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将宗族群体同“自治”联系起来，是20世纪人们的事情，在此以前的清朝人根本就没有自治的概念，无从将宗族与自治连接在一起。国人，特别是学人对宗族自治的认识有一个起步和稍微开展的进程，为着明了这个问题研讨的学术价值，我们暂且把清代宗族自治性的历史事实放一放，而对学术界的认知过程先作出说明。
清朝人对宗族“自教养”“教化权在下”的认知已具有模糊的自治意识。国家对百姓进行教化，百姓自身也在自我教化，“教化”将政府、百姓联系起来。顾炎武对此提出见解，他说宗法的实行，是“扶人纪而张国势者”，又说：“自三代以下，人主之于民，赋敛之而已。凡所以为厚生正德之事，一切置之不理，而听民之所自为，于是乎教化之权，常不在上而在下。”
他认为宗族实际上拥有了教化权，而这种权力可以张大国势，使国家强大。魏源称赞宗族设立义庄和政府的保护政策，他说建设宗族义产，是“自教养”“则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水旱凶荒有恃，谣俗有所稽查……人心维系，磐固而不动，盗贼之患不作矣”，这是“分县官忧”
。“自教养”，也是说民间具有教化权。冯桂芬认为国家要想达到“郅治”，必须实行“圣人宗以族得民之法”
，因为“宗法者，佐国家养民、教民之原本也”
。分别属于清代早、中、晚期的顾炎武、魏源、冯桂芬，都把宗族看成是佐助国家“教民”“养民”的群体，实际上拥有教化权。教化权原本是国家的，宗族也得分享，不就是政府给予的吗！他们的意识里不具有宗族自治的观念，不过教化权由宗族与国家分享中隐藏着宗族自治的成分，这个概念是隐约可见的，是呼之欲出的。
20世纪初的清朝人明白地将自治桂冠奉送给宗族。宣统年间编纂的广东《南海县志》讲到该县冯氏宗族活动，谓其在子姓齐集祭祖之后，“凡乡中有更革者，有纷争者，祭之明日，大集而调理之，亦可谓能自治者也”
。县志的编纂者已经懂得宗族是有自治功能的，比前人只讲教化权在认识上大大前进了一步。
民国时期学者论述到清代宗族的自治性。陈独秀在1919年刊出的《实行民治的基础》文中写道：“乡村有宗祠，有神社，有团练；都会有会馆，有各种善堂……像这些各种联合，虽然和我们理想的民治隔得还远，却不能说中国人的民治制度没有历史上的基础。”
他肯定这些基层社会的组织具有民治精神，发掘宗族的自治性，并宣示于世人。梁启超在《中国文化史》讲到地方自治的社会基础，以他的家乡广东新会民间自治的传统为例：“上祠堂”的“耆老会”是乡治组织，除了交纳钱粮是地方政府的事，其他的乡间事务都由他们办理，“此盖宗法社会兑余之遗影，以极自然的互助精神，作简单合理之组织，其于中国全社会之生存及发展，盖有极重大之关系”
。对乡治的态度，表明他对宗族自治合理成分的认同。不过应当明确的是，无论陈独秀还是梁启超，均不是专门论证宗族与自治的关系，只是在讨论乡治、地方自治时考虑到宗族的因素。
20世纪90年代以来学者再次讨论清代宗族自治。清代宗族与自治的历史关系问题，在几十年的受冷落之后，
到90年代被重新提起。1991年，张研在《清代族田与基层社会结构》一书中指出：清代的宗族、乡族组织，“表现出更多的独立性和自治性的特点，其中盛行于南方的宗族组织最为典型”
。她的宗族自治性说，比以前的学者说得更鲜明。同年，王沪宁在论述到传统家族存在的原因时说：“由于自然屏障长期没有突破，各村落家族共同体实际上是一些自治的共同体。”
同样是将宗族与自治挂上了钩。笔者在《18世纪以来中国家族的现代转向》
书中开设两个子目，即“宗族教化权与宗族‘自治’”与“家族‘自治性’论”，探讨宗族自治的历史问题。
上述事实表明，宗族与自治关系的学术命题，经历一个世纪的研讨，其实才把问题提出来，开了个头，学术研究的进展何其缓慢矣！这当然与整个社会环境、学术研究氛围密切相关。19世纪与20世纪之交，政府和社会都在议论君主立宪、议会政治，随着西方近代自治观念的传入，人们从而开始将宗族视作自治因素了。民国前期推行县治，讨论乡村建设，正是在这种背景下陈独秀、梁启超等人才从宗族等地方民间团体谈到中国古代自治的有限传统，作为当代实行的社会意识的基础。而其时家族自治的实际情形要比学术探讨走得远。比如1922年，潮州洪姓联宗修谱，将家族视为追求进步的自治团体，谓各种事业，“非从家族求自治团结”做起，“国之团结始于一家，家家有自治之能力，则一国有自治之能力”
。1928年四川长寿县李姓建立“长寿李氏同宗自治会”，宣称自治精神是建设团体的出发点。是时各种类型的自治会大量涌现，如学生自治会等，宗族自治会也成为一员，自治的民主内涵也为一些家族所认识。1931年江西萍乡刘氏修谱，主事人在《凡例》中说：“自治主义，首先家族法约不敢私议，家规自当明定。”
既然是自治团体，就应当实行民主，而不能是族长专断。抗战、内战的相继发生，打断宗族的自治化、民主化进程，宗族自治议题的研究随之而中断。这样的研究历程启示学术界，清代宗族与自治关系史的研讨需要进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