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高照。它每天从海涛中跃起,升上高天,在云彩的伴随之下横驰长空,带给人与生物“光、力、热”,似乎它的烈火是烧不尽、用不完的。奔跑了一天,它累了,懒洋洋地没入水中—然而,它的烈火,它的光芒,它的热力,并没有穷尽。第二天,它照样带着红光跃起,照样播散它的温热和能量,永无亏竭。
英国诗人雪莱的《阿波罗(太阳神)礼赞》,用太阳的口吻说:
我起来,登上碧蓝的天穹
沿着山峦和海波开始漫行,
我的衣袍就抛在海的泡沫上;
我的步履给云彩铺上火,山洞
充满了我光辉的存在,而雾气
让开路,任我拥抱青绿的大地。(查良铮译)
它是多么骄傲,多么伟大,多么辉煌!
可是,我们,渺小的人类,又是多么可怜!冬天,我们大多蜷缩在没有太阳光辉存在的洞穴里,或者裹在笨重的兽皮里,蹒跚在冻硬的土地上,连一块腐烂的兽肉都很难找到。夜晚,我们更是瞎子一般什么也看不见,哪儿也不能去;周围是一阵阵狼嚎和星星点点惨绿的眼睛……
夸父追日
(古人构拟的《山海经》插图)
夸父,控制着代表“土地”力量的蛇龙,在长空之气中奔跑,希望追上即将西沉的太阳—他“追日”的目的是什么,素有争论。
森林起火,才熄灭的时候,我们能拣到一两块烧焦的肉尝一尝,那是多香、多酥、多脆、多好吃啊!可是火一灭净,除了黑乎乎的焦炭、硬土,就什么都没有了。而那团火,一旦卷到我们身上,我们就跟烧成黑炭与灰烬的野狼差不多了。
我们多想能够掌控一些儿太阳的烈焰啊!要点就点,要灭就灭,要亮就亮,要热就热,要大就大,要小就小……
有一位“神中的人,人中的神”—高大得像山峰一般的夸父,拄着一根木杖,一步一步地跟着东升的太阳在蓝空中前进。太阳逐渐地加快滚动,他也迈起大步,急急追赶;看到太阳向西边飞驰,好像马上要钻进大海,他也赶紧奔跑起来。追啊追啊,跑啊跑啊,气喘吁吁,筋疲力尽,却不敢停下脚步休息一会儿。看着就要追上了,在太阳将要坠落的禺谷,在越来越浓的云雾之中,他一把抓住了它的一“角”,可仔细一看,不过是它变凉的影子。不行,非追上不可,就是死,也要追上它。终于,在它即将跃入汹涌的碧波的一刹那,夸父一步跃入它的烈焰之中,就好像跌进那沸腾喧嚣的活火山口……
《山海经》说他“入日”,却没说清楚“入日”干什么。总不能为入日而入日呀。最可能,是如某些民族神话所说,这位巨人是到太阳里取火种,用他的木杖,为人类取来能够自行掌控的太阳圣火。
他奔跑了这么久,累、饿都不必说,光是那渴,就实在受不了(人,四五天不吃东西还能活,两三天不喝水就得死)。走呀,快走呀,快回到大地河川吧;可跑得太快,会弄熄手杖上的“圣火”。他小心翼翼地高擎着神圣的“火把”,坚定而又迅疾地降落在黄河之滨,像巨鲸一样,他吸干了黄河水;又赶紧跪到渭水岸边,把渭水喝光了。走,北边还有“大泽”—贝加尔湖,西北方还有“盐泽”—罗布泊。走啊走啊,他看到的是赤地千里,田土龟裂,正是天干地旱的时节。不要紧,有旱就会有雨,我的太阳火把能够融化冰山,让所有的江河湖海都重新荡漾起碧波。有火就会有一切。可是,他支持不住了,大地震动,高山摇晃,夸父倒下了。倒下之前,他没有忘记,把“火杖”向中原大地扔去,那四散的火星,变成各处原始居民的火种;那手杖落下的地方,长出连片茂密的桃林;那灼灼的桃花,便是太阳圣火的意象。所以,一切邪恶肮脏都害怕太阳神树“桃木”及其制品。“爆竹一声除旧,桃符万户更新。”就是要用太阳火“净化”世界啊!
“夸父追日”的记载说,他的手杖变成“邓林”;但夸父山附近有桃林,变成桃林较为合理。桃和桃林,在中国文化中有些特殊。桃,原生于西北。西王母就培养过大蟠桃,五百年开花,五百年结果,吃了“长生不老”(传说汉代的滑稽“方士”东方朔就偷过王母蟠桃)。但是,鬼很怕桃。也许因为鬼都躲在黑暗的阴间,害怕阳光似的灼灼桃花吧。
古本《山海经》说:大海中度朔山上,有大桃树,独木成林一般“屈蟠三千里”,其上有两个神人:
神荼:一种工具的神化。
郁垒:雷,或“雷斧”之神。
神人管理万鬼。做坏事的,用“苇索”绑起来喂老虎。
桃弓、桃箭、桃(木)偶、桃版(桃符)、桃枝、桃针……鬼都很害怕(也有人说“桃”谐音“逃”,鬼遇见桃,赶快逃吧)。
作为“万鬼的首领”的英雄神后羿,据说死在桃(木)棒之下(有人说,后羿射落太阳,太阳神木之“桃”,为被射的太阳复仇)。
值得注意的是,猿猴跟桃子有一种“共生”关系:猴子最喜欢吃桃,桃也依赖猴子把“种子”(桃核)带到各地繁殖。
夸父身具“猴”形,是“人猿”或者“猿人”,所以手持桃杖去盗火,桃杖落下变成桃林。
《西游记》里看蟠桃园的是谁?孙猴子。玉皇大帝委派猴子去看守蟠桃园,可以说是“人尽其才,物尽其用”,孙悟空当然要尽职尽责地把蟠桃都吃光了。
神荼、郁垒:桃木辟鬼
神荼(瑹),本是一种石器,后来演化为桃(木)椎。郁垒(雷)本是“雷石”(雷公斧)。他们以“门神”面目辟邪,凭借妖鬼害怕的桃树保护人家。中国民间称他们为“门神”,左为神荼,右为郁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