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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不速之客

在地底的洞府中住着一个霍比特人。这不是那种让人恶心的洞,脏兮兮湿乎乎的,长满虫子,透着一股子泥腥味儿;也不是那种满是沙子的洞,干巴巴光秃秃的,没地方好坐,也没东西好吃。这是一个霍比特人的洞,而霍比特人的洞就意味着舒适。

它的门滴溜滚圆,像船上的舷窗,漆成绿色,在正当中的地方有一个亮闪闪的黄铜把手。门一打开,里面是圆管一样的客厅,看着像个隧道,不过和隧道比起来可舒服太多了,而且没有烟,周围的墙上都镶了木板,地上铺了瓷砖和地毯,屋里摆着锃亮的椅子,四周钉了好多好多的衣帽钩,那是因为霍比特人非常喜欢有人来上门做客。隧道不断蜿蜒伸展,沿着一条不算太直的直线来到小山丘的边上。方圆好多哩的人都管它叫小丘,小丘边上开出了好多圆形的小门,刚开始只开在一边,后来也开到了另一面。霍比特人的家里是不用爬楼梯的:卧室、浴室、酒窖、食品储藏室(每家都有好多个)、衣橱(他们的衣服摆满了整间整间的房间)、厨房、餐厅,全都在同一层上,更确切地说是在同一条走廊的两侧。最好的房间都在左手边(朝里的),因为只有这些房间有窗子,从这些坚固的圆形窗户可以俯瞰到他们的花园,和花园外边那斜斜伸向河边的草地。

我们的故事要讲述的这位霍比特人生活相当富裕,他姓巴金斯。巴金斯一家人从人们不记得的时候起就居住在小丘这一带了,周围的邻居都很尊敬他们,这不仅是因为他们大都很有钱,还因为他们从来不冒险,不会做任何出人意料的事情:你可以预料到巴金斯家的人对任何问题的回答,所以也就根本没必要浪费力气去问。我们这个故事讲的就是一名巴金斯家的人怎样意外地卷入了一次冒险,他发现自己做出了意料之外的事情,说出了根本没料到自己会说的话。他或许因此而失去了邻居们的尊敬,但他的收获却也不少——看下去你就会明白他是否最终有所收获了。

我们要讲的这个霍比特人的母亲……对了,还没说过什么是霍比特人呢。我想在今天,是有必要对霍比特人稍稍描述一下的,因为他们已经越来越少见了,而且也越来越畏惧我们这些大种人了(他们就是这么称呼我们的)。他们是(或曾经是)相当矮小的种族,身高大概只有我们的一半,个头比那些长了大胡子的矮人要小。霍比特人没有胡子。他们简直不会什么法术,只有当我们这些笨重的大家伙晃晃悠悠地走来,发出大象一般的声响,让他们在两哩地之外就能听见,这时,他们才会使出那种再平常不过的小法术,悄没声儿地凭空消失。通常他们的肚子上都会有不少肥肉,喜欢穿色彩鲜艳的衣服(主要是绿色和黄色),不穿鞋子,因为他们的脚掌上会长出天然的硬皮,脚面还有浓密温暖的棕色长毛,就像他们头上长的那样(不过头上的毛是带卷儿的)。霍比特人拥有修长灵巧的褐色手指,和善的面容,笑起来声音低沉而又洪亮(尤其是在晚餐后,只要有条件他们一天会吃两顿晚餐)。现在你们已经对霍比特人有了一定的了解,我们的故事可以继续讲下去了。我之前说到,这个霍比特人——他叫比尔博·巴金斯——他的母亲就是鼎鼎大名的贝拉多娜·图克,是老图克三个出类拔萃的女儿之一。老图克是住在小河对面的霍比特人的头领。所谓小河,指的就是绕过小丘脚边的那条小河。大家常常说(当然是别人家),很久很久以前,图克家族的某位老祖一定娶了个精灵老婆。这当然是无稽之谈,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他们家的确具有一些并不完全属于霍比特人的特质,比如,时不时地,图克家会有人离家去冒险。他们无声无息地就会消失,家里的人则对此不露任何口风。正因为这样,虽然图克家无疑更有钱,但大家还是比较尊敬巴金斯一家。

不过贝拉多娜·图克在成为邦果·巴金斯太太之后,就没有进行过任何冒险。邦果是比尔博的老爸,他为自己的妻子建造了无论是在小丘下边、小丘那边和小河对面都堪称是最豪华的霍比特地洞(部分用的她的财产),他们就住在这个地洞里直到终老。贝拉多娜惟一的儿子比尔博,虽然看起来和他老爸一样老实可靠,让人看着放心,但他仍有可能继承了图克家族的某些古怪天性。这些天性之所以还没有表露出来,只是因为还没等到合适的机会而已。一直到比尔博长大成人,到他年近五十,到他舒舒服服地住在我刚刚跟你们描述过的、由他老爸建造的那个漂亮的霍比特地洞里,看起来就要这么平平静静过上一辈子的时候,这样的机会才姗姗迟来。

许多年前的一个早晨,那时世界一片宁静安详,噪音比现在少,绿色比现在多,霍比特人还为数众多,而且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就在这样一个早晨,比尔博·巴金斯吃过早饭后站在自家门口,抽着一个长长的、超大的木头烟斗,长得都快要碰到他毛茸茸的脚趾头了(那些毛被他梳得干干净净的)——这时,在某种奇妙的机缘下,甘道夫从他家门前走过。甘道夫!如果你对于甘道夫的听闻有我的四分之一(而我所听闻的和关于他的所有传闻相比只是九牛一毛),那你就等着听各种匪夷所思的奇妙故事吧。无论他去到哪里,各种传说和奇遇便会以最不可思议的方式在那里爆出芽来。他已经有很多很多年,确切地讲是自从他的好友老图克过世之后,就没有到小丘这一带来过了,霍比特人几乎都已经忘记他长什么样儿了。在他们还是霍比特小男孩和霍比特小女孩的时候,甘道夫就已经越过小丘,涉过小河,去忙他自己的事情去了。

所以,当比尔博在那天早上见到一个拿拐杖的老头儿时,心里根本就没有多想。他眼前的这位老人戴着蓝色的尖顶帽,披着长长的灰斗篷,围着银色的围巾,白色的长胡须一直垂过腰际,脚上穿着巨大的黑靴子。

“早上好啊!”比尔博招呼道,而他这话倒也不是客套。阳光金闪闪,草地绿莹莹。不过,甘道夫却只是望着他,他的长眉毛密密匝匝地向前蓬着,凸起得比他那顶遮阳帽的帽檐还厉害。

“你这话什么意思?”他问道,“你是在祝我有一个美好的早晨呢;还是说不管我要不要这都是一个美好的早晨呢;还是在这样一个早晨你感觉很美好呢;还是说这是一个让人感觉很美好的早晨呢?”

