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周威烈王二十三年(公元前四〇三年)赵与韩、魏同时被承认为诸侯之后,魏国一度执三国牛耳,赵国却一直不能有所作为。公元前四〇八年魏文侯派乐羊越过赵境进攻中山(在今河北中西部),两年后灭中山。但以后中山又复国了,作为近邻的赵却奈何它不得。就在赵武灵王继位的前几年间,齐与魏联兵攻赵,赵国决黄河之水才使他们退兵。赵将赵疵在河西被秦军所杀,秦军夺取蔺(今山西离石西)和离石(今离石)。公元前三二六年赵肃侯死,秦、楚、燕、齐、魏各派精兵一万来参加葬礼,无疑是要给这位继位的少年新君——武灵王一个下马威。
武灵王初年,日益强大的秦国成为赵国的主要威胁,赵国参加魏、韩、燕、楚的五国联合抗秦,与魏、韩联兵攻函谷关(今河南灵宝东北),以失败告终。次年(武灵王九年,前三一七年),秦将樗里疾在修鱼(今河南原阳西南)击败赵、魏、韩联军,赵军被杀八万人,损失惨重。接着,赵国的中都(今山西平遥西南)、西阳(一作中阳,今山西中阳)为秦所攻占,蔺再度为秦所占,将军赵庄被俘。
但武灵王并非碌碌无为,实际上他继位之初就有不同凡响之举。当时他尚未成年,不能处理政务,就任命了三位“博闻师”和三位“司过”,接受他们的指导和监督。到亲政时,先听取先王的重臣肥义的建议,并给他增加秩禄。当各诸侯国纷纷称王时,武灵王却下令国内称他为“君”,原因是“无其实,敢处其名乎”(没有王的实际,怎么敢用王的名义呢)。他一直在积蓄力量,寻求强国之道。
武灵王十七年(前三〇九年),他前往东北边境九门(今河北藁城西北)之外,在那里的高地上建了一座野台,观察齐国和中山国的形势。第二年,秦武王与武士孟说比举鼎,失足骨折,突然死亡。武灵王抓住时机,派代相赵固去燕国迎秦武王的异母弟公子稷,护送回秦国继位,即秦昭王。这无疑使赵国暂时消除了来自秦国的军事压力,可以集中力量向其他方向进攻拓展了。
十九年元旦,武灵王在信宫大会群臣,并召肥义密商大计,得到了他的支持。不久,武灵王大举进攻中山,占据房子(今河北高邑西南)。他亲自率军北上,从代北而西,在今河套一带渡过黄河,登上黄华山。这不仅使赵国获得了大片土地,也使武灵王进一步了解了胡人的习俗,特别是他们战斗力强的原因。于是他召来谋士楼缓,正式提出了改革计划。武灵王说:
先王抓住有利时机,掌握了南部的土地,利用漳水、滏水的天险,筑了长城,又取得了蔺、郭狼(一作皋狼,今山西离石西北),在荏(今地不详)击败了林胡,但还没有将它消灭。现在中山是我们的心腹之患,北面有燕国,东面有胡,西面有林胡、楼烦和秦国、韩国的边境,这样的形势下如果没有强大的兵力,国家就要亡了,怎么办呢?要干成一件惊天动地的事业,必定会受到不尊重传统的指责。我现在决定改穿胡服。
楼缓完全赞成,群臣却一致反对。于是武灵王只得再与肥义商议:
现在我要继承先王襄子的事业,将国土开拓到胡人、翟人的地方,却得不到臣子的支持。实行胡服骑射后可以削弱敌人,付出的代价少,获得的利益多,可以使百姓的负担不至太重,而能实现先王的宏图大略。要建立不世之功,不得不承担改变传统的责任。考虑实行一种独特的方案,肯定会招致众人的怨恨。如今我要教百姓胡服骑射,臣民们一定会议论反对我,怎么办呢?
