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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取材和创作方法

一 取材的基础

一部小说由作家从过去获得的真情实感以及以此为基础形成的想象和虚构而构成。也就是说作家经历的过去可以被称为广义上的取材对象,特别是对于私小说倾向较强的作家来说,其经历的广度和深度决定了其作品的厚度。

和上面说到的广义不同,有的小说有着进一步明确的取材目的和意识。如历史小说、传记小说,还有社会小说,它们从一开始就有其具体的目的并以此进行取材。

一般来说,收集文献资料类的取材工作是比较轻松的。虽然人们常抱怨资料过多,但是收集资料这项工作本身是只要努力就可以完成的,和写小说的才能不可同日而语。当然怎样解读那些资料又是另外一个问题了。

与收集资料不同,写传记小说的时候,需要采访和主人公相关的人。比如我在《遥远的落日》中写了野口英世的事迹,因为他没有家眷,所以没法直接采访家属,但是如果能够见到他在美国留学时的朋友们的孩子,还有和他同一个研究室的人们,那么就能获得关于他的一些新信息。

现在如果要写明治时期的某个人,那直接认识他的人已经大多不在人世了。以我曾经写过的人物来说,认识乃木希典的人已经都过世了,而在世的人中最多也不过是远远地看到过他。松井须磨子也是,在世的近亲很少,只能从看过她演出的人们那里了解一下当时戏剧的氛围。

时间再往后些,比如我在《冬日烟火》中写过一个名叫中城文子的早逝的女歌手。她去世于昭和二十九年,因此她的妹妹和孩子还都健在,所以从他们那里获知了很多信息。只是与亲戚、家属以及子孙们见面时,要征求他们的意见并获取写作的许可,并且要去本人的墓前进行参拜。但是对血缘相近的人进行过于深入的采访,我总觉得有些不妥。因为如果与他们见面过多,交往过于亲密的话,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可能会影响作家的想象力。

前文中我说过小说是要把一个人的表里,即好的一面和坏的一面都要描写出来的工作。经过岁月流逝,不好的部分大都被过滤掉而只剩下好的了,而作为近亲会有“她是个好姐姐”,作为孩子会有“他是个好妈妈”的想法。而且家属们自然期待着多写些好的一面,但是这对作家来说反而成了负担。

作家之所以选择了某个人物作为小说的主人公,自不必说一定是被这个人物所吸引,那么在理解了基本线的基础上怎么去写是作家的自由,如果有了限制将会很难创作。但是从家属的立场来看,如果有描写丑闻类的内容,那么这一部分会显得格外突出,会令人感到不满。即使向他们解释说这不是在写专门奉承创业者或者社长的传记,所以不能只写好的一面,但是仍然很难得到对方的理解。无论是多么亲近的家人或朋友,也不敢说全面掌握了这个人的整体面貌。作为子女即使看到了他作为父母的样子,但未必具备客观的观察视角。

考虑到这一点,在对亲人和朋友进行采访时就不能过于亲近,最好保持一定的距离。当然从有血缘关系的人们那里获取的信息非常珍贵,但是如果过分依赖于此,反而容易被其束缚。我想有必要注意这一点。

二 怎样去感受

取材时还有很重要的一点,那就是怎样正确对待构成小说舞台的地域和风土人情。

首先近距离去感受那片土地的氛围是很重要的。比如主人公常常经过的路在这里,那时的山是这样的等等。特别是随着社会的发展,有些地方从建筑物到周围的风景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怎样重现这些地方的过去,就要依靠作家丰富的想象力了。因此除了文字资料,绘画和照片也非常重要。把实地取材的感觉和照片或绘画中显示的风景重合在一起,真实感将会变得更加清晰和具体。

在取材时有时会把当地的样子拍成照片,把人们的话录成磁带,但是也不能过分依赖于此。这是因为我们之所以亲身去到当地,是想要亲自感受“啊,原来是这样的山”“从前就是刮这样的风啊”,我们应该珍惜类似的感受,但是当我们频繁地拍成照片记录下来后,就会觉得这样已经足够了,那么通过五官感受到的就会变得淡薄。的确拍成照片可以具体地看到细节,但是却未必能再现真实的感受。

我在写野口英世时,曾去加纳取材,但后来一看拍摄的照片全都是黑人,传递出的只是喧嚣不安的感觉。但是我在当地时首先感受到的是一种无法言说的荒凉寂寞感:原来野口君就是在这里去世的啊!一种难以名状的悲伤涌上心头。从照片上只能看到现在的状态,而对于创作,从更广阔的天地中感受到风景的荒凉则更为重要。