“这些意思全都有。”比尔博说,“除了这些之外,这还是一个非常适合在门外抽烟斗的早晨。如果你身上带着烟斗,那么不妨坐下来,用我的烟叶把你的烟斗装个满!没什么好急的,今天还有一整天可以过呢!”比尔博说罢便在门边的一张凳子上坐了下来,跷起二郎腿,吐了一个美丽的灰色烟圈。烟圈晃晃悠悠地飘向空中,一直保持着完好的形状,直飞过小丘而去。

“真漂亮!”甘道夫说,“可我今天早上没时间来吐烟圈,我正在找人和我一起参加我正在筹划的一场冒险,但要找这样一个人可真不容易啊。”

“我想肯定是的——尤其是在我们这片儿!我们都是些老老实实过太平日子的普通人,冒险对我有什么好处?恶心,讨厌,想想就让人不舒服!谁要是去冒险会连晚饭也赶不上吃的!我真是弄不明白,冒险到底有什么好处?”我们这位巴金斯先生一边骂骂咧咧地说着,一边将一个大拇指插到吊裤带后边,吐出一个更大的烟圈来。然后他拿出早上收到的信件,装出一副不再注意面前这位老人的样子,开始看了起来。他心中早就已经吃准了老头儿跟他不是一路人,巴不得他快快走掉。但那老头儿连动都没动,他倚着拐杖,一言不发地打量着眼前的霍比特人,直到比尔博觉得浑身不对劲,甚至稍微有点不高兴了!

“早上好!”他最后终于忍不住说道,“我们这儿的人什么冒险也不需要,谢谢你啦!你不妨到小丘那边或是小河对岸去试试。”他这话的意思,就是说他再不想搭理老头儿了。

“你这一句‘早上好’派的用场还真是多啊!”甘道夫调侃道,“这次你的意思是想叫我赶快滚蛋,如果我不挪窝,这早上就不会好,对吧?”

“没这个意思,没这个意思,我亲爱的先生!让我想想,我好像不认识你,对吧?”

“不,你有这个意思,你有这个意思——而且我知道你的名字,比尔博·巴金斯先生。你其实知道我的名字,只是你没办法把我和它对上!我是甘道夫,甘道夫就是我!真没想到有朝一日,贝拉多娜的儿子竟然会用这种口气对我说话,好像我是个上门卖纽扣的!”

“甘道夫,甘道夫!我的老天爷啊!你该不会就是那个给了老图克一对魔法钻石耳环的游方巫师吧?那对钻石耳环会自己贴到耳朵上夹紧,主人不下命令决不会松开。你该不会就是那个在聚会上说出精彩万分的故事,有恶龙、半兽人、巨人,有公主遇救,寡妇的儿子获得意外的好运。你该不会就是那个会制造棒得不得了的烟火的人吧?那么美丽的烟火我至今还记得!老图克过去总是在夏至夜放烟火!太美妙了!那些烟火蹿上天空,绽放成美丽的百合、金鱼草和金链花,一晚上都悬挂在夜空中!”你们大概已经注意到了吧,其实巴金斯先生并不像他自己认为的那样无趣,而且他还很喜欢花朵。“我的乖乖!”他继续起劲地说道,“你难道就是那个让许多普普通通的少男少女突然失去了踪迹,投身疯狂冒险的甘道夫吗?他们什么事情都会干得出来,从爬上大树,到探访精灵,或是驾船航行,一直航行到别的海岸!天哪!以前的生活可真是有——我是说你以前曾把这里搅得一团糟。请原谅,可我真没想到您还在干这种事情。”

“我不干这个还干什么?”巫师说,“不过,我还是很高兴你能记得一点我的事迹。至少,你似乎对我的烟火印象不错,这就说明你还不是无可救药。说真的,看在你外祖父的分上,还有可怜的贝拉多娜分上,我会让你得偿所愿的。”

“请原谅,我可没有向你表达过任何愿望!”

“不,你有!而且还说了两次。你要我原谅,我会原谅你的。我甚至还会送你去参加这次冒险。对我来说会很有趣,对你来说会很有利——甚至,只要你能够完成这次冒险,还很可能会有不错的收入。”

“抱歉!我可不想要任何冒险,多谢啦,至少今天不想。再见啦!不过欢迎来喝茶——想什么时候来都行!干吗不定在明天呢!就是明天啦!再见!”话一说完,霍比特人就转过身去,快步闪进圆圆的绿色大门,在不失礼的前提下以最快的速度关上了大门!巫师毕竟是巫师,最好别得罪他们。

“我可真是鬼迷心窍了,请他喝哪门子茶呀!”他一边走进食品储藏室,一边喃喃自语道。比尔博才刚吃过早餐,但在受了这一场惊吓后,他觉得吃上一两块蛋糕,再喝点饮料会有助于自己平复情绪。

在此同时,甘道夫依旧站在门外,长久却又无声地笑着。笑了一会儿之后,他走到门前,用手杖的尖端在霍比特人那漂亮的绿色大门上刻了个奇怪的记号。然后他就迈着大步离开了,此时比尔博正在吃着他的第二块蛋糕,并且开始觉得自己已经躲过了冒险。

到了第二天,他就几乎把甘道夫给忘得一干二净了。他不大记事儿,除非把事情写在约会的记事本上,比如记上这样一笔:甘道夫周三来喝茶。可昨天他心烦意乱的,所以根本没想到要记。

就在下午茶之前一点点的时候,前门外传来了震耳的门铃声,他这才想起自己曾经请过别人喝茶这档事!他手忙脚乱地把水烧上,又多拿出了一套杯碟和几块蛋糕,这才飞快地跑去应门。

“非常抱歉让您久等了!”他正要开口这样说,却发现眼前站着的根本不是甘道夫。那是一个矮人,一部蓝色的胡子塞在金色的腰带中,深绿色的兜帽下一双眼睛炯炯有神。门一打开,他就闯了进来,仿佛主人已经等候了他多时一样。

他将连着兜帽的斗篷挂到最近的衣帽钩上,然后开口道:“杜瓦林愿意为您效劳!”一边说一边还微微欠身行了个礼。

“比尔博·巴金斯愿意为您效劳!”霍比特人答应了一句,心里吃惊得一时间什么问题都提不出来。当随后的沉默渐渐变得让人尴尬的时候,他补充道:“我正准备要喝茶呢,请赏光和我一起用茶吧。”话虽然说得有点僵硬,但他的确是真心诚意的。换作是你,如果有个矮人不请自来,把衣服往你客厅里一挂,连一句解释的话也没有,你又该如何应对呢?

