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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幸未追尾
前天的返家之旅差点变成了灾难。离家只有三四里的时候，当时一定是在想什么，但我现在不记得具体在想什么了。总之，当我回过神来，我的车和前面的车大概只有十米远。
它停在那里，它的前面有一辆车也停了，然后，一个老头正骑着他的电动车从第一辆车的车头右边施施然而过。
前面两辆车都是急刹车，我的车在最后，如果追尾，责任全在我。
当时大脑各种念头，最多的就是害怕，手脚一套动作，刹车到底，按喇叭，加大喊，妈呀！
当时心想，完了完了，这要是擂上去就完蛋了。
最后，我的车刹住了，大概和前车只有以厘米或者是毫米计的距离，但可以肯定，前车毫发无损，因为很快它就开走了，它前面的那辆车自然也是开走了，而我呆坐在车内，雨刷在刚才的手忙脚乱中打开了，正在兀自地刷着玻璃。正在充电的手机也在急刹车时飞到了踏板上。
我关了雨刷，开了双闪，低头去捡手机，然后呆坐在车里，后怕不已。
不过一秒钟，如果我发现的再晚一点，如果我的车再快一点，这会，我恐怕就是在车祸现场了，而且全责。
那个骑车的老头早已不知那里去了，有两个路人站在那里看着我的车，他们脸上的表情，也似是在为我庆幸。
老天保佑，否则，这一次端午还乡之旅真的就变成了噩梦。
后面的两三里，我极小心地开，到家后跟来迎我的妈妈和弟媳讲的每一件事就是这件事。后来，吃饭时又多次说起，我弟弟就说，算了，过都过去了。
是的，你以为过去的事会一再回来，影响到现在的你。
比如此刻，我似乎还能体会得到当时的恐惧。
（2）油与榨菜
到家时，我爸正在麻将桌上酣战。我妈过来，看到我第一句话就是，头发剪短了。
是的，我笑。
三月下旬离乡返汉时还是春寒料峭，这次回来，已是满眼绿色，门口幸存的那棵折断的白杨树现在又长满了绿叶，看不出它的折断处了。另外，那棵被砍但是没有将树根挖出来的白杨树上抽出的七八根桥条，也长到了两米多高，叶片像些绿色的巴掌，风一来，它们就哗哗啦啦地响着，倒也喜人。
幸而还有这两丛绿，让这门口有那么一点荫凉。
看到原本光秃秃的河坡上种了棉花，我妈说，是你爸种的，刚好种了五百株。
爸爸是闲不住的人，对于他，让地荒着就是罪过。他见缝插针地开荒种地，总有收成。
在他的房间时，看到门边地上放着两排装满了油的油壶，我妈说这是用今年新收的油菜籽去榨的菜油，让我和弟回武汉的时候，一个人带一壶走。
本来这次我带了一壶油回家给他们，没想到会再拎一壶油回家，呵呵，也算是物质守衡。
妈妈还是那么瘦，不过精神倒是很好。
我问爸爸身体怎么样，他说，还是咳这个老毛病。另外就是脂肪肝。脂肪肝就是酒精肝，对我爸这样三餐都要有酒的人，我能说什么呢。
你妈有胆结石，医生说不要紧，只要不犯就好。我爸说。
我问，她去年的那个毛病还有吗。
没有了。
我放心很多。
只要他们身体还好，夫复何求。
我们吃饭时，妈妈从碗橱里端出一小碗炒的榨菜，说，“要不要泼了算了。”
小半碗菜，估计剩了有几天了。
“您郎都说要泼那就泼了算了。”我笑着说。
她却说，“榨菜嘛，放得。”放后又放回了碗柜。
我摇摇头，没作声。我已不再坚持我的就是对的，他们就得听我的，酒和剩菜，他们割舍不下的那一点别人理解不了的癖好，那就让其保有，不作打扰。
（3）读书的意义
在邻居家，听她吐槽带两个孙子的烦恼。她说自己完全被两个孩子给捆住了，操不完的心，没有一点自由，儿子还怪她没有带好，尤其在学习这件事上。
带小孩确实是费心费力的事，何况她自己腿脚也不方便。
我看到小男孩在用IPAD查作业，便表扬他，“这小子挺认真的嘛。”
一面安慰邻居。“这个学期也是够特别人的，从寒假到暑假，半年的时间孩子们都在家里，对家长都是考验。”
“唉，我巴不得他们明天就去上学。”邻居说，她拿出手机来，给我看上面老师给学生布置的作业，她说，“幸亏我还认得字，要不然，等他们自己看手机，只知道拿着玩，都不看老师的通知的。”
我问那个小男孩，“马上九月份就开学了，想不想上学了？”
他不吭声。这时，他的小姐姐走过来，依在门口，听我们说话。
邻居说：“我真的是烦死了。盼着早点开学，送到学校去，我天天接送都没关系。”
