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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狮身人面像 安拉就是真主 东方式的手段 不忠的约瑟芬“我已到了万事的尽头”

波拿巴骑马缓缓穿越沙漠来到狮身人面像前。石头的双眼与钢铁般的双眼相遇。同这巨大的石像一样,他也知道沉默的力量。但实际上,此时的他内心却是思绪万千:

亚历山大大帝曾经站在这里。恺撒也曾经站在这里。他们与这石像完成的时代相距两千年;而我,距离他们也是两千年。这个信奉太阳神的帝国广袤无垠,延伸在宽阔的尼罗河两岸。数百万人服从于一个人的意志。统治者想要什么,就由千百万的奴隶用双手去完成。对他来说,没有不可能的事情。国王乃是众神之子。因为他是最早的征服者的后裔,所有的人都对他俯首听命。因为当初第一个征服者自称为王,自命为众神之子,大家也就相信了他。在东方,只要有人敢于对人们说“我是你们的神”,所有人都会相信。与这里相比,欧洲就是个鼹鼠丘。

不久后,在距离这里不到几英里的地方,拿破仑正在准备投入战斗。八千名马穆鲁克 士兵,世界上最强悍的骑兵,正准备消灭外来的入侵者。拿破仑策马急驰到队伍前面,手指着远处的金字塔,喊道:“士兵们,四千年的历史在注视着你们。”马穆鲁克骑兵首先发动攻击,但被炮火击退;他们的营地很快落入了波拿巴之手。他们逃到尼罗河边,乘船或泅水过了河。由于人们知道他们经常随身携带黄金,所以法国士兵们穷追不舍,战斗在河岸、在水中又持续了几个小时,直到胜利者缴获了对方的财富才算罢休。拿破仑将马穆鲁克骑兵打得四处溃逃。

在开罗,波拿巴利用埃及的方式来争取帕夏和酋长们的支持。他声称,他热爱和敬仰土耳其人以及他们的苏丹,他只打击那些与苏丹敌对的马穆鲁克士兵。编造种种借口,到处鞠躬作揖,在谈判中使用高雅的词句和浅显的比喻—对于他这样一个地中海出生的半个东方人来说,这一套并不陌生,运用起来也游刃有余。与欧洲外交家们的简捷典雅相比,这里的人说谎技巧更为烦琐。他在所有形式上都遵循这里的习俗。还在船上时,他就向翻译口授了致埃及帕夏的信,信的开头是这样写的:

虽然你的地位在所有的贝依中应当是最崇高的,然而,据我所知,你在开罗既无权力又无威信;你会欢迎我的到来。你一定知道,我不会做任何反对《古兰经》或苏丹的事情……因而请来支持我,与我一道来谴责那些亵渎神灵的贝依们!

拿破仑就像个魔术师,为了要把自己的信条说得接近于伊斯兰的信仰,他竟然玩起了基督教三位一体的概念。他首先声明,他曾击败过教皇和马耳他骑士团,同时他承认,《古兰经》与《圣经》一样,都是上帝的谕旨。不过,后来,当前来驱逐法军的部队开始登陆时,拿破仑又号召帕夏和酋长们与他并肩作战,这时他说:“安拉就是真主,穆罕默德是他的先知。开罗政府是由最能干、最富才学和最开明的人士组成的,向你们致敬。愿先知的祝福与你们同在!”他允许这些船登岸,为的是把他们一网打尽,“那对开罗来说将是无比壮观的景象”。那些船上有些是俄国人。“俄国人仇恨所有像你们和我这样只信任一个上帝的人,按照俄国的神话,他们说有三个神。但他们很快就会知道,只有一个上帝,那就是胜利之父,他总是仁慈地为善良一方而战。”

在这个宗教信仰的大杂烩里,最终他不知不觉地流露出了异教徒的味道。后来,他一直把非基督教的法国作为政治手段,说法国的宗教与穆罕默德教义特别接近。他到处声称《古兰经》是他的思想基础。这本在船上流动图书室中编入政治类的圣书为他带来很多好处。当他把开罗一名危险的法官免职时,他在《古兰经》中找到了为此举辩解的理由:“所有的善来自神,是他让我们胜利……凡是经我辛苦劳作的,必定成功。凡是称我为朋友的,必定兴旺。凡是支持我的敌人的,必定毁灭。”

要是他有幸出生在四千年前的埃及,仅凭他善于启发人的能力,就可以获得胜利。可是如今即便是黄褐肤色的人也都不相信这些了!他蔑视他们,虽然他用最动听的形容词颂扬他们。而在另一方面,他严肃军纪,一旦自己的士兵伤害了当地人,必定遭到严惩。每日军令的第一条是这样规定的:“我们现在所接触的人对待妇女的做法,不同于我们本国。不过,任何伤害妇女的人在这里,也如同在欧洲一样,将被视为恶棍。抢掠,只能使少数人大发不义之财,蒙羞的却是全体官兵。抢掠,会从根本上破坏我们与当地人的关系。如果从我们自身的利益出发,我们应当将当地各民族争取过来做我们的朋友,让他们帮助我们,而抢掠只会让他们仇视我们。”任何人都不得进入清真寺,任何部队都不得在清真寺门口集结。用奉承和恫吓,用宽容和诡计,用真主和剑,用一切东方式的手段,波拿巴在几个星期之后就站稳了脚跟,获得了权威。

是的,他终于可以认为自己是东方的主宰了。但是,他现在感觉更幸福吗?

