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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版译序

本书是20世纪90年代初据兰哈德(Christian Lenhardt)1984年英译版译出,于1998年由四川人民出版社出版。本书中译本出版迄今已二十余载,鉴于当初诸多局限性,似已尽其拓荒引介之用。二十余年来,笔者涵泳于轴心时期人文化成传统的研习,通常无暇顾及其他,至于这部拙译,更无“敝帚自珍”的矫情。

乙亥新春来临之际,上海人民出版社毛衍沁编辑来函,咨询拙译再版事宜。我想时过境迁,国内阿多诺研究已成气候,如果还有读者参考此书,实属一件不可推辞之事,更何况从翻译史角度看,此作是一客观存在环节,于是就欣然应允了。

此书再版前,笔者参照兰哈德的英译本,仅就其中些许费解的语句与病句进行了修改。此番为作,挂一漏万,恐难尽如人意。不过为了呈现阿多诺特有的行文风格,此译本依然保留书中那些“陌生化”或“谜语性”的表述方式,这无疑会增加阅读的难度。但就阿多诺自设的写作宗旨而言,他原本就无意提供任何让人一目了然的消遣类读物。

关于兰哈德英译本与德文原版的差异,我觉得有必要在此稍加说明:兰哈德英译本打破原作整段不分的结构,将其划分成多节并各自加上标题,这对读者来说,显然具有一定的导读功效。但需要提醒的是,首部英译本的出版机构,为了提高英译本的可读性,认为原作反常的论述结构会影响英译本的传布与销量,因此觉得有必要对其固有的行文方式进行适当调整(实际上,阿多诺并未完成《美学理论》一书,他的这部遗作是其亲属在其学术秘书的帮助下用其手稿编辑而成,最终出版时自然也就没有具体划分章节和设定标题)。于是,该出版机构便责成兰哈德译本的编辑,将译本分段分节,附加相关标题,甚至刻意调整行文顺序,凸显各段或各节的“主题句”(top sentence)。如此处理之后,整个文本的“并列句条理”(paratactical order)就呈现为不断推进论证的外表,借此提供一部内容看似便利阅读的著作。这种改动方式的确从外部掌控了此书的形式结构,但却导致了诸多内在论证系统的问题。首先,译本结构替代了原作固有的证论结构,但却未能从头到尾持存原作的同质内容,如此一来,通过分段分节形成貌似光鲜的清晰性,只会产生一种对照效应,结果使那些划分的段落意旨显得有些含糊朦胧,妨碍解析不同阶段的论说与证据。其次,当改动后的英译本要求从属句务必印证主题句时,整部论作就充满了冗长而复杂的短语,尽管这种处理方法旨在将此书连缀成为一个整体。再者,1984年英译本尝试用陈述句式来表达内容,结果将原文诸多语句分切成块。而基于并列句条理的原初文本,所采用的同心聚合方式,是围绕一个无声中心点展开论证,借此要求每个词语都要折射和表现这一中心点。相比之下,此英译本施加给原作的直线型论证结构,则把这一中心点当作一条弯道,从而切断了其内在联系。诸如此类的“调整”,难免有扭曲之嫌,势必会传导给其他相关文本。的确,该译本问题不少,与原作难以对照。但是,作为初次尝试,依然功不可没。另外,实事求是地讲,原作是阿多诺遗作,自身存在一些缺憾。诚如《美学理论》第二位英译者胡洛-肯特尔(Robert Hullot-Kentorr)所言:阿多诺的这部“原作将自身的许多疑难问题强加给译本(The original has plenty of problems of its own that it imposes on the translation)” [1] 。笔者以为,阿多诺力图从艺术哲学角度来评判现代艺术发展和建构其社会历史意义,同时又从现代艺术运动角度来重思和建构艺术哲学的前景。这种旨在超越仅知哲学而不识艺术的康德暨黑格尔美学的雄心与实现上述双向建构的热望,促使阿多诺曾就此部遗作手稿进行过两次大的修改,并以自我批判的方式反复审视和辨析自己的相关论述。结果,在其思维的频繁转向和持续推进中,阿多诺不断提出新的概念和理论话题。可叹人生苦短,因其时间所限,他未能清晰表达某些灵光闪现的观点与幽微沉奥的玄思,这便给此部遗作增添了诸多令人纠结和不易觉解的疑难问题。但我相信,深入细致研究阿多诺美学思想的学者,将会有更多机会发现、揭示和解决这些疑难问题。

在西方美学界,如何翻译《美学理论》一书,委实是众所公认的“一个翻译难题”(an aporia of translation)。迄今,该书仅有两个英译本,尚无其他现代西文译本。该书首位英译者兰哈德就曾感叹说,翻译这部著作已经费尽心力,故无意再去涉足阿多诺的第二部著作。该书第二位英译者胡洛-肯特尔为了追求信达,花费数年功力,总算完成此份苦差。他在译序中感慨道:决定翻译质量的关键在于恰当的遣词用句,而在翻译此书时则经常使人捉襟见肘,各处所需的恰当之词,总在前一从句中用来替代另一个不当之词,此种难度远在翻译《易经》之上。倘若翻译就是将驴尾固定在驴身上,那倒是一件易事;然而,这头驴在跑动之中,译者却骑着另一头牲口从后追赶,而且是朝着另一方向奔去,要想追上那头驴,这就难上加难了。要知道,每一种语言,每一个字眼,仅具有自身的瞬间效应。也就是说,在将一部艰涩的文本从一种语言翻译成另外一种语言时,搜肠刮肚地寻找恰当达意的等价词,确是译者务必竭力而为的任务;但在现实境况里,根本没有这等便宜的好事。