她说：“这个小的还听点话，要他做作业马上去做。这个大的，越来越不听话了。一天到晚看手机，里面都是做饭的，吃饭的，养猫养狗的，看得眼睛都不眨一下。”
因为被奶奶说，小女孩一脸不高兴，但不吭声。
我说：“你别说，那些抖音、快手上的短视频，是比看书写字有趣多了。”
“她要是把看这些东西的精神用在学习上就好了，学习才是正事啊。”邻居说，“为这个玩手机的事，我不晓得跟她讲了多少，我跟她打比方，我说，你好好学习，好好读书，有了本事，以后就可以按自己的心愿去工作，不用去给别人打工。我告诉她这两者的区别，按自己的心愿工作就像是你在自己屋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但如果你不好好读书，没办法给自己做事，只好去打工，就像是去别人家里，不管是好朋友家还是亲戚家都一样，反正不是自己家里，人家让你吃这个菜，你明明不喜欢，也不好意思说不吃。明明你很想吃的菜，却不能想吃多少就吃多少，因为是在别人家里，你得顾忌别人的眼光。”
“我虽然是没有读过多少书，但是我的脑袋还是好使的。”邻居问我：“你说我这个比喻对不对？”
“很对很对。”我笑着说，“很生动，形象，确实如此。”
“可是她就是听不进去啊。”
小女孩依在门框上，没有表情，但是我相信她是在认真地听，也在想自己的心事。
小女孩的眉头常常拧着，她是有自己的心事的，不像弟弟那般无忧无郁。
记得在过年的时候，有一天小女孩突然过来问我，“你怎么一个人回来过年，你的老公呢？”当时我真的愣了一下，然后笑了。可见她是在观察着，思考着，她周围的一切，自然也包括我，这个于她而言有几分神秘的陌生人。
而现在的我，看着她，如同看当年的我。
作为一个靠读书出去的人，也经了一些世事的人，我觉得，读书不一定是幸福的保障，但幸福，一定包括邻居讲的这种选择的自由，自在的感觉，也包括更大的认知边界，更深刻的情感体验及思考。对于后者，读书与不读书是不一样。
只是，让我如何跟一个十一岁的女孩讲这些呢。
其实，她的奶奶已经讲得很好了。
只待未来的岁月，她再一点点地体会。
（4）潘潘的花园
吃过晚饭，天色尚早，沿着河堤往西散步，远远地，看到我弟和他的发小站在路边聊天，说着明天去汉北河钓鱼的事。
大弟爱钓鱼，上次在家过足了钓鱼瘾，唯一的遗憾是没能去汉北河钓，他是这次回来，他是早就和发小商量好了，明天要去汉北河钓鱼的。
我一路走一路看着河堤上漫生的野草，对岸的风景，而路的右边，在一排人家的门口，则是规整的，有些人家种着菜，一架两架的瓜果正在开花，有的人家种着花，一株两株的花，我弟他们站的地方，人家门口是一个颇有规格的小花园，依坡而建，左右各一。
人们总是容易为花伫足的。
我停下来，看那些花，居然看到一朵开着的小栀子，小小的，开得正好，我去把它摘了下来。
当然，我跟这家的的主人打了招呼的。
这个花园品种丰富，而且还很有层次，看得出来是用了心的。最外面一排是鸢尾花，已经开过了。紧挨着的是一排小栀子，我今天摘的，大概是最后一朵。再里面是大丽花、波斯菊，开得正妍，再往里面，是另外一种小株植物，说不上名字，有几株已经开了花，小小的紫红色的单瓣的花朵。
最里面，是一棵南瓜，藤蔓爬在地上，我看到结了两个南瓜。一大一小，黑皮，还在慢慢地长。
而另一侧的小花园更为狭长，白色的粉红的紫薇开着，一丛大丽菊，一丛波斯菊，中间还有两菊花，白色的，十分清新可爱。
我很惊讶，“菊花不是秋天才开的吗？”
“这个是夏菊。”我弟的发小说。“是夏天开的，好像叫六月雪。”
他学过中医，对于植物颇有研究。我长知识了。
“您家怎么种了这么多花，不像别人都种菜的。”我跟这家的主人说。
“这是潘潘种的，她喜欢花。”
潘潘是这家的儿媳妇，一个性格很好的姑娘，她说话带点娇，长幼不拘，人家开她玩笑她也不生气。听人说她喊自己的公公不是喊爸爸，而是随着邻居一起喊他的名字，好在她的公公人很好，也就笑笑，竟然也就这样叫了下来。
潘潘的女儿已经六七岁了，她还跟小姑娘似的，活泼可爱，用通常的老人们的说法是伢里伢气的，也就是孩子气。
又听邻居说，潘潘对婆婆很好，每次回来都给婆婆买好多吃的喝的，还陪她看电视。
潘潘是喜欢花的。
今年春节有一天，她拿把一把铁锹到我家门口来，跟我的妈妈打招呼，然后说要铲一窝我们家厨房门口的菊花种到她家门口的花园里。我妈妈说，“你只管铲，这东西发得快。”