朱诺接到了一封来自巴黎的信,里面提到了约瑟芬。要是这信,跟其他成百封信一样,被英国人截获该有多好!至少,埃及的人们就会一无所知,免除烦恼!但是实际上,朱诺却认为,作为司令的老朋友,有责任告诉他全部真相,告诉他关于伊波利特·夏尔和约瑟芬的事。拿破仑早就把那个年轻人从军队里撵了出去,但约瑟芬却为他找到了军队承包商的工作。虽然两人有一段时间再没见过面,但现在她又遇见他了:在一个高雅时髦的舞蹈教师那里。两人旧情复燃,他的腰部依然那么美妙,舞姿依然那么潇洒!而且风趣幽默,逗人喜欢!如今他又增加了财富的魅力。约瑟芬在巴黎附近买了一座美丽的庄园,叫作马尔梅松。现在那个花花公子就和她在那里双宿双飞,俨然是一家之主。

波拿巴在沙滩上一边听朱诺叙述,一边踱来踱去。他的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面部肌肉不停地抽搐,有两三次,他痛苦地以拳击额。忽然,他转向坐在帐篷前的布里昂,说道:“你不是真正的朋友!这些娘们!约瑟芬!你早该告诉我!朱诺,他才是真正的朋友!约瑟芬!我与她相隔六百英里,她怎么可以这样欺骗我!该死的纨绔子弟,该死的小白脸们!我要把他们都干掉!我要离婚!没错,大张旗鼓地离婚!我现在就写信。我什么都知道了!如果是她的错,那就再见吧!我绝不做巴黎街头游手好闲者的笑柄!”

布里昂竭力抚慰他,最后谈到了他的声誉,说这比什么都重要。“哼,我的声誉?只要朱诺的信息是假的,我什么都愿意付出:我太爱这个女人了!”

但是考虑到英国人可能会截获并公开他的家信,所以在给哥哥约瑟夫的信中,他也只能暗示私生活上的不幸。正是他的这种自我掩饰才让这封信显得与其他信件格外不同,有一种动人的魔力。这位天才的厌世情绪已达到了顶点。在刚完成了一则激昂的报捷公文之后,他写下了这封给兄长的家书:

世界上没有哪个国家能像埃及这样盛产小麦、大米、蔬菜和肉类,但这里的野蛮也登峰造极。没有钱,连给军队发饷的钱都没有。两个月后我将返回法国。我知道你很关心我,我家中出了很多麻烦,帷幕已经完全揭开,真相毕露……如今这个世界上我只剩下你了。你的手足之情对我弥足珍贵。只有一件事能够让我对人类彻底绝望,那就是连你都失去,连你也背叛我。我所有的感情竟只集中在一个人身上,多么可悲,我想你能够理解。请为我留意一下,让我回家时可以在巴黎附近或勃艮第有一座小别墅,一个我可以在冬天离群索居的去所。人类让我感觉恶心。我需要休息和孤独。伟大的东西无聊得要死。我的感情之泉已经枯竭。我只有二十九岁,但已感到名声只是虚荣。我已到了万事的尽头。留给我的唯一出路就是成为绝对的利己主义者。我要保住在巴黎的住房,不让给任何人,无论是谁!我已一无所有。我从未待你不公,这一点你该承认,虽然我有时会想对你刻薄一点。我想你能理解。吻你的妻子与热罗姆。

波拿巴

这种愤世嫉俗的厌世情绪,这种渴求报复、要求得到满足的心境,突然演化成一首悲怆的忧郁交响乐。在他十七岁的时候,这悲怆的音符在他日记中也曾奏响过,不过从那以后就消寂无声了。这颗对待别人一心一意的心,虽屡遭欺骗依旧痴心不改,如今彻底被刺伤了。胜利,荣耀,成为亚历山大大帝二世—所有这一切都变得微不足道。如果一个人燃烧自己青春的火焰全身心地爱过某人,却发现自己在这件最不该受骗的事上受了欺骗,那么,伟大对他又有什么意义呢?他以稻米蔬菜开始此信,却以孤独和沮丧结束。人世间除了哥哥,他还剩下什么?“我已到了万事的尽头。” idKNSX4aAk4KY0as/BFPp2MlBoiL16MF2461cBrD5w/CXXdBQjdJBEZllVrszsg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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