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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的困境

朝夕如流,一晃王华担任翰林院修撰已逾两年。

这天,风和日丽,王守仁和两个同学在街上漫步,迎面走来一个算命先生,盯着他直看。虽然王守仁一生遇到过很多神神道道的人,但这一个——无疑最神神道道。

算命先生在和三人擦肩而过的一瞬间,突然抓住王守仁的手,激动地说:“小朋友,你这种相貌实在……太难得一见了!”

王守仁的同学以为遇到了骗子,催他快走。但是大家不要忘了,王守仁爷爷的爷爷,以及爷爷的爷爷的爷爷都是干这行出身的,所以相面对他而言,从来就不属于怪力乱神的范畴,而是一项神圣的事业。

于是,王守仁认真地对他说:“愿闻其详。”

算命先生放开王守仁的手,郑重其事道:“你记住我的话。当你的胡子长到衣领那儿时,你就入了圣境;胡子长到心窝时,你就结了圣胎;胡子长到肚脐时,你就圣果圆满了。”

说完,算命先生扬长而去。

两个同学听得莫名其妙,王守仁却心花怒放。

多少个不眠之夜,当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时,脑袋里总是充满疑问。人为什么来到这个世界上?人生弹指一挥间,譬如朝露,生若蜉蝣,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呢?每当这个时候,死亡的恐惧总会涌上心头,使他不敢继续想下去。

是啊,死亡代表了绝对的虚无和沉寂,是对一切可能性的终结,是不可穿透的黑暗。如何不恐?

于是,他穿上衣服,走出房门,仰望星空。

那浩瀚的夜空隐藏着什么秘密?宇宙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一堆问题纠结在他心中,令他无法释怀。也许白天他活蹦乱跳,看起来与常人无异,但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这些问题总会汹涌地袭来,几乎使他窒息。

终于有一天,王守仁毅然决然地树立起自己的人生目标——成为一个圣人,解开这些谜题。去他的“人无百岁寿,常怀千年忧”,我只要明明白白地活,清清楚楚地死,我只要揭开人生的真相!

自从王守仁确信自己能够成为圣人后,他再也坐不住了。

千古文人侠客梦,这一年王守仁十五岁,正处在做梦的年纪。他偷偷溜出学校,单枪匹马来到居庸关。当年朱元璋怕北元卷土重来,出巨资让徐达、常遇春督造居庸关防御体系,可见此地之重要与凶险。

作为北京的咽喉,居庸关依山起势,巍峨雄壮。王守仁纵马上关,登上烽火台,望着万里晴空中自由翱翔的雁阵,强烈的阳光把他的双眼刺得蓄满了泪水。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谁能感受到他此刻气吞万里如虎的豪迈之情?谁能理解他欲与天公试比高的远大志向?

远瞰京城,伸出一只手掌就可以将之覆盖,王守仁不由得心事浩茫起来。一幅烽烟滚滚、战鼓隆隆、银光皑皑、喊杀震天的画面在眼前浮现,“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的诗句在耳畔回响。联想到明朝边患未除,少年王守仁热血沸腾了。

至王守仁生活的时代,明朝已享国一百年。这是一个惊心动魄、五光十色的百年。

如果说方孝孺之死是明朝文人悲剧命运的序曲,那于谦之死就是其中最绝望的音符。前者代表大义,后者代表苍生。

人,是要有些信仰才能支撑着活下去的。没有了大义可以选择苍生,如果连苍生的代言人于谦都落个鸟尽弓藏的结局,那么路在何方?像庄子那样身如不系之舟,脱离这“曳尾于涂中”的苦海?两千年来,无数的人都这么做过,刘伶醉酒,阮籍狂狷,他们真的快乐吗?生命就是在这喋喋不休的追问中慢慢成熟的。每一个人,无论智商高低、相貌美丑,面对越来越复杂的环境,询问最多的问题终究是“我要做什么样的人”。

直到王阳明的出现,这一终极命题才被终结。

中国的历史一言以蔽之:治——乱——治——乱——治——乱——治——乱——治——乱——治——乱——治……

中庸虽说在中国很早就被提出,但只有少数人可以自觉自发地将其运用自如,大多数则是迫于强权而不得不做出的伪装与妥协。后者一旦脱离强权的压迫,便很容易剧变为一种极端思潮,直至付诸暴力行动。

《巴别塔》有言:“实现正义的热情,会使我们忘记慈悲为怀;对公正的热望,使许多人成了铁石心肠。”

同理,康有为在点评法国大革命时说:“合数十百万革命军之流血,以成就一罗伯卑尔之专制民主;合数千万良人之流血,以复归于一拿破仑之专制君主。”

总是希望把人类引入天堂的梦想,往往最后都把大家带进了地狱。

子曾经曰过:“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这是孔子在教导弟子应该做什么样的人——不为人知,却不因此而气恼。

由此观之,商朝是利用政治神学来确保其统治合法性的。

而到了殷周革命,事情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周朝将商朝的神权政治改造为贤君政治,讲究治道,目标是创造理性的人文秩序。于是,过去的大巫、小巫纷纷下岗,自谋出路,混得不好的就只好在街边摆摊算命,另一部分有追求的逐渐成为一个致力于“治国平天下”事业的阶层,就是后来孔子的儒家。

其实这部分人也不好混,想想看,商朝时全国的文盲率还很高,认识俩字的屈指可数。而到了春秋,随着文化的普及,识字率逐渐上升,就像本科文凭也就当以前的高中文凭使,竞争加剧了,现实严峻了,于是孔子发话了:“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自勉中透着无奈。

春秋时,诸侯割据,求才若渴,游士们四处兜售其学,谋取权力。如果加入这些人的行列,别人要什么自己就卖什么,文字集团便丧失了人格的独立性,孔子颇有针对性地说这句话,无非是想表明一种超然的态度,至于是否达到这种境界,则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了。

其实这句话本身就揭示了说话者自己还没有完全超越。彻底超越了世俗功利的人,根本就不会问这样的问题,因为他早就物我两忘,随心所欲不逾矩了。

因此,这句话只不过是表达了一种为超越而做出的努力,四处游说的孔子想要维持人格独立绝非易事。而孔子以降的门徒就更等而下之,将仁义道德作为沽名钓誉之术了。

孔子和中国历代知识分子的困境,就是一方面强调自己的价值理想超越了世俗政治,自勉并教育学生不要理会权力游戏中的利益分配,但另一方面,他们理想的实现,又必须依靠政治权力。

这是一个无解的悖论。

直到王阳明的出现。 Dx4klTflqA2gZUtr9OE02SGAbRIawoGuNLFDubDvhHnZpbXpDvYCVkqZG8jTmwi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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