他们在桌边还没坐多久,其实才刚吃到第三块蛋糕,比上次更大声的门铃又响了起来。

“对不起,我去去就来!”霍比特人说罢便起身去应门。

“你可算来啦!”这话他本来是准备要这次对甘道夫说的,但出现在眼前的依然不是甘道夫。出现在门阶上的是一位看起来很老的矮人,长着一部白色的胡子,头上戴着红色的兜帽。他同样是门一开就跳了进来,就好像他早就受到了邀请似的。

“大家好像都陆续到了嘛!”他看见衣帽钩上挂着杜瓦林的绿斗篷便如此说道。他把自己的红斗篷挂在了旁边。“巴林愿意为您效劳!”他手抚胸口说道。

“谢谢!”比尔博这话一出口,不禁倒抽一口凉气。照礼数来说他不该这么回答的,但“大家好像都陆续到了嘛”这句话让他心神大乱。他喜欢访客,但他喜欢事先知道来拜访的是谁,而且他更喜欢自己亲自邀请来的客人。他突然间有种不祥的预感,那就是蛋糕可能会不够,而这就意味着他——身为主人,他知道自己的待客之责,无论如何痛苦都会尽到这一责任——而这就意味着他自己可能吃不到蛋糕了。

“快进来吧,来喝点茶吧!”在深吸了一口气之后,他还是将这话说出了口。

“再有点啤酒的话就更好了,如果您不嫌麻烦的话,我的好先生。”白胡子的巴林说道,“我倒不介意来点蛋糕——小茴香蛋糕,如果您有的话。”

“当然,我有好多呢!”比尔博惊奇地发现自己竟然这样回答,而且自己竟然就朝着酒窖走去,装了满满一品脱的啤酒,然后又去储藏室拿了两个香喷喷的圆形小茴香蛋糕——这可是他下午刚烤好的,准备拿来当做晚餐之后的宵夜。

当他回来的时候,巴林和杜瓦林已经在桌边像老朋友般地聊了起来(事实上,他们也的确是兄弟)。比尔博刚把啤酒和蛋糕放到他们面前,门铃又大声响了起来,接着又响了一次。

“这次肯定是甘道夫了。”他气喘吁吁地跑过走廊时在心中想道,然而门打开后却依旧不是。门外又是两个矮人,都戴着蓝色的兜帽,系着银色腰带,蓄着黄色的胡子,而且都背着一袋工具,拎着一把铲子。门一开,他们就大步冲了进来,这次比尔博已经几乎毫不吃惊了。

“我能为你们做点什么吗,亲爱的矮人们?”他招呼道。

“奇力愿意为您效劳!”其中一个说。“还有菲力也是!”另一个人也跟着说道。两人都脱下了蓝色兜帽,对着比尔博鞠了一躬。

“在下愿意为您和您家人效劳!”比尔博这次才终于按照礼仪回答了他们。

“原来杜瓦林和巴林都已经到了,”奇力说,“让我们和大家伙儿一起乐吧!”

“大家伙儿!”巴金斯先生不禁在心中想道,“这听起来可不太对劲。我必须得坐下来喘口气,把这事儿仔细想上一想,顺便喝点茶。”他才刚喝了一小口——而且还是坐在角落里,因为那四个矮人围坐在桌边,正在谈论着矿藏、黄金、他们与半兽人之间的麻烦、肆虐的恶龙,以及其他许多他听不懂的东西。不过他也不想听懂,因为这些东西听起来都太冒险了。这时,叮咚零当,他的门铃又响了,就好像是某个淘气的霍比特小孩,使尽全身力气想把门铃扯掉一样。

“又有哪个来了!”他眨了眨眼睛说道。

“是四个,据我从声音判断。”菲力说,“而且,我们来之前就看到他们远远跟在我们后面。”

可怜的小个子霍比特人就这么坐在客厅里,双手捧着脑袋,不知道发生的这一切到底算怎么回事,不知道还有什么会发生,不知道这些客人会不会全都留下来吃晚饭。然后,门铃又比之前更响地闹了起来,他只能急忙跑去开门。门一开他发现,外面站着的不是四个人,而是五个!就当他在客厅里面发呆那么点工夫,便又有一名矮人与他们汇到了一处。他刚转开门把,所有的人就一涌而入,都向他鞠着躬,一个接一个地说着“愿意为您效劳”。他们的名字分别是多瑞、诺瑞、欧瑞、欧因和格罗因。马上,两顶紫色兜帽、一顶灰色兜帽、一顶褐色兜帽还有一顶白色兜帽都被挂上了衣帽钩,这些矮人都把大手插在黄金或是白银的腰带中,大摇大摆地和他们的同伴汇到了一处。这些人已经几乎称得上是一大伙了。他们有些人要喝麦芽酒,有些人想喝黑啤酒,有一个要的是咖啡,所有人都要了蛋糕。因此,有好一阵,我们这位霍比特主人简直忙得不可开交。

一大壶咖啡刚煮到炉子上,小茴香蛋糕已经被风卷残云了,矮人们又开始吃起了奶油烤饼,这时,门上又传来了响亮的——敲门声。这次不是门铃,而是在霍比特人漂亮的绿门上敲打的声音。有人用木棍在用力敲门!

比尔博非常生气地冲过走廊,脑袋中一团混乱,什么也搞不清楚,这是他这辈子最混乱的一个星期三!他猛地一把拉开门,门外的人全都跌了进来,一个叠在一个的身上。还是矮人,又来了四个!甘道夫就站在他们身后,倚着手杖哈哈大笑。他在那扇漂亮的门上敲出了不少痕迹,不过他倒也顺便把昨天早晨留的那个秘密记号给磨掉了。

“小心点!小心点!”他说,“我说比尔博啊,把朋友留在门口苦等,然后又猛地一下打开门,这可不像是你的做派啊!我来给你介绍一下吧,他们是比弗、波弗、邦伯,还有这位梭林!”

