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一早,听到邻居在楼下很大声地说谁谁谁走了。我下了楼,说是新湾的一个她的本家走了,昨天晚上喝了药。
“要喝就喝狠一点撒。”她带着为之惋惜与不解的表情说,“矮壮素,三瓶兑在一起喝,走得快一点也好。昨天他硬是从七点拖到十一二点,未必不痛苦。”
然后又说之前他得了病,直肠癌,治不好,也就没有治。
其实前两天他还从我家门口经过,一个瘦瘦的老人。走路时脚在地上拖着的,迟暮之态大抵如此。他在我们家买了一瓶饮料,烟也买了一盒,最便宜的,5块钱一包。当时是我大弟给他递的那些东西,大弟说:“当时看他精神还蛮好啊。”
他还不到七十岁,有一儿一女都已成家,里孙外孙都有。只不过这一生过得不太顺遂。在我幼时,记得他家曾经失过一次火,他刚刚娶妻不久,新媳妇的嫁妆烧了不少,那新媳妇在那里哀哀地哭。后来她又得了风湿性关节炎,拖了很多年,做不得事,每次去看病都是他背着去。
“他背着她去看病,像背着一个小伢。”我母亲讲起那一幕。
他家一门三弟兄,他是老大。老二曾经在外经商,赚到钱却存不到钱,后来就回乡了。老三是我的小学同学,是三兄弟中最早走的,四十多岁时,也是因病寻短,留下一双儿女。
现在三弟兄只剩老二了,他骑着电动车来喊祥伢爷爷去帮助出丧,他们是同一个房头的。后来祥伢爷爷的儿子鹏鹏去了。
我们吃中饭时,鹏鹏过来,给我们讲了经历——昨天夜里十点就把他喊过去,几个房头的把老大的床从屋里抬出来,衣服也清出来,拉到河坡底下,一把火烧了。
“这就叫尘归尘,土归土。”鹏鹏说。“我去的时候,他的嘴里还在吐泡沫,还在发声音,听不清楚在讲什么。”
“但有可能是在骂我。”他说。
“为么事骂你?”我问他。
他笑着说:“因为我一进门就跟他说,您郎是为么事想不开啊。您郎真的要走绝路就对自己还狠一点,搞老一点,免得自己受两道罪啊。”
虽然不中听,但这是实话,跟早上他的妈妈说的是一样的意思。
这会听鹏鹏讲了细节,昨天先是送到镇上医院去洗了胃,回来后还是死了。一早是四个同房头的去送葬,一路上过了三个关卡才到殡仪馆,每次都要量体温,全身消毒,然后进去,后来出来时也是要全身消毒。
“一个骨灰盒一千五。”他说。“人到最后就装在那里,埋到土里了。”
一个人就这样没有了,像一滴雨水落到河里。
大家都叹息。鹏鹏又说起他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的一个段子。
千年琵琶万年筝,
一把二胡拉一生。
百般乐器,唢呐为王。
不是升天,就是拜堂。
初闻不识唢呐意,
再闻已是棺中人。
唢呐一响,白布一盖,
亲戚朋友等上菜。
走的走,抬的抬,
身后都是一片白。
哭的哭,埋的埋,
从此人间不再来。
这次在老家逗留多时,这个段子我听他至少讲过两三次,此前都是笑着听,没想到,在身边发生了这样的事,却是匆匆入殓,全然没有歌中所唱的那番仪式与热闹,这更令人叹息。
这歌谣是民间的声音,看穿生死,以哀为乐,直接,朴实,透彻。
这其中的甘苦,背后的冷暖,唯有自知。
愿逝者安息。
尘归尘,土归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