为了不错过这种感受,首先要珍惜自己的实际感受。

还有一种材料虽不是直接取材,但是在写传记时是很重要的,那就是书信。该人物写过的书信是否还保留着?如果他的信件书函还存留于世,那么对于创作将十分有益,并具有相当的参考价值。最近我常担心的是,现如今电话如此普及,以后像书信这种原本能够保存下来的东西会日渐消失,那么今后传记的创作会变得更加困难吧。

当然现在有录像或者磁带代替书信,它们有着前所未有的优势。如果在创作《女优》松井须磨子时,有记录了当时表演实况的录像带的话,我想那将非常有参考价值。但是书信是一种极具私密性的东西,正因如此,原本可以从其字里行间窥见的那个人的真实内心再也不能通过文字保存下来,而被埋葬在电话通话中,我认为这是非常遗憾的。

三 广泛的行动

除了采访取材之外,我也会因为演讲和旅行而到各地去,可以说在日本国内几乎没有我没去过的地方。所以基本上无论哪里,其大致的氛围我都能想象得到。这虽然与故事情节没有直接联系,但在写现代小说时,各地的风味和氛围的差异会对创作产生微妙的影响。

从这种意义上说,包括旅行经历在内的多彩的人生经历对于小说的深度和广度都起着重要作用。

此外在调查一个组织或事件的内情时,重要的是尽可能地深入内部,把自己当作身处其中的一员去进行思考,设想行动的状况并进行采访。换句话说,就是不要作为第三者去采访,而是要用身处旋涡中的当事人的视角去调查。当然这不仅仅指主要人物,更广范围地记录下次要人物的言行也是很重要的。例如,调查警察内部时,不仅要采访作为主人公的警察,他周围的警官以及用人阿姨等人的行动和心情也要问到才行。这会成为小说的细节,增加小说的厚度。

不仅过去,在当今这个作家寿命增长,时光飞逝的时代,也要求作家到各地看一看,然后把所看所想消化吸收并融入作品,使其增加广度和细节的精确度。

因此仅在某个特殊领域中成长起来的人在经历方面会有很大的缺陷。当然窄而深并非没有优势,但从整体来看,会陷入描写单调且重复的危险之中。

某种程度上被要求多产的流行作家们更要注意这一点。我曾在船山馨先生生前听他说起,有个读者曾对他说“先生您的小说很有意思,但是小说里出现的宾馆怎么都在一个坡上呢”,这让他颇为反省。

这是因为船山先生在创作时总是住在御茶水的“山上旅馆”,所以在写到宾馆时就会不自觉地写成那里,从而出现了重复的描写。当然这并不能决定作品的好坏,但是行动半径的狭小会使场景变得单调,会让读者产生某种厌倦和无聊。

正因如此,船山先生曾对我感慨:“不错啊,你知道很多地方”。总之,喜欢旅行,对未知的地方充满好奇心以及具备出行的条件,也许这些对于小说创作是很有必要的。

这一部分与后面即将提到的作家与写作范围的问题也有重合,如果没有这里所提到的好奇心和轻松感,那么将会很难拓展自己的写作范围。

如果有这么几处熟悉的地区和场所,就算是身处书房,也有自信能够表达出当地的季节变化和风土人情,那么这也是属于该作家的财富,广义上也可以说是采访取材的成果吧。

此外,在过去的某些作家中,有些人只和自己趣味相投的人交往,他们周围只有某种类型的人,这些作家会很偏执或者说是以自我为中心的。我们不能说因为这是作家的生活方式之一就去肯定或否定。要说我呢,反而是有旺盛的好奇心,并尽可能地去接近所有的人。总之就是超越对外表的喜恶,想着人是一种有意思的存在而去接近他们。我觉得如果因为厌恶而从内心拒绝的话,会丧失一些了解和观察他人的机会。

有的作家会在一开始就单方面认定企业家或者政治家是没有文化的,而拒绝接近他们。我反对这种偏见,其实他们有着文坛人士所不具备的能力,并且有着曲折的经历,从中我们也可以感受到他们作为普通人的有趣之处。