在这关键时刻,肥义这位老臣一锤定音:
没有信心办不成大事,怀疑自己的行动就不能名正言顺。大王既然已经准备承担不尊重传统的指责,那就不必再顾虑天下的议论反对了。最高的德行必定与众人不同,要办成大事不能与普通人商量。以往舜在有苗部落时与当地人一起跳舞,禹到了裸国也脱掉上衣,不是真的喜欢这样做,而是为了尊重他们的习俗,办事方便。愚蠢的人在事情办成前总是看不清,智者才能作正确的预测,大王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武灵王说:“我不是对改穿胡服有犹豫,而是怕天下人笑话我。其实,狂人的快乐,智者看了会感到悲哀;愚人所讥笑的,贤者反要加以分析。国人能听从我,改穿胡服的好处无可限量。纵然天下人笑我,胡人的土地和中山国必定会落入我手中。”他决心已定,自己带头穿了胡服。
但是武灵王深知反对势力的强大,为了顺利推行胡服,必须取得一些关键人物的支持,其中一位就是叔父公子成,于是派了一位使者传达自己的意见:
寡人将穿胡服举行朝会,希望叔父也能穿胡服参加。家里听长辈的,国中听君主的,这是古今不变的道理。……现在寡人定了改换服装的政策,如果叔父不执行,恐怕会引起全国的议论。治国的根本原则就是有利于百姓,从政的基本方针就是政令得到执行。要讲清道理先得从基层做起,而政令的施行首先靠高层带头。现在改穿胡服,并不是随心所欲,出于个人的好恶,而是事出有因,要建功立业,等目的达到了,才能算大功告成。我怕叔父不服从,提出反对意见。我也知道,做有利于国家的事应该光明正大,得到贵戚的支持能增加声望,所以希望得到您老人家的成全,使改穿胡服的政策能实行。特地派来使者,请您穿上胡服。
果然,公子成说了反对的理由:
臣的确听说了大王穿胡服的事,可惜疾病在身,不能亲自去见大王,贡献鄙见。既然大王要我发表意见,怎么敢不尽愚忠?臣听说,中国这地方,是聪明智慧的人所住,各种财富和用品所积聚,圣贤进行教化,仁义得以施行,诗书礼乐所运用,有异常本领的人可以一显身手,远方来宾所向往观摩,作为蛮夷学习的榜样。现在大王舍弃中国的服装,却采用远方的胡服,不遵守自古以来的规矩,改变了传统,违背了人心,不顾学者的意见,脱离了中国实际,所以臣请大王再慎重考虑。
使者回报后,武灵王说:“既然叔父有病,我就亲自去向他说明”。他来到公子成家,恳切地讲了一番道理:
衣服是为了便于穿着,礼仪是为了便于办事。圣人考察往事,以顺应形势;根据客观条件,制定礼仪;目的都是为了对百姓有利,增强国力。瓯越的人民短发,文身,左臂袒露,吴国的百姓牙齿染黑,脸上刺花,却没有像样的帽子。所以礼仪和服装可以不同,但都是为了方便。时代不同了,办法可以改变;形势变化了,礼仪不必固定。所以圣人只要对国家有利,从来不是一成不变;只要便于实行,也可以采用不同的礼仪。儒家的宗旨是一致的,但做法可以不同;中国的礼仪是共同的,但方式可以有差异;何况各地有特殊的地理环境?正因为如此,智者从来不要求做法都得一致,圣贤也不能将不同地区的服装统一。偏僻的地方会有少见的事物,常人不注意的学问有它自己的道理。出于公心的人,对不了解的事物不会随便怀疑,对不同意见不任意反对,而是尽量争取一致,共同加以完善。现在叔父所说的,只是代表了一般人的意见,而我正是要超脱一般人的见解。
