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个时期研习东汉史,听这方面的专家讲,研究秦汉史,用三五年的时间,就可以将史料读毕。我自然也知道,秦汉史还会有新的考古资料问世,史料也是很难穷尽的,不过用毕生之力总是可以大体读遍的。断代史遗存的史料之多,是自宋代开始,明代继之。但是相对于清史史料之多,宋代、明代实在是小巫见大巫了。试以档案文书来说,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收藏有1000多万件(册)档案文书,内含明代档案3000多件,不够清代的零头数目。而台北故宫、中研院史语所、辽宁省档案馆收藏的清代档案还没有计算在内。地方档案馆的清代文书也多,四川巴县、河北获鹿的档案之丰富,可视为典型。个人文集,今存元人的约500种,明人的2000多种,而清人的则数以万计,仅柯愈春编著的《清人诗文集总目提要》就著录了40000余种。家族谱,今存元人的有4种,明人的多一点,也极其有限,而清人的又是以万计数。方志,宋、元、明所存甚少,而清代的有数千种。笔记体之作,历代虽有所存留,而清人的动辄以千计数,为其他朝代所不能望其项背。至于清朝官修史书,实录、政书、典志、方略数量甚巨。总之,清史史料之众多,说是浩如烟海、汗牛充栋绝不为过。对于如许史料,清史学者穷个人之力,至多触冰山之一角,根本无法穷尽。如此得天独厚的资料条件,令其他断代史的研究者羡慕不已。
作为清史研究者,如何珍惜这些宝藏呢?我以为应充分地、高水准地利用。充分使用,就以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馆藏档案而言,虽然档案文书得到了大规模的整理、出版,取得了骄人的成绩,清史研究者已经有所利用,然而毕竟使用的还有限,还有待于进一步扩展,如“宫中档”的档案只是在近期才被用作说明帝王生活,又如“内阁全宗·刑科题本”中的“婚姻奸情”类的档案,几乎处于无人问津的状态。再以清代历朝实录来讲,它作为清史的基本史料,印刷了几种版本,各大图书馆均有收藏,寻觅比较容易。想当年我阅读其中的一部分,借阅颇不方便,哪似今日,南开大学历史学院就有三部,有的同事长期借回家中阅览,何其便利!但是我想又有几位清史研究者认真通读了《清实录》呢?可能不多。所以充分利用清史史料,是不容易做到的事情,不认真怎么能行呢?高水平地利用史料,更非易事。我们常说“论从史出”,是对大量的史料进行去粗取精、去伪存真的研究之后得出的结论,是研究的结果,在这之前,到何处找材料,如何分析、鉴别材料,是很有讲究的。这就是研究者的史识问题。当研究者有了“生态环境史”的问题意识,才知道在正史之外,向农书、地学书、方志、笔记去索取素材;当有了“身体史”“医疗社会史”的问题意识,才会问津医书、方志、家谱、文集、笔记等类书籍。社会史研究也是如此,故而我在《中国社会史概论》里提出“新概念、新方向、新领域是开启社会史史料宝藏的钥匙”的见解。在我们清史研究中,当研究者发现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的“内阁全宗·刑科题本·土地债务类”资料价值时,甚为重视,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清史研究室与该馆合作,于20世纪50—70年代搜集、整理资料,用于研究清代租佃关系史和阶级斗争史,到了80年代,学者变换角度认识这类档案文书,去说明宗族史、家庭史、东伙关系史、司法运作史等属于社会史的内容,近年更用以研讨婚姻史和移民史。也就是说,因为认识的提高和视角的变换,才可能对史料进行高水准、高层次的运用,并将史料的固有价值较为充分地挖掘出来。当然,这种利用水平,还需要研究者在实践中继续提高,庶几不辜负前人所留下的丰富的清史史料的遗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