,人适时地照顾一下,就可以吃得很饱,大地是多么富足,这个世界是多么富裕,静下心来会发现到处都是食物,不必与其他动物互相掠夺,我们可以很幸福地在天地间玩耍。有人说那我想吃肉怎么办?静下心来,想吃肉不一定非要拼了命地去追赶野鸡,也不需要跟野猪搏击,可以顺着不同野兽的性,慢慢驯养它们,这样我们不用去与野兽拼搏就有了足够的肉食。有人说我就想打猎怎么办?我就想吃野味怎么办?静下心来,我们可以找到好的地势,想办法把猎物引到埋伏区,拉开三面网,一定要网开一面。为什么要网开一面?因为你四面围死动物,那被困的动物会拼死反抗,你必须花很大力气与它们交战,困兽莫斗,你网开一面,让老弱病残的动物死在里头,跑得快的年轻力壮的赶紧跑,这样你会很轻松获得富足的猎物。《史记·殷本纪》记载的成汤祝网,《礼记·王制》曰“天子不合围”,《易经》比卦亦记载“王用三驱,失前禽”,都是在说古之圣王打猎,皆围合三面,前面留开一条道路使部分禽兽能够逃脱。以这个状态就会发现我们不是上天的弃儿,就会体会到非常完美的生命状态,古人称为恬淡虚无的生命状态,也是天人合一、天人同乐的生命状态。
中国人的祖先在选取领袖做王上,并不是看哪个人更厉害,更能带领大家打仗,而是选择最有德行的人,是能够用自己的气场感化身边一切的人。最早的领袖无论是尧、舜、禹还是炎帝、黄帝都是这样的人,在他们的指导下中国人能很和谐很幸福地生活。中国的每个行业能够长久传承下去都有一个圣人般的祖师,所有的祖师都有个共同特点,他们都很放松很安静,能够看到与这个行业有关的规律,顺着这个规律可以轻松快乐地取得好的成果,他们把这个规律称为“道”。道无处不在,每个人每天的工作都是默默地暗合着道,他们很轻松很愉快地生活着,越来越多的外族人加入到这种幸福生活中。慢慢地这些恬淡虚无生活着的人,在两河流域的中原地区建立起城邦,城邦与城邦相连,在这里生活着的就是我们中国人的祖先,他们每个人都向温良恭俭让的圣人学习,谦卑和善地与他人和自然相处,每个人“美其食,任其服,乐其俗,高下不相慕”地生活在一起,这些人我们称之为大人,也叫君子。生活在城外的人与自然拼搏,与其他同类争夺食物,这些人我们称之为野人,也叫小人。我们看中国早期的圣人,无论是孔子还是老子,都用大量的文字描述着古代大人的生命状态,他们希望中华大地上的子孙能够生生世世幸福快乐地生活下去,他们留下来的文字,传下来的经典,是我们民族最宝贵的财富。
子曰:“君子忧道不忧贫。”这句话最能体现中国人的思维方式与夷狄的差异。我们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想变得更好,但都因为自己不能够顺利地变得更好而忧虑。夷狄忧虑的是自己不够强大,不够完美,没有足够的财富与地位,因此他们要找到一个心目中的榜样作为目标去拼搏,去艰难地跨过一个又一个阻碍,以此来让心里感到满足。而中国人忧虑的是自己不够合于道,没有掌握道的运行规律,没有顺应道的规律,《阴符经》曰:“观天之道,执天之行,尽矣。”观察体会天地之道便是中国学问的全部,也是一切经典所记录的内容。只要心合于道,生活就会变得既丰富多彩又井井有条,没有冲突与困厄,不仅自己幸福,还能够带给身边的人非常多的幸福。
同样道理,在医学上,夷狄所忧虑的是自己没有掌握足够多的关于人体的知识,没有足够先进的治疗手段,没有足够的医疗技术。而中国古人所忧虑的是医者有没有静下心来合于道,能否真正体会到天地与人体的规律,能否掌握这些规律。只要掌握了这个规律,不需要特别烦琐复杂的治疗,不需要高昂的费用就可以帮助病人恢复健康。所以成长于中国传统思维下的中医学认为世界是丰富的,不需要花费巨额的人力、物力去研发新的药品,天地赠予我们的万物已经足够了。千奇百怪的物种自有其不同于人的偏性,这些都是上天赐予的最好的药,只要掌握人体与自然的规律,静下心来去欣赏这些动物与植物,掌握它们的偏性,就足够我们去应对各种疾病了,无论从哪个角度去比较,上天所创造的药都远优于人类所创造的药。我们学习经典也是这样,不是为了获取别人不知道的治疗经验或治疗知识,而是为了通过经典体会到并掌握人体与天地的运行规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