不管怎么说,怀抱对某个地方或某个人的好奇心是很重要的,这才是广义上的取材的原点所在。

四 潜入对象之中

包括恋爱小说在内,大多数以男女关系为题材的小说根本上还是写自己的体验和实际感受,但是如果为了小说取材而刻意与谁交往,看上去貌似理所当然但其实是很不合适的。

如果先是对一个女性抱有好奇心和好感,或者爱上了她,从而想靠近她,由此所产生的恋爱体验从结果来看也能成为创作题材,但是反过来是不行的。无论取材多么重要,如果作者内心深处没有对描写对象的情与爱,那么其就不可能成为让小说内涵更为丰富的材料。

同样,单纯为了游戏而游戏也将会一无所获。例如即使与几十个浴场卖春女发生关系,也不可能写出小说,至少是写不出恋爱小说的。倒不如认真地去追求一次恋爱,然后把从中产生的真情实感作为创作基础。

但是也许是作家的宿命吧。原本没有打算从中取材的,但是在偶尔与一个女人聊天时,对她的某一句话产生了兴趣,就会马上记下来;或者看到她的耳环很漂亮,就会去确认颜色形状和打听其材质;或者看到外套和真丝衬衫的搭配不错也会记下品牌以及搭配的亮点。就像这样,作为作家的视线总是会先行一步。

总之,恋爱小说不仅是写男女之间的行为,也要写他们交往的过程和相互之间的关系,因此必须要确实看清他们之间的感情动向才行。换句话说,最重要的是要潜入描写对象中,以呈现出或好或坏的情感。我认为在这一点上,与仅凭冷静的客观视线也能在某种程度上进行创作的历史小说和传记小说相比是大不相同的。

话又说回来,说到真实感,包括当地的语言和方言,如果没有相当的实际体会是无法呈现出来的。

比方要让一个京都的女性出场时,即使购买和阅读再多的关于京都方言的书,也很难表现出那个氛围。倒不如去祇园等地去转转,亲耳听听京都的语言,如果不能适应并抓住那种感觉是写不出来的。实际上京都方言中浊音很多,单从字面上看并不是一种好看的语言。

而之所以听着好听是因为语调有独特的柔和感。但是印刷出来的纸面上是无法表现出语调的,只能用与原本的发音稍有不同的词语来表示语调。这里的程度把握实际上特别难。

我反复说过多次,现代小说特别是男女小说并不是写故事或者情节,而是如何把横亘在男女之间的那种所谓的抽象感觉用文章表现出来,这才是最大的命题所在,正因如此,实际体会的取材才不可或缺。

即使是只写一对男女,他们应该穿什么样的衣服,在哪里吃饭,这些细节也不能忽视。这些看上去仿佛和故事情节没关系,但是如果写得细致而准确的话,会让所表达的内容显得更为丰富。在这个时候,上文所提到的杂学取材会出乎意料地有用。从这个意义来看,虽不是具有明确目的的取材,但是杂学知识的积累也不可小觑。

虽然称之为杂学,但却不仅仅是知识的收集。类似于哪国的首都在哪里,什么城市在北纬多少度之类的智力竞答知识,在这里是没有用的。那些只需要查一下百科事典记住就足够了。

我们不能满足于此,而是要去到某个城市,在那里的商店街、住宅区、郊外的小路上走一走,吹吹风,看一看,这样才会有切实的沁入身心的感受,才会留下“感觉”这种财富。

不仅仅是风景,某个契机遇到的料理店老板娘,偶然搭上话的女招待,出租司机等,只要你抱着好奇心去接触他们,自然会有新的发现。所以在小说创作时,他们领取小费时的小动作和对话也会为增加小说厚度发挥作用。

上面说了很多关于取材的方法和我个人的一些想法,但归根结底不可缺少的就是要具有柔韧的精神和对人的好奇心。如果这种精神衰退了,对一切都漠不关心,那么至少是写不出男女爱情小说的了。如果没有恋爱的心情,对一切都提不起兴致,精神枯萎的话,那么也会让作品失去文体的光泽,以文体为命脉的男女爱情小说自然也就写不成了。

人都是真实存在于世上的肉体之身,如果过度追求孤独有可能会让自己陷入狭小的洞穴之中。虽然我也不是不懂远离世俗追求纯粹自我的心情和气概,但是如果要写人,还是要喜欢人,对人抱有留恋之情,这是最基本的要求。

不是靠头脑中的知识,而是亲身去感知人,我想这是广义上的取材之根本。 +3k822dRZvAplMXjmem21oTPClJy9Cs82l0+ME9gf93vNyjo2hp81HqiZ7kfKCD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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