然后她就铲了一兜菊花，用那铁锹端着，施施然地离开。
现在，我看到在那丛六月雪边上的一丛菊花，应该就是从我家门口移植过来的菊花。而那些正在开放的大丽花，也可能是从我家门口移植过来的吧。
这里的花多是她东家西家一锹一锹地移植过来的，然后就颇有规模了。
我问潘潘现在在哪里，她的公公说，“在广州，她一直在那边打工。”
“那您儿子呢，也在广州？”
“他今年在武汉。”
小夫妻俩，丈夫跑货拉拉，妻子在服装厂打工，一个在武汉，一个在广州，他们的孩子，则在老家，跟着自己的爷爷奶奶。
那小女孩长得细眉细眼的，跟她的爷爷、爸爸一模一样。听我妈妈讲，这孩子从断奶后就一直跟着爷爷奶奶生活。
更准确地说，是她的爷爷一个人带她，而且他是一个人照顾一老一小，因为他的妻子已经瘫在床上多年了，以前还能拄着拐杖出一下门，现在连门都很少出了。人人都说他不容易。我母亲有一次提到他，称他是村里个性最好的人，说他，既不抽烟，也不喝酒，一心一意地种地，挖池塘养鱼，老的小的都要照顾，换了一般的人都没有那个耐心。
这时，那小女孩跑了过来。小女孩正在换牙，门牙掉了一颗，她还是细眉细眼，但是比小的时候长开了很多，身上穿着泡泡纱的公主裙，跑起来像蝴蝶一样。
有个带着孩子站在花园边看花的小媳妇给她一颗荔枝，她高兴地接过来，跑到爷爷身边，开心地说：“哇，这个甜甜的，可好吃了。”
她并不急着吃，拿在手里把玩着，很珍惜。
在她的身边，有爷爷，有躺在床上的奶奶，有这片走过路过都要看几眼，吸引人打会站聊会天的潘潘的小花园，她也是快乐的吧。
（5）酒，大丽花
昨天下午五点多，起程回家，带了一壶油，爸妈用菜籽榨的油。
另外带了两瓶酒，爸爸收了小麦后用麦子在酒坊里酿的酒。
我弟说，“那个酒的味道还不错。”
我尝了一小口，有点辣口，但酒香还是很浓的。
家里需要放两瓶酒，腌菜，或者是炒菜时可以放一点。如果哪天有兴致，喝一点也未尝不可。
带了自家园子里摘的菜，豆角、南瓜尖、竹叶菜、苕梗各一把，一根老黄瓜，一些洋葱。我至少一个星期不用买菜了。
最后，老妈还从冰箱里拿出一些冻鱼来，从车窗外递给我，那是我爸在河里打的鱼。
好吧，这都是他们的心意，只要他们给，我都欣然接受。
虽然，今天早上我在剥苕梗子时是真的觉得有些麻烦的。但是，换一个角度来看，这些具体而细微的事难道不也是一次小小的疗愈吗？自己不是做大事的人，那就不要视小事为麻烦了。否则，人生太没有乐趣了。
跟爸妈和弟媳告别后，我就返程了。车过了桥，拐上公路，差不到正是前一天差点发生追尾的地方，我突然想起来自己穿回家的那双白球鞋没有拿，那是我散步必备，于是赶紧调头回来，拿了白球鞋。
顺便又去剪了十枝大丽花，之前我就想过要剪一些带回武汉的，刚才却在拿菜拿油的过程中忘记了，所以，我不仅仅是为一双球鞋回来的，剪花对我也有吸引力。
老妈说：“这花是好看，就是蛮多蚂蚁的。”一边又指点我，哪一朵好看。
一共剪了十朵，回家后把它们分插在三个花器里，很美。
大丽花长在植株上时，因为花朵丰硕，总是低着头，但是做切花就非常好了，尤其适合矮一点的花器。
插好后，一边欣赏它们，一边想，也许我应该自己种一株大丽花。
其实这次回去的时候，我曾想过到华师树林那里把那两株倒伏的，被踩踏的大叶栀子剪几枝回家，种在我家门口的，可到真的要走的时候嫌麻烦，就没有。
下次吧。
（6）端午节回一趟老家的意义
今天一早，本来想煮一杯咖啡的，但最后还是泡了一壶普洱，去一下油腻。
这两天在家吃的有些油，老妈用砂锅熬的海带蹄膀汤，汤汁都是白色的，蹄膀入口即化，满口浓香以及胶原蛋白的感觉。美味，但是很油。
我带回来的汪玉霞绿豆糕，太甜太油，分两次吃了三块，足矣足矣。
带回家的肉粽，里面包的五花肉，油汪汪的，但是必须得一起吃下去才美味。
好在还有炒藕带、炒豆角、炒南瓜尖，它们是新鲜的清爽的，都很好吃。
只是，如果只有这些素菜，也是不够的。
一点荤，一点素，才是最好的搭配。
什么都有，然后，才能有选择的自由。
爱吃的多吃一点，不爱吃的，不吃也罢，这是生活中最小份额的自足自在。
像盐，一定要有，且一点点就足够。
幸运与幸福，也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