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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THE
INVESTIGATOR

结束了短暂而秘密的会晤,李约翰把Steve带回公司,安排他向人事经理和财务总监进一步了解情况。

偷钱的小出纳叫黄美珠,二十九岁,未婚。

人事经理是个中年女人,身材臃肿,却生了一张瘦长脸,因此显得格外严肃,似乎对谁都充满戒心。但她对黄美珠的介绍却格外温和:性格安静内向,工作认真负责,从不迟到早退,和同事的关系也很融洽,从没跟谁吵过架,总是一副笑盈盈的样子。

除此之外,人事经理还提供了黄美珠的所有员工资料,一共只有三张纸:员工卡片,身份证复印件,三年前入职时提交的简历。三张纸所包含的信息非常有限:家住龙关镇,读小学和初中都在本地,之后就读深圳的一家财会中专,毕业后到东莞一家电子配件厂工作了五年,之后加入银河东莞,是分公司成立时的第一批员工,至今已在银河工作了三年多。加入时的工资是每月四千人民币,职位就是出纳。没升过职,但加过一次薪,从四千到五千。

资料里也有黄美珠的照片:身材瘦小,典型的广东式小瓜子脸,长相并不出众,但眉眼算得上甜美。恬静和善的女孩,默默工作了三年多,表现一贯良好,却突然有一天,趁着领导走出房间接电话的当口,从保险箱里拿了钱就跑,这确实令人匪夷所思。人事经理连说了许多遍意想不到,仿佛直到现在还无法相信这是真的。

然而每个成功的盗贼,靠的都是意想不到。否则怎能得逞呢?

财务总监是个中年男人,身材瘦高,却偏有一张方脸,和人事经理恰巧相反。他对黄美珠的评价与人事经理大体相同,但显然多了些愤怒的情绪,甚至还有些委屈。他是黄美珠的顶头上司,每天跟她共事,关系原本不差。乖巧温顺的下级突然背叛了自己,造成的伤害恐怕还不只钱这么简单。

但毕竟只丢了二十万人民币,这是Steve接过的金额最小的贪污案。

GRE是全球顶尖的商业调查公司,平均每个项目都要收取数万美金的服务费。而“保险箱”虽然听上去案情简单,但难度却一点儿不小,不是三五天就能完成的:银河东莞并未报警,小出纳此时有可能已经到达这世界的任何角落。即便她果真还留在珠三角地区,找到她也如同大海捞针。Steve的个人身价是每小时四百美金,仅这次出差,一天就要耗费几千美金。而这只是熟悉项目的过程,真正的调查还尚未开始。作为定金,银河集团已支付五万美金。等到调查结束,或者客户认为可以结束为止,费用至少还会高出一倍。丢了二十万人民币,再花十万美金去找,这样的生意还真是有些令人匪夷所思。

然而李约翰显然已经下定决心,志在必得。他显然对酒吧里的密会并不满意。Steve只问了一些在他看来毫不重要的问题,却并没说出寻找黄美珠行踪的具体计划。Steve从李约翰的目光里,轻易就读出了不信任:Steve看上去过于年轻单薄,不像大侦探福尔摩斯,倒像香港枪战片里的小警察。香港满大街都是像Steve这般西服革履故作深沉的年轻人,合身的行头和精英的表情只不过是一层包装纸,脑袋里其实什么都没有。李约翰了解这些,因为他年轻时也曾像他们一样。

但Steve和他们不一样。

Steve亲手管理过近千个项目,从不容许自己在任何一个项目上懈怠。他并非每次都能让病人起死回生,但绝不容许因自己的疏漏造成失败。他在GRE奋斗了十年,他知道这十年自己做了多大的努力和付出。因此他会在任何一个项目上坚持完美。即便是像“保险箱”这样一个多少有些不明不白的项目,外加李约翰这样一位打着小算盘的客户。

但Steve并不打算急于表现自己。那只能证明李约翰的设想是正确的。在尚未掌握足够信息之前,他从不草率提出任何行动计划。就像在完成充分的检查之前,医生不该草率地开处方。依照Steve多年的经验,“医生”面临的最大困难往往并非“如何治疗”,而是“查出病因”。以Steve的直觉,黄美珠并非“病因”,顶多是个“症状”。症状可真可假,可以直指病灶,也可以是个误导。如果只是为了寻找黄美珠,Steve和GRE公司都未必是最合适的。GRE的专长在于商业调查。但苏珊还是接了。或许她没弄清楚客户的本意,或者她有意扔给Steve一个烫手的山芋。但这难不倒Steve,尤其是在GRE有史以来高层政治最微妙的时刻。他得让自己的履历保持完美。好在他的“专业”知识和经验远远不限于给投资者做几个尽职调查。

对于找人这种事,Steve心中早有打算:

寻找一个主动失踪的人,需要从三方面入手:个人信息、公共渠道、社会关系。“个人信息”,顾名思义,就是姓名,地址,电话号码,这些算是初级的;更高级的还有银行,信用卡,兴趣爱好,等等等等。所有这些信息,都可能成为重要线索。“公共渠道”,无非就是航空公司、酒店、商场、餐厅……所有这些与失踪者有可能相关的地方。一个有经验的调查师总有办法让航空公司的客服说出乘客的旅行信息;或者从租车公司找到租车记录,通过银行的客服热线获取信用卡消费记录,或者从酒店的前台弄到一张新门卡。当然这些未必都是合法的,作为一家在美国上市的跨国公司,GRE理论上是不能违反任何当地和美国法律的。所以“社会关系”就更加重要:按照Steve得到的信息,黄美珠不该是个喜欢冲动的人。她采用这种极端的方式抢钱逃跑,多半早有预谋,而且背后必定有人协助。无论如何,她是不会回家的,大概也不会联系家人。但除了家人,她还能联系谁?