“愿意为您效劳!”比弗、波弗和邦伯排成一列说道。然后,他们又挂起了两顶黄色的兜帽和一顶淡绿色的兜帽。另外还有一顶天蓝色的兜帽,上面还有长长的银穗!这最后一顶帽子是梭林的,他是一位很有身份的矮人,事实上,他就是赫赫有名的梭林·橡木盾,此刻他对于自己摔倒在比尔博家的地板上,身上还压着比弗、波弗和邦伯很不高兴,因为单邦伯一个就浑身肥肉、体重惊人。梭林其实相当高傲,他刚才并没说什么“为您效劳”的话。不过,可怜的比尔博已经说了很多句道歉,所以他最后哼了一句“没关系”,皱着的眉头也舒展了开来。

“大伙儿都到齐了!”甘道夫边说边望了一眼那排成一溜儿的十三顶兜帽——这些都是适合宴会的最棒的兜帽,可以从斗篷上脱卸下来——和他自己挂在衣帽钩上的帽子,“真是一场快乐的团聚啊!希望晚到的人还有东西可以吃喝!那是什么?茶!不,谢了!我想来点儿红酒。”

“我也是。”梭林说。

“还有蓝莓果酱和苹果馅饼。”比弗说。

“还有碎肉派和奶酪。”波弗说。

“还有猪肉派和色拉。”邦伯说。

“如果您不介意的话,请再来点蛋糕、麦芽酒和咖啡。”其他矮人隔着门大喊道。

“再来一些鸡蛋吧,您真是个好人!”比尔博连滚带爬地冲向储藏室的时候,甘道夫对着他的身后叫道,“索性把白切鸡和腌菜一块儿拿出来吧!”

“这些家伙对我家的食物柜怎么比我还清楚!”巴金斯先生觉得脑中一团混乱,开始怀疑一场最要命的冒险是不是已经闯进了他的家门。等到他把所有的杯碗瓢盆刀叉瓶碟都高高地堆好在大托盘里,他已经满头大汗,满脸通红,心里相当不痛快了!

“这帮矮人就这么没头没脑地冲进来,给人添乱!”他大声说道,“他们为什么就不能来搭把手呢?”看哪!巴林和杜瓦林不就站在厨房门口吗?菲力和奇力站在他俩的身后。还没等他说出“餐刀”二字,他们就一阵风似的把托盘和两三张小桌子都搬进了客厅,把所有餐具都铺排停当了!

甘道夫坐在主位,十三个矮人围坐在他身边,比尔博坐在壁炉边的小凳子上,小口小口地咬着饼干(经过这番折腾他的食欲已经几乎没有了)。他努力摆出的样子仿佛是在说,这一切都再平常不过了,绝对算不上是什么奇遇!矮人们吃了又吃,聊了又聊,时间就这样不停地流逝着。最后,他们把椅子朝后一推,比尔博也准备起身过去收拾杯盘餐具。

“我想大家都会留下来用晚餐吧?”他用最有礼貌、最镇定的口气问道。

“这是当然!”梭林说,“吃了晚饭也不会马上就走,我们的事不到半夜谈不完,这会儿我们得先来点音乐。现在就来收拾吧!”

说完,那十二名矮人——不包括梭林,他是重要人物,得继续和甘道夫说话——立刻霍地站起身来,把所有东西都码成高高的一堆堆,并且不等用托盘来装,便摇摇晃晃地各自用一只手托起成堆的盘碟,每堆的最上面还都放着一个瓶子,快步走了起来!比尔博追在他们的身后,害怕得几乎是在尖叫:“拜托你们千万当心着点儿!”“求你们了,不要麻烦了!我自己来就行!”但矮人们非但不听,反倒开口唱了起来:

打碎杯子又摔盘子!

弄钝刀子又弄弯叉!

打烂瓶子又烧塞子!

比尔博·巴金斯最恨这样啦!

弄破桌布踩了油污!

牛奶洒到地板上头!

美酒泼到了门上去!

卧室地毯上留骨头!

坛坛罐罐大锅里扔;

拿根大棍用劲捣腾;

捣完如果还有完整,

送到客厅里当球滚!

比尔博·巴金斯最恨这样啦!

小心!千万别把盘子砸!

当然,他们并没有真的做出这样可怕的事情来,所有的东西都快如闪电地给洗干净收好了,而霍比特人则在厨房当中转过来转过去,徒劳地想要看清楚他们在做些什么。干完后,大伙儿又重新回到桌边,看到梭林正把双脚翘在壁炉的挡板上,悠闲地抽着烟斗。他吐的烟圈是人们见到过最大的,而且他想把烟圈往哪儿送,烟圈就会乖乖地去哪儿——飘进烟囱,躲到壁炉上面的大钟背后,钻到桌子下面,或是绕着天花板打转转。不过,无论这些烟圈飘向哪里,都躲不过甘道夫的追击。噗!他会从自己那把短柄的陶制烟斗中喷出一个稍小的烟圈,然后准准地从梭林的每一个烟圈中穿过。然后,甘道夫的烟圈会变绿,回到巫师的头上盘旋。此时他脑袋上方的烟圈已经汇聚成了一团小小的云,在偏暗的光线中使他显得怪异而又神秘。比尔博静静地站在一边看着——他喜欢烟圈——然后,他想起自己昨天曾因为朝着小丘吐的那几个烟圈而自鸣得意,不禁羞得涨红了脸。

“来点音乐吧!”梭林提议道,“把乐器拿出来!”

