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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白船湾

那天,我还在老家,我在二楼的工作间录微课,录完之后,音频文件标题自动用地名标记,白船湾。

白船湾?我们这里明明是黄家口,怎么会跳出一个白船湾?我在手机上打开百度地图,果然在我所在地黄家口的附近看到一个地名,白船湾。再细看,它与我们村之间隔着蓝色的河流线。

我抬眼看,河的彼岸,直线距离500米之外,我透过我们家的阳台栏杆都可以看到的那个村,它不是叫黄家台吗?那个村的人也多姓黄,只是和我们这边的人似乎并无亲缘关系。

吃晚饭时,我问父亲:“对面村子不是一直叫黄家台吗?怎么地图上却叫白船湾?”

我对这个名字有几分好感,它很文艺,比黄家台显得雅一些。

父亲说:“你怎么知道它叫白船湾?一般人都不叫这个名字,都是叫黄家台的。”

我讲了我录音时的发现,以及手机上的地图上所显示的,都是白船湾。他点点头,说:“我们这边叫黄家口,他们那边叫黄家台,一字之差,容易搞混。后来为了区别就用了白船湾。白船湾这个名字,是有来由的。”

父亲告诉我,那个村的人习惯于用白船捕鱼。以前那个村里有好几只白船,总是停泊在河边,很醒目。

“用白船捕鱼?那是怎样的?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父亲就给我讲,那船大约二三十公分宽,五六米长,船身很深,人站在船上,划着船捕鱼。船身都漆成白色,在船的一面张一面网,船在黄昏或者是夜里下水,鱼被船身上的白色刺激,就往船上跳,有的落到船舱,有的跳过了也会被那一面的网拦着,然后滑到船肚子里。

“尤其是风大浪大的时候,鱼就往船上跳得越多。”父亲说,“所以,那边村的人都是在那种天气出来打渔。”

父亲接着给我讲了另一种捕鱼方式,晾网捕鱼,就是在水流湍急的闸口,或支流汇入的河口把网给插好,网的底下是一个大肚子。网边上也有一些白色的浮标会诱惑鱼往里面跳,下网的人不需要守着,第二天来收鱼即可。

这种方式我似乎见过。

“还有一种就是丝网,划着小业食船,在天快黑的时候下到河里,第二天早上去收。”父亲说。

这个我也见过,邻居家大叔黄昏时划着他的小划子去下两张网,第二天清早可以收上来一两碗鱼。

“你不知道吧,以前我们这的人编了一首歌,说的就是这三种捕鱼方式的不同。”父亲说,“那歌是这样唱的:斯文儿子下丝瓜,做官的儿子下晾网,翻桨儿子走白船。翻桨就是调皮歪拐的意思。”

我笑了,第一次知道还有这样的一首歌。看来走白船是难度系数最大的,也是最早消失的一种捕渔方式,也是我没有印象的原因。就算是晾网也基本绝迹了。

这条河,不复往昔的活力。我父亲是这条河边最后的一代渔民。我在家的这两个月,他曾拎着那把我的祖父传下来的渔网去河边撒过几次网,每次可收获两三碗小鱼,都是一扎长的叨子鱼。

小鱼交给母亲收拾,父亲把网拎上楼,将它悬挂,晾着,上面有破洞,他就戴了老花眼镜,去细细地补。

这把网,当年曾经是是一家人的生计来源,父亲和祖父,或者是叔叔搭档,划着船在河里去撒网捕鱼。那个年代,打回来的鱼我们是绝对不会吃的,悉数拿到镇上卖了,作为收入。

渔为衣食。所以,每每去下河捕鱼,当地人的说法是“讨衣食”,渐渐地演变成“讨业食”这种说法,连他们划的船,都称之为“业食船”。

那天,父亲说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这条河,尤其是从巾河到吕家巷的每一个河段,他认得这河里的每一种鱼。那份自信满满让我相信确实无人出其右。

可惜的是,我没有早一些跟他请教,听他讲一讲他此前人生中的见识与故事。

这是我和父亲之间作为两代人的距离。

当然,距离是无所不在的,不仅在我们父女之间,也在万事万物之间。

比如,河的此岸和彼岸。我看着河岸的树林之后的白船湾,我小时候视为神秘遥远的异乡。它们虽然近在咫尺,我却用了半生的时间才知道那个村子另外一个名字,白船湾,名字的来由是一种业已失传的捕鱼方式。我也知道,它不过是和我们村一样的小世界。只是,在村庄里,仍然有很多我所不知道的传奇人物、世道人心、常识以及智慧,就像我们村里的一样,我到现在也并没知道多少。

又比如今天的新闻,九江和黄梅,一衣带水,隔江相望,哪怕大桥连接了两岸,但是微妙的界限与隐秘的规则,让今天下午桥上发生的一切令人喟叹。讲真,我看到那些视频时,我笑了,摇着头,无奈地笑。

这不仅仅是一条江的距离,涉及个体的人对自己的身份认同,地缘的,亲缘的文化的距离,以及管理者之间,对于自己的权力范围的确认,彼此之间的竞争,以及潜在的敌意,涉及政治和经济。

再扯远一点,国内和国外,东方和西方,中间隔着海洋与天空、文化与制度的距离,更为复杂。

当然,最遥远的距离,是生和死的距离。

虽然遥远,却中间仅仅隔着一呼一吸。任何一个呼吸不畅的人,是在近距离地体验生死,都有着下一秒喘不气来的恐惧。

而口罩,便成为一个象征,它也是如同桥一般的存在,在我身体的内循环,与非我世界的外循环之间的桥梁。它保护我们,同时又提醒我们,危险的无处不在,每分每秒,从而引发弥漫性的焦虑。

再多想想,便觉得,我家门口的那条河,河南岸的白船湾与河北岸的黄家口,其实,也是这个世界的象征,互为彼岸,隔河相望。

好在,那河上有一般渡船,我的父亲是船上的摆渡人。

唯愿这世界河清海晏,渡船永不停摆。 SH2Kr0ffZjvPPCipbkEqCq71fRuy3EjHNuBb2oHqMClb4g3H/F790OopuYkNKX2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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