我国东部的河水(黄河,当时流经今河北)和漳水,是与齐国、中山国的界河,所以没有航运之利。从常山到代、上党一线,东面是燕国和东胡的境界,而西边与楼烦、秦、韩相交,目前也没有防卫实力。我要是没有舟楫可用,沿河水、漳水的百姓将如何守卫?实行胡服骑射,就是为了能防守与燕、三胡(东胡、楼烦、林胡)、秦、韩的边界。
以往先王简子没有固守晋阳,一直扩张到上党一带;先王襄子吞并了戎人,夺取了代地,击退了诸胡;这是大家都明白的功业。早先中山国倚仗齐国国力强大,侵略我国领土,残害我国百姓,引水围困了鄗城(今河北柏乡东北)。要不是社稷的神灵,鄗城几乎守不住了。先王视为奇耻大辱,却一直不能报仇。如果实行骑射,就近可以利用上党的地形优势,远可以报中山国之仇,可叔父您因循中国的旧俗,违背了简子、襄子的意图,讨厌改变服装的名声,却忘了我们在鄗城蒙受的耻辱,实在使寡人失望。
公子成听后就向武灵王表示歉意:“臣太愚蠢,不理解大王这样做的道理,竟敢说这些世俗的短见,这是臣的罪过。现在大王要继承简子、襄子的计划,实现先王的遗志,臣怎敢不听命令?”恭恭敬敬地接受了武灵王赐给他的胡服,并在第二天穿着胡服参加朝会。于是武灵王正式发布了改穿胡服的命令。不过从以后的事实看,公子成的顺从只是形势所迫。
但大臣赵文、赵造、周绍、赵俊又极力劝阻,认为还是原来的服装好,要求撤销胡服令。为此,武灵王再次强调了他的理由:
先王没有同样的习俗,有什么旧俗必须效法?帝王间本来就不相互继承,有什么礼仪必须遵循?虑戏、神农的做法是对百姓只教导而不杀,黄帝、尧、舜对百姓即使杀了也不发怒。到了三王,都是随时代的变化而制定法律,根据事物的不同而确定礼仪。法制和政令都要讲究合理,衣服和器械都要便于使用,所以礼仪不一定只有一种,有利于国家的事也不必学古代的样子。圣人的兴起,并不一定靠继承才能获得统治地位;夏、商二朝的衰落,也不是因为改变了礼制才灭亡。因此不能由于不照古法办就加以批评,而遵循旧礼也不值得肯定。再说,衣服穿得太奇特了人的志向不专一,所以邹鲁一带的人没有什么杰出的行为。风俗过于封闭百姓就会保守,所以吴越一带出不了有本领的人。况且圣人对服装的要求就是便利身体,对礼的要求就是便于办事。进退的规矩,衣服的样式,都是用来管束普通百姓的,并不是评论贤人的标准,所以说普通百姓因循习俗,而贤人总是追求变革。俗话说:“照书本上知识去驾车的人不懂得马的性情,只会以过去的办法来处理现实的人不理解事物的变化,遵循传统的不足以建立盖世之功,一味效法古代不足以解决现实问题。”你们都不懂呀!
武灵王没有再理会一些大臣的反对,坚决实行胡服骑射的政策,不久就开始见效。武灵王二十年,他亲自率军进攻中山,占据了宁葭(今河北获鹿北),又西征林胡,夺取榆中(今内蒙古与陕西相交处一带),林胡王不得不向他献马。二十一年,赵军大举进攻中山,夺取了丹丘(今河北曲阳西北)、华阳(今恒山)、鸱之塞(鸿上塞,今唐县西北),武灵王亲自率军攻下了鄗、石邑(今获鹿东南)、封龙(今获鹿东南)、东垣(今正定南),中山王献出四城求和,赵军才暂停攻势。二十三年和二十六年,赵军继续夺取中山国的土地,使北至燕国和代(今河北西北及相邻内蒙古地区),西至云中和九原(今内蒙古阴山以南)的新疆土连成一片。四年后,中山国被灭,国君被迁往肤施(今陕西榆林东南)。至此,赵国的疆域和国力都达到极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