奇力和菲力立刻跑到他们的背包旁边,拿回来两把很小的提琴,多瑞、诺瑞和欧瑞则从衣服里掏出了长笛,邦伯从客厅里找来了一只鼓,比弗和波弗也走了出去,从放手杖的地方拿回了他们放在那儿的单簧管。杜瓦林和巴林说:“抱歉,我们把乐器放在门口了!”“顺便把我的也带进来!”梭林说。他们拿回来的六弦琴和他们的个头一样高,梭林的竖琴则是用一块绿布包着,那是把美丽的黄金竖琴,梭林一拨琴弦,甜美的音乐瞬间流泄而出,比尔博一时进入了浑然忘我的境地,被音乐牵引着,飘向陌生月光照耀下遥远的黑暗大地,那里离他身边的小河与小丘下的霍比特洞府是那么的遥远,那么的遥远……

夜色从开在小丘这边的窗户蔓延进来,壁炉的火光跃动着——因为现在还是四月——他们继续演奏着,甘道夫的胡子投在墙壁上的影子也一摇一摆。

黑暗笼罩了整座屋子,炉火慢慢熄灭,影子也跟着消失了,但他们依然在演奏。突然有个人随着乐器的演奏唱了起来,接着又有人跟了上去,低沉的声音唱的是生活在地底古老家园的矮人们的事迹。下面就是他们歌谣的一部分,只是没有了音乐的伴奏,不知道这首歌是否还能有一样的味道。

越过冰冷而又雾蒙蒙的大山,

在那深深地下洞穴已有千年,

我们一定要赶在天亮前出发,

寻找那迷人的黄金颜色浅浅。

往昔的矮人们念下强大咒语,

伴着那铁锤砸出的叮当乐曲,

幽深之处有黑暗的生物沉睡,

在山石下的空穴深不知几许。

精灵的贵族们和远古的国王,

拥有着闪闪发光的黄金宝藏,

他们锤锻黄金又将光芒捕捉,

在剑柄的宝石之间将其敛藏!

在银项链上他们串起了一行

星辰,如鲜花那般美丽绽放,

在皇冠上他们缀以龙的火焰,

扭曲的线条间透出日月华光。

越过冰冷而又雾蒙蒙的大山,

在那深深地下洞穴已有千年,

我们一定要赶在天亮前出发,

把久已忘却的黄金寻回眼前。

他们为自己打造了美丽酒杯,

黄金的竖琴,在从无人得窥

之地宝藏长久静躺,许多歌

人类和精灵都无缘聆赏其味。

松树在那高峻之地放声咆哮,

强风在那夜半之时凄厉哀号。

火焰红红,火苗在迅猛蔓延,

树木如同火把将天都快点着。

山谷之中,钟声在阵阵鸣响,

人类抬头张望脸色写满惊惶;

恶龙的怒火比那火焰更猛烈,

摧毁了巍巍高塔和柔弱屋房。

山脉在月光下升起腾腾烟雾;

矮人们听见末日的沉沉脚步。

他们逃离厅堂却倒在它脚下,

在月光下奄奄一息难逃劫数。

越过冰冷而又阴森森的大山,

在那深深地下洞穴分外昏暗,

我们一定要赶在天亮前出发,

为夺回竖琴和黄金与它开战!

随着他们的歌声,霍比特人在心中升腾起一股对美好事物的挚爱来,那些美好的东西是由灵巧的双手、智慧与魔法共同创造出来的,所以这种爱变得强烈而充满嫉妒,矮人心中的欲望被点燃了。这时,他身体内某种图克家族所特有的东西被唤醒了,他想去看看那巍峨的山脉,想聆听松树的歌吟和瀑布的轰鸣,想探索一下那些洞穴,想要随身佩上一把宝剑而不只是一根手杖。他把目光投向窗外,黑暗的天空中星星已经升起在了树梢。他不禁联想到了矮人的宝藏在黑暗的洞穴中闪光。突然间,小河对岸的林子里亮起了一团火光——也许是谁点燃了营火——这让他想起了四处劫掠的恶龙盘踞在他的宁静小丘上,将它变成了一片火海。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打了个寒战,然后立刻恢复了清醒,又变回到与世无争的袋底洞的巴金斯先生。

他颤抖着站起身来,有点装模作样地要去拿油灯,其实他真正想做的是跑去躲在酒窖中的啤酒桶后面,等到矮人们全走光以后才出来。突然间,他发现音乐和唱歌声全都停了下来,所有矮人都在看着他,他们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光。

“你要去哪儿?”从梭林讲话的口气来判断,他似乎对霍比特人明里暗里的心思都猜到了。

“来点亮光怎么样?”比尔博满怀歉意地问道。

“我们喜欢黑暗。”全体矮人说,“不想告诉人的事情就得在黑暗里谈!离天亮还有很长的时间呢。”

“当然,当然!”比尔博一边说着一边急忙坐了下来,孰料匆忙间没坐上板凳,却坐上了壁炉挡板,把壁炉旁边的火钳和铲子给撞倒了。

“嘘!小声点!”甘道夫说,“大家听梭林讲!”梭林于是就开始了:

“甘道夫、诸位矮人和巴金斯先生!今天我们聚会在我们的朋友和同谋者的家中,他是最最出色、最最具有冒险精神的霍比特人——愿他脚上的毛永不脱落!让我们赞美他的葡萄酒和麦芽酒!——”他停下来喘了口气,顺便希望从霍比特人那里获得礼貌的回应,可这些赞美之词在可怜的比尔博·巴金斯身上没有激起什么反应。只见他嘴巴动了动,想要抗议被称作“具有冒险精神的”,尤其要命的是被称作“同谋者”。虽然他心里已经乱得没了主张,可嘴巴动了几下也没有发出声音。梭林见状继续说道:

“我们在此聚会是为了讨论我们的计划、方法、措施、方针和手段。我们在天亮之前马上就必须踏上漫长的旅途。这次的旅程,我们之中的一些人,甚至是我们所有人(除了我们的朋友和顾问,充满智慧的巫师甘道夫以外)都可能再也回不来了。这是严肃的一刻。至于我们的目标,我想大家已经都很清楚。对于可敬的巴金斯先生,或许还有一两位比较年轻的矮人(我想我点点奇力和菲力的名应该不会有问题吧),他们可能会需要我们就目前的确切状况进行一下简短的解释——”

这就是梭林的讲话风格。他是个地位很重要的矮人,如果没人拦着他,他可以这样一直滔滔不绝地说下去,直到他喘不过气来为止,而且这些话里还没有哪点内容是有人不知道的。不过,这次他被粗鲁地打断了,因为可怜的比尔博再也听不下去了。一听见“可能再也回不来了”这几个字,他就感到有一声尖叫在他体内蹿起,没多久这声尖叫就冲了出来,像是冲出隧道的火车头拉响的汽笛。所有的矮人都腾地跳了起来,把桌子都给碰翻了。甘道夫立刻用魔杖点出一道蓝光,在耀眼的光芒中,大家看见可怜的霍比特人跪在地上,像正在融化的果冻那样打着颤。然后他颓然跌倒在地上,口中不停喊着“我被雷劈了,我被雷劈了”,一遍又一遍,好长时间都从他嘴里掏不出别的话来。大家伙儿于是抓住他,把他抱到客厅的沙发上,在他手边放了杯喝的,又继续回去讨论他们不想告诉人的事情去了。

