躇蹰之间

今天天气很好，河对岸的树更绿了，枝头的每一片叶芽都在舒展。

今天除了武汉及一两个县市，省内其他地区基本上都是绿码了。但还是不能回武汉。大家都在盼着复工，再不复工很多人都生活堪忧。

吃中饭时，讲到这次疫情下很多人家的悲喜剧，大弟说到在网上看到的段子，有人租了豪车回家过年，一天豪车的租金都要五六百。

“还有人租了老婆回家过年的。”弟媳笑着说。大概是在抖音上看到的，不知道是真是假，想想就挺有戏剧性的了。

“你双林爹的一个叔叔以前从台湾回来时就是租了一个老婆回来的。”我父亲说。

“有这事？”我对这个故事有兴趣。

“是的，那个女的年纪比他轻很多，就第一次跟着回来了，再后来就没有来了。”

“但是这种事一般都瞒着，怎么又讲出来了呢？”

“还不是时间长了，自然就讲出来了。”我父亲说。

看我有兴趣听故事，父亲就讲了，双林爹的父亲那一辈有几弟兄，“他的这个小叔排行第四，个子高高大大，人很老实。后来去当了兵，国民党的兵。”

“他是自己去当的兵？”

“不是，是被拉壮丁到国民党部队的。不过，当时他本来可以逃走，但是，听双林爹说，他屋里的老婆嫌他憨，一直对他不好，他自己也想出去。那时候，村口的小河那里没有闸，有一个渡船，当时拉壮丁的在追他，你的婆婆在那里划船要他快点上船把他渡过来，他不，结果就随部队走了。”

“那后来还不是也很苦。”我说。

“是的。”父亲说，“国民党军队败退到台湾时，他所在的部队是往西南方向走的，到了金三角一带。过了两年才去的台湾。听说退役后他在台湾开车，挣一点钱就马上花光，是跟老家这边联系上之后，攒了三四年的钱才回来一趟。

双林爹很感谢这个叔叔，因为他的老大上大学主要是这个叔叔支持的，帮了大忙。后来这个叔叔叶落归根，跟另外一个侄子住在街上，前几年才去世，大概也活了八九十岁。”

没想到，今天听到这样的一个故事。

想起放在楼上我的工作间的那本龙应台的《天长地久》。龙应台在六十多岁的时候，移居乡间，陪伴九十多岁的母亲，以给失智的母亲写信的方式，回忆父母的一生，自己生命的来处；讲述她和自己的女朋友们之间的小故事，走向暮年的女性背负的责任以及拥有的情谊；还有她和儿子之间的相处与对话。她的文字既视野开阔，也精细入微。最关键是真诚，一个人对生命的敬畏首先是通过对人对己的真诚表现的。

龙应台的父亲和这位老人的人生经历大抵相同，在同样的时代背景下，同样出生入死，辗转南北。不同的是龙应台的父亲携家带口，妻儿相随，去世后才魂归湖南故里；这位老人孤苦一生，无儿无女，幸运的是，他在生命最后的十来年生活在自己的家乡，真正地叶落归根。

其实，谁都是这世间过客，每一个个体生命都脆弱渺小。这个春天在普通人身上发生的一切，有一句话作了精辟总结：时代的灰尘，落在个人的头上，都是一座山。确实如此。

此时的窗外，一堤的柳色新。

一只彩色的纸鸢乘着风在天空中哗哗地飞舞，牵系着的是孩童们的无忧嬉戏。

四五个钓鱼的人像鸟一样静静地栖于河岸边。

一个穿着白色短袖T恤的少年在拉着渡船，在钢缆发出的嚯嚯中，船缓缓地离岸。

我想起六十多年前的那艘小木船，还有河边那个不肯上船的人。

躇蹰之间，选择了全然不同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