黄美珠只是个普通人,历史背景貌似很简单,当然也可能很复杂,只不过银河东莞的三位领导并不了解。每间公司都有这样的人——好像和谁的关系都不错,却又和谁都不真的亲密。按照李约翰的要求,此案必须严格保密,因此无法直接询问任何其他员工。

财务总监招集自己部门的员工去会议室开会,趁机让Steve检查黄美珠的工位。还是平时上班的样子,有半杯凉茶和一本笔记本,本子只用了几页,胡乱涂抹了一些文字,Steve都用手机拍了照。

Steve看过黄美珠的工位,随即离开银河东莞公司。李约翰显然有些不满,Steve假装没看见。既然不能访谈其他员工,留在公司里意义不大。再说手头还有其他必须处理的工作,与银河东莞无关,也不方便在银河东莞里完成。

Steve走出公司办公楼,别克车已停在门前。有人趁Steve下楼的工夫通知了司机,不知是服务周到还是为了掌握Steve的行踪。

司机阿强从车窗探出头来打招呼,显然已不如接机时殷勤,大概是受了老板李约翰的感染。Steve说去酒店,自己把拉杆箱放进后备厢,随即开门上车,坐在副驾驶的位置。阿强没料到Steve会坐在自己身边,显然浑身都别扭。Steve却是故意的。这次他可不只是想要聊家常了。司机算不上要职,却往往是各种信息的接收中转站:领导会在车里接听电话,同事会闲聊,无意间能透露不少信息。像银河东莞这样的公司,所在地比较偏僻,又有一些闲不住的年轻单身员工,别克车难免要为大家捎脚。

如果黄美珠也曾搭过这车子,估计也该是坐在同样的位置。

Steve悄然浏览车前的每个角落,打理得干净整洁,视线之内没有任何属于司机的私人物品——没有香烟盒,却有淡淡的烟味。该是司机阿强身上的。看来阿强和老板的关系并不密切,却把老板的脾气摸得很透,看出Steve不讨老板喜欢,却又不得不继续伺候着。Steve故意看着阿强不说话,让车里保持安静,让气氛更别扭一些。

阿强发现Steve正默默盯着自己,不禁吃了一惊,没话找话道:“您的事情做好了吗?”

“哪有!还早着呢!以后还要常常麻烦您!”Steve故作客气,阿强勉强笑了笑。Steve笑而不语,继续盯着他,像是在等下文。

“您是……做什么的?”阿强没话找话似的问。可Steve知道,这问题应该在阿强肚子里憋了一阵子了。

Steve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故意有点儿心不在焉地回答:“我?做财务的!”

阿强点点头,继续专心开车,但眼神发生了变化。Steve猜到自己的回答正产生作用。果然,阿强又问:“来做审计吗?”

阿强的目光微微一闪。Steve心中一动:阿强知道Steve不是来做审计的。现在还不是年终审计的时候。阿强和公司财务也许有点儿瓜葛。Steve摇摇头:

“临时帮帮忙……最近好像缺人手?”

“是来顶替阿珠?”阿强一语中的。

Steve心中暗喜:阿珠大概就是黄美珠。阿强知道阿珠没来上班?他还知道什么?

“阿珠是谁?是会计吗?我倒是没听人说起。”Steve不动声色地反问。

“是出纳啦。”

“辞职了?”

“那倒是没听说。只是这几天没见她来上班。”阿强顿了顿,又补充说,“她和我顺路的,所以下班经常搭我的车!”

Steve不禁暗暗点头:是的,阿强和黄美珠很熟。Steve说:“说不定已经辞职了。现在的年轻人,说走就走,也想不起来和同事们打声招呼。说不定到外地去找工作了。是不是?”

“不会吧!”阿强随口一答。Steve却已听出点儿意思,追问道:“为什么?”

“我……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想要去外地。”阿强有些措手不及,“只是她前一段还说想买房,搭我的车去过售楼处。”

“就在龙关?”Steve追问。

“嗯。”

“龙关家园?”Steve脱口而出。那是刚才经过的一个小区,楼盘销售的大牌子就立在路边,Steve过目不忘。

“不是。是青林……另一个楼盘!”阿强把剩下的字硬吞回肚子里,一脸诧异道,“你为什么说龙关家园?”

“哦,没什么。我刚才看到龙关家园,还以为这里的商业楼盘没几个。”Steve耸耸肩,暗暗记下“青林”二字。

“这几年,多了!你常来龙关?”阿强似乎有点儿警觉,越发认真起来。

“还好,来过几次。”Steve微微一笑,“到了!”

Steve说的是自己订的酒店,到了。他其实更想去另一个地方,但不必着急。等阿强离开之后再去不迟。 wk9Y0mwyre0QTsCrN0slSiJknph3yv2xLo40xGeaEoOqOHFbE8i74RhD1Ruxa5d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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