“这小家伙太容易激动了。”甘道夫待众人重新坐下后说道,“他有时候会像这样发发癫,可人倒是最好的,最好的——凶起来像被戳痛的恶龙一样。”

如果你真的看到过被戳痛的恶龙,那么你就会知道,用这种说法来形容任何一个霍比特人,都太诗意、太夸张了,即便是用来形容老图克的曾叔祖“吼牛”也仍是太过分了些。吼牛身形庞大(相对霍比特人而言),可以骑上一匹马。在绿野之战中,他一马当先地冲向格拉姆山半兽人的阵中,用一根木棒就干净利落地敲掉了他们的国王高尔夫酋的脑袋。他的脑袋在空中飞了有一百码,然后掉进一个兔子洞中。吼牛不仅以这种方式赢得了这场战斗,还捎带着发明了高尔夫球游戏。

不过此时此刻,吼牛的那个温和柔弱得多的后代正躺在起居室中尚未完全苏醒。又过了一阵子,喝了一点酒之后,他才鬼头鬼脑、蹑手蹑脚地回到客厅门边。他正好听到格罗因说:“哼!”(或者某种与此多少类似的哼哼声)。“你们认为他能行吗?甘道夫说这个霍比特人很凶猛,这固然不错,可他如果稍微感到点兴奋就像这样尖叫,那可足以把恶龙一家老小都给叫醒,会害我们很多人送命的。我觉得他的尖叫听起来与其说是兴奋,倒还不如说是害怕呢!事实上,要不是因为门上有记号,我肯定会觉得我们来错了人家。我一看到那个胖家伙气喘吁吁地跑来跑去,心里就觉得不对劲。他看起来一点不像飞贼,倒更像是杂货店老板!”

这时,巴金斯先生一扭门把走了进来。他身上属于图克家族的那部分占了上风。他突然觉得自己情愿没有床睡,没有早餐吃,也要让人觉得自己是个凶猛的家伙。当他听见“那个胖家伙气喘吁吁跑来跑去”的时候,他差点要真的生气了。以后有许多次,他身上属于巴金斯的那部分会为他此刻的行为懊悔不已,他会对自己说:“比尔博,你可真是个蠢货,谁叫你当时走了进去,自己跳进了火坑呢?”

“如果我不小心听到了你们在说的话,”他说,“那么敬请原谅。我并不想假装了解你们在讨论什么,或是你们提到的飞贼什么的,但我敢确信——(他认为此事关乎自己的尊严)你们认为我不够好。我会让你们知道我究竟好不好的。我的门上根本没什么记号——我的门上礼拜才刚刷过油漆——我很肯定你们一定找错人家了。一打开门看见你们这些可笑的面孔时,我还觉得不对劲来着呢。但我招待你们可没有短了一点礼数。告诉我你们想要干什么,我会努力去做的,哪怕是叫我从这里徒步跋涉前往极东的沙漠,去和狂野的恶龙奋战也行。嘿嘿,我祖上有个曾曾曾叔祖叫‘吼牛图克’,他——”

“对,对,你说得没错,可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格罗因说,“我正在说你呢。我可以向你保证,你家门上有记号,就是我们这一行通常用的记号,或者说过去常用的。‘飞贼想要好工作,寻求刺激和合理的报酬’这就是那个记号通常的意思。当然,如果你喜欢的话,也可以用‘职业寻宝猎人’来代替‘飞贼’,有些人就喜欢这么遮遮掩掩的,可对我们来说其实都一样。甘道夫告诉我们,说这一带有人急着想要找份工作,他已经安排好这个星期三下午茶的时间会面。”

“门上当然有记号,”甘道夫说,“是我亲手留的,而且我有非常充分的理由。你们要我替你们的探险找到第十四个伙伴,我选择了巴金斯先生。你们只管说我挑错人或是找错房子吧,那你们就守着‘十三’这个数字,好好享受你们自找的厄运,或者索性回去挖你们的煤吧!”

他怒气冲冲地瞪着格罗因,把矮人看得又缩回到了椅子上。而当比尔博张开嘴想要提一个问题时,甘道夫又转过身来瞪着他,浓密的眉毛高高挑起,直到比尔博啪嗒一声牢牢闭上了嘴。“这才对!”甘道夫说,“不要再吵了,我已经选中了巴金斯先生,对你们来说这就够了。如果我说他是飞贼,那他就是飞贼,或者时候到了自然会是。你们别小看他,他这人不可貌相,有多大能耐连他自己都不太清楚。你们或许都能有可以活下来感谢我的那天。对了,比尔博,我的孩子,去把油灯拿来吧,让这儿有点光亮!”

桌上,在一盏大油灯投下的带着红晕的光亮下,他摊开一张像是地图的羊皮纸。

“这张地图是你的祖父瑟罗尔制作的,梭林。”他既是在对巴金斯介绍,也顺便回答了矮人们兴奋的提问,“这是通往大山的道路示意图。”

“我看不出这对我们有多大帮助。”梭林瞥了一眼之后失望地说道,“我对那座山和四周的景物都记得很清楚,知道黑森林在哪儿,也认得巨龙们生养后代的荒野。”

“山里面有个红色的恶龙标志,”巴林说,“可如果我们能到那儿的话,要找到龙还不容易?”

“有个地方你们都没有注意到,”巫师说,“就是秘密入口。你们看到西边的如尼文了吗?还有从其他如尼文上指着它的那只手吗?这标示的是通往地底大厅的一条密道。”(翻到本书最前面的地图,就可以看见那些如尼文。)

“这在以前或许是个秘密,”梭林说,“可我们怎么知道它现在还是一个秘密呢?老斯毛格已经在那边住了很久了,关于那些洞穴还会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呢?”

“他也许知道,但他肯定有好多年没有用过那条密道了。”

“为什么?”