还需指出,翻译此书的难度一方面来自语言的转换过程与实现信达的复杂途径,另一方面源自原作遗稿本身存在的诸多问题。这些问题不仅源自文本的并列结构、风格的深奥晦涩、论述的反复重叠和作者撰写时缺乏内在的“图式规定”,而且涉及这部论著的结构、运思到行文等诸多方面,这给予读者与译者以“无与伦比的自由度”(unmatched freedom)。 如此一来,面对文中蕴含的卓识洞见,每读或每译一行,都要换一口气,在艰难的沉思、解读和传译中,步履蹒跚地向前推进。无疑,这既考验读者与译者的认知能力和语言能力,更考验其反思能力和工作耐力。

在笔者看来,这“无与伦比的自由度”,更是问题中的问题,不仅影响文本解读,而且影响文本翻译。换言之,文本的复杂性会因此转化为文本的开放性,从而为其解读和翻译留出意想不到的“自由度”。现存两种英译本的异同就是明证。评价它们各自的优劣,当然需要参照德文原版,但也要保持同情理解的态度,因为上述“自由度”会为每位译者拓展出“自由”发挥的空间。不过,在实际操作中,这种“自由度”与“空间”终究是有限的,必然会笼盖在半透明的天花板下。在两种语言转换时,竭力索求恰当的遣辞用句,常常使人在搜肠刮肚和反复比照的尽头,体味到难于言表的纠结,挥之不去的困惑,以及灵光一现的欢愉。

坦率地说,作为首部中译本,笔者当年翻译《美学理论》,实属一项事倍功半的繁难工程。其起因可追溯到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当时,德国明斯特大学曼纽什(Herbert Mainusch)教授来华讲学,我应滕守尧研究员之邀,担任陪同和讲座翻译。接待单位主要包括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所、北京大学哲学系与中国文联等,所讲内容主要是尼采的艺术哲学,其间涉及本雅明和阿多诺等人,国内哲学界人士对这两位新锐思想家颇为陌生,有的甚至可以说是初次听闻。1990年杜章智先生约我翻译《美学理论》时,国内对法兰克福学派的研究依然十分罕见,相关参考资料少得可怜(哪像现在互联网这么方便),难度自然可想而知。当时,我在任课之余,在没有电脑可用的情况下,只能在大稿纸上一笔写“讫”,无法进行有效修改;在费力译讫此书后,本人就多年未碰此类翻译了。说实话,翻译阿多诺的著作远不如我直接用外文写作来得爽快和自在!

事实上,在承接此项译事时,杜章智先生曾告知我,此书原本邀请杨一之先生据德文版译出,无奈杨先生当时年事已高,无力为之,故此安排我据英译本译出。我托人从北京图书馆借来此书,花费半月工资将其复印成册,阅读两章之后,深感此书繁难,但该书思维独特,内容丰富,尤其对文化产业和现代艺术的批判,令人委实惊叹作者的先见之明和深刻洞察。于是,我凭借某种“先吃螃蟹式”的愚勇,硬着头皮接下此项工作。按照原来计划,此译本被列入“西方新马克思主义经典译丛”,由台北远流出版公司出版。但等我花费两年多时间译出后,原定丛书出版计划因故搁浅,此译本也就束之高阁了。直到1997年,滕守尧先生主编一套“美学与艺术教育丛书”,我才拿出当年译稿,请滕先生将其纳入“丛书”计划以便出版。当时四川人民出版社从德国购买此书版权时,阿多诺家族特意从明斯特大学曼纽什教授那里打听中译者的学术背景,经过确认和斟酌后才同意授权,这对首部中译本的顺利出版极为重要。

最后一点,本书这次再版,译序篇幅有增,主要是由初版译序与后来一篇拙文整合而成,这对于新近触及此书的读者或许有所助益,但对于专门研究的学者,其参考意义就另当别论了。至于此译本的用途,我想也是因人而异。按照学术惯例,研究者通常是细读原作,必要时参阅英译本。就我所知,德国一些学者在阅读阿多诺与康德等哲学家的原作时,由于内容繁难与思辨幽微等原因,为了深入理解和澄明隐晦之处,他们也不得不参阅广为传布的英法译本,因为译本总是少不了阐释或厘清的自为意向。从德国学者为学致知的认真态度上,我们可以看到一种寻常而可贵的诚实。不知国内方家以为然否?

在本译本修订版付梓之际,谨向毛衍沁编辑诚表谢忱。若无编辑提议与贵社决定,我自己肯定无暇再次触碰这个陈年旧译,更不会搁置原定写作计划、花费整个暑夏来修订这个译本了。必须承认,修订这部著作需要付出更多时间和精力,此番为作实乃本人出国讲学之前的匆忙之举,疏漏在所难免,诚请各位方家批评雅正。如若日后条件具备,鄙人预想采用新版本作出新译本。最后,谨向为我提供兰哈德英译本复印件的陈昊博士表示感谢,同时谨向为我提供旧中译本扫描版的崔嵬博士表示感谢。他们在百忙之中为此修订版提供必要而急需的帮助,委实令我感念不已。

悠悠往事,瞬逾卅载;赘述二三,忝列为序。阿门!

王柯平
2019年仲夏于京东杨榆斋

注释

[1] Robert Hullot-Kentor, “Translator's Introduction”, in Theodor W.Adorno, Aesthetic Theory , Mineapolis: University of Minnesota Press, 1997, p.xvii. c6RP5nQ8khk+KZO0JunJASVGWeqZwKcEoKgykrJkQ1/jFRaDf3ORDi7vIU+5cn4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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