“因为密道太小了。如尼文上面写的是‘大门五呎高,三人并肩行’,但斯毛格可爬不进这种尺寸的洞穴,就算在他还是一条年轻的龙时也钻不进,而在吃掉了那么多矮人和河谷城中的人类之后就更别想了。”

“我倒觉得那是个很大的洞。”比尔博低声地说(他对于恶龙完全没有任何经验,只知道霍比特人的洞府)。他重新变得兴致高昂起来,因此忘了要闭上自己的嘴。他喜欢地图,客厅里面就挂着一幅大大的邻近地区详图,他在那上面把他爱走的路径都用红墨水做了标记。“姑且先不提那头龙,这么大个门又怎么就能躲过所有外来人的眼睛呢?”他问道。大家别忘了,他只是个个子十分矮小的霍比特人。

“有很多办法可以把门掩藏起来。”甘道夫说,“但这扇门用的是什么方法,我们得去看了才能知道。从地图上的记载来看,我猜这扇门只要关起来就一定和山壁一模一样。矮人通常都是这么做的,我说得没错吧?”

“的确没错。”梭林说。

“而且,”甘道夫继续说道,“我也忘了提到,这张地图还附有一把钥匙,一把小小的、有点古怪的钥匙。就在这里!”他递给梭林一把有着长柄和非常复杂齿凹的银钥匙。“好好保管!”

“我一定会的。”梭林边说边用一条挂在脖子上的细链子将钥匙拴好,藏进了外衣里面,“现在我们成功的希望更大了。钥匙的出现让情况朝好的方面有了很大进展。到目前为止,我们还不太清楚该做些什么。我们想过先尽可能小心隐蔽地往东走,一直走到长湖边。在那之后麻烦就会开始了——”

“麻烦来得要比那早得多,我对往东的路可是一无所知啊。”甘道夫打断道。

“我们可以从那里沿着奔流河一路往上走。”梭林没有在意甘道夫的话,径自说了下去,“这样就可以来到河谷城的废墟,也就是原先在大山附近的那个旧城镇。不过,我们谁都不想要从正门进去。河流从正门流出,在大山南边的悬崖落下。恶龙也会从那儿出来——极有可能,除非恶龙改变了习惯。”

“这样可不行,”巫师说,“除非我们有个很厉害的战士,甚至得是个大英雄才行。我找过,但远方的战士们都在忙着彼此征战,而这附近的英雄则寥寥无几,根本就找不到。这一带的刀剑大都已经钝了,斧子都是用来砍树的,盾牌也改成了摇篮或是盖饭菜用的东西。恶龙远在天边,对人们的生活无扰(因此退化成了传说),所以我才退而求其次,只想要找飞贼了——尤其是当我想起有这么个密门之后。就这样,我找到了我们的小比尔博·巴金斯,那个飞贼,那个百里挑一选中的飞贼。好了,让我们继续制订计划吧。”

“好的,”梭林说,“或许这位专业飞贼可以给我们一些点子或建议吧。”他假装客气地转向比尔博。

“首先,我得对情况多些了解。”他脑子里一团乱麻,心中抖抖索索,但仍然因了图克家的血统决定继续要撑下去。“我是说那些黄金啊,恶龙啊,诸如此类,怎么能到那边去?这些东西又是谁的?等等等等。”

“天哪!”梭林说,“你不是有地图了吗?你难道没听见我们唱的歌吗?我们刚才难道不是对此已经讨论了好几小时了吗?”

“尽管如此,我还是希望你们能彻底解释清楚。”他固执地坚持道,一边换上了一副办正事的样子(这副样子通常是留给那些想要问他借钱的人的)。他竭尽全力让自己显得睿智、审慎、专业,能够配得上甘道夫向众人推荐他时的那些溢美之词。“我还想要知道风险、需要掏现钱的支出、所需的时间以及报酬,等等。”——他的意思其实是:“这件事我能得到什么好处?我还能活着回来吗?”

“好吧,”梭林说,“很久以前,在我祖父瑟罗尔那一代,我们的家族从北方被赶了出来,带着他们所有的财富和工具来到地图上的这条山脉。这地方是我很久远的一位先祖老瑟莱因发现的,现在他们已经在里面挖矿,修了许多隧道,建起了巨大的厅堂和大型的作坊——而且我相信他们也在这里找到了许多的黄金和大量的珠宝。反正他们变得极度富有,声名远播,我的祖父再度成为了山下之王,那些居住在南方的人类都非常尊敬他,他们沿着奔流河慢慢向上迁徙,一直来到了大山附近的谷地中,在那边兴建了一座被称为河谷城的快乐小城。历代国王曾到那里去聘请匠人,即使是手艺再差的也会获得丰厚的奖赏。许多父亲会哀求我们把他们的儿子带去做学徒,并为此给予我们许多的东西,尤其是粮食,所以我们从来不需要自己动手去种或者四处筹集。总之,那段时间是我们的好日子,即使最贫穷的同胞也都有钱花,还能借给别人,有闲暇时间可以纯粹出于兴趣而制作美丽的东西,更别提那些美妙而又神奇的玩具了,这样的东西现在世上已经找不到了。所以,我祖父的宫殿里装满了铠甲、珠宝、雕刻工艺品和精美的酒杯,河谷城的玩具市场成了大陆北方的一大奇观。

“毫无疑问,正是这把恶龙给招来了。恶龙会从人类、精灵和矮人手中抢夺黄金和珠宝,这你们知道,找到多少就抢走多少。只要它们活着(它们几乎能永远活下去,除非被杀),就会牢牢地看守着这些抢来的赃物,却哪怕连一个不值钱的黄铜戒指也不会拿来享受享受。尽管它们对宝物当下的市值常常知道得很清楚,可其实它们根本分不清做工的好坏。它们自己什么东西也做不来,哪怕是自己身上的鳞甲,就算有一小片松动了,也不懂该怎么修。那时候在大陆北方有许多的恶龙,由于矮人大多被杀或是往南逃,那里的黄金可能越来越少了,恶龙四处破坏,让情况变得越来越糟。这其中有一只特别贪婪、强壮与邪恶的大虫,叫作斯毛格。有一天,他腾身飞上天际,就朝着南方来了。我们最早听到的动静,仿佛是一阵来自北方的旋风,山上的松树在强风中发出吱吱嘎嘎的哀嚎。有些矮人正巧在外面(我有幸是其中的一个——那会儿我是个爱冒险的好孩子,经常到处乱跑,谁料那天却因此逃过一劫)——于是我们从很远的地方,看到恶龙口中喷出火焰落到了我们的山头上。然后他又顺着斜坡冲下来,等它到达树林的时候,树林变成了一片火海。那时,河谷城所有的警钟都响了起来,战士们纷纷拿起武器准备迎战。矮人们从大门里冲了出来,但恶龙就在门口等着他们。一个矮人也没有逃掉啊!河流化成蒸汽,浓雾笼罩谷地,恶龙在浓雾中扑向他们,杀死了大多数的战士——这是个寻常的悲惨故事,那时候这样的事简直太多了。然后他掉头从前门钻进山里,把所有厅堂、巷弄、隧道、地窖、房屋和走廊都转了个遍,打败了所有遇到的人。那之后,山里面一个活的矮人也没剩,斯毛格把他们所有的财富都掠为己有。按照恶龙的行事风格,他多半把这些宝藏收成一大堆,藏在洞穴深处,当床睡在上面。后来,它习惯了在晚上从大门出来,冲进谷地,把人类,尤其是少女掳去吃掉,直到河谷城化为废墟,居民们死的死、逃的逃。现在那里发生什么事我不是很清楚,但我想住得离山脉最靠近的也不会超过长湖的远端。

“当时我们屈指可数的几个正巧身在洞外的人坐在藏身之处哭泣不已,诅咒着斯毛格。出乎我们意料,我父亲和祖父须发焦黑地与我们会合了。他们脸色凝重,却不太愿意说话。我问他们是怎么逃出来的,他们叫我不要多话,说等时机到了的那天自会让我知道。在那之后,我们就离开了那里,在大陆四处漂泊,拼命挣钱糊口,有时甚至必须去做打铁或是挖煤的工作。但我们从未忘记过我们被抢夺走的宝藏。即使是现在,我得承认我们已经存下了不少钱,日子不像过去那样紧巴巴了,”说到这里,梭林轻轻摸了摸脖子上的金链子,“可我们还是想着要夺回属于我们的宝藏,让诅咒降临到斯毛格身上——如果能做到的话。

“我经常会琢磨我父亲和祖父是怎么逃出来的,现在我知道他们一定有一条只有他们才知道的密道。不过,很显然,他们画过一张地图,我很想知道甘道夫是怎么弄到手的,为什么它没有传到我这个合法继承者的手里。”

“我可不是‘弄到手’的,是别人给我的。”巫师说,“你的祖父瑟罗尔是在墨瑞亚矿坑中被半兽人阿佐格所杀,这你还记得吧?”

“诅咒那个名字!是的,我记得。”梭林说。

“你父亲瑟莱因是在距离上周四的一百年前,也就是四月二十一号离开你的,之后你就再也不曾见过他——”

“是的,是的。”梭林说。

“这东西是你父亲给我,请我转交你的。如果我选择我认为合适的时机和地点来转交,谅你也不会怪我,更何况我花了多少功夫才找到你啊。你父亲把这张纸给我的时候,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了,当然也从来没跟我提起过你的名字。所以总的来说,我觉得自己应该受到赞美和感谢才对!给!”说着他把地图递给了梭林。

“我还是不明白。”梭林说。比尔博觉得自己也想说同样的话。甘道夫的解释似乎没有把一切解释清楚。

“你的祖父,”巫师慢慢地,神情凝重地说,“在他前往墨瑞亚矿坑之前,将这张地图托给自己的儿子保管。你祖父被杀后,你父亲带着这张地图出发去试试他的运气。他经历了许多很不愉快的冒险,但是却连这座山的边儿也没摸着。虽然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沦落到那地方的,但我发现他的时候,他被关在死灵法师的地牢中。”

“你到那儿去又是干什么呢?”梭林打了个寒战道,所有的矮人也都浑身一哆嗦。

“这你就别管了。像平常一样,我去查点事情,那次可真是险过剃头,即便是我甘道夫,也只能堪堪保住性命。我努力过,想要救出你父亲,但已经太迟了,他变得痴呆,只知道到处瞎逛,除了这张地图和这把钥匙之外,几乎什么都不记得了。”

“很久以前,我们已经报复了墨瑞亚的半兽人,”梭林说,“接下来我们得算计一下这个死灵法师了。”

“别不自量力了!他的力量远远超过所有矮人之和,就算你真的能够把所有的矮人从世界的四个角落召集来,也打不过这个恐怖的敌人。你父亲惟一想要的,就是让他的儿子能够看到这张地图,使用这把钥匙。单是恶龙与大山就足够你对付了!”

“听着,听着!”比尔博冷不丁地大声说道。

“听什么?”大家都突然转向他说道,而他慌乱之下竟然回答,“听我要说的话!”

“你要说什么?”他们问。

“嗯,我想说的是你们应该往东走,去仔细看看。再怎么说那儿也有条密道,而且我想恶龙肯定偶尔也会睡觉。只要你们在门口守得够久,我敢说你们一定可以想出点办法来。而且,知道吗,我觉得我们今儿晚上已经说得够多了。不如先睡个觉,然后明天早上早点动身,怎么样?在你们出门之前,我会让你们好好吃一顿早餐的。”

“你想说的是‘我们’出门之前吧?”梭林说,“你难道不是飞贼吗?守在大门口难道不是你的活儿吗?更别说混进门里去了!不过,我同意先睡觉,明天好好吃一顿早餐。在远行之前,我喜欢给火腿配上六个鸡蛋:要煎的,不要煮的,注意别把蛋黄弄破。”

在纷纷点完早餐而且连声“请”也没说之后(这让比尔博觉得相当不爽),大家就起身准备睡了。霍比特人还得替所有人找到睡觉的地方。所有空房间都住了人,此外还得在椅子和沙发上铺床。把他们都安顿完之后,霍比特人才筋疲力尽、闷闷不乐地回到自己的小床上。他心中暗暗打定了主意,明天早上绝对不会起个大早,给大家做该死的早餐。图克家的热血已经渐渐冷却了,他实在不确定明早会不会和大家一起踏上冒险的征程。

躺在床上时,他听见梭林依旧在隔壁最好的卧室中轻轻哼着:

越过冰冷而又雾蒙蒙的大山,

在那深深地下洞穴已有千年,

我们一定要赶在天亮前出发,

把久已忘却的黄金寻回眼前。

比尔博就在这萦绕耳畔的歌声中睡去了,这歌让他做了一串很不舒服的梦。待他醒来时,天已经亮了很久了。 gbQdrgEHzPpp5a0VXQzXqLfspcQ2nmcJK9qW2WtAjpGc3Hhm6weix+SV/apz6dN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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