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INVESTIGATOR
林俊文再醒过来已是清晨。头仍隐隐地疼着,自己却又换了地方——自己正平躺在床上,脸上蒙着氧气罩子,身上新换了病号服,散发着洁净布料的清香。金色的阳光穿过窗子,在墙上留下黑白相间的格子。有人突然站起来,把墙上的窗影扰乱了。
那人把脸凑近床头,轻声呼唤“阿文”。逆着光线看不清脸上的细节,可他还是立刻听出来,叫他的人正是Steve。
如果不是Steve把手机上的日历拿给林俊文看,他绝不能相信,此时距离他在公寓里入睡已整整过了三十六小时。
“这是哪里?”林俊文双眼一片迷茫。
“医院,”Steve说罢,连忙又缀了一句,“放心,不是你老婆送你去的那家。”
“我怎么了?”
“安眠药过量,还有轻度煤气中毒。”Steve故作轻描淡写地说,“不过,现在没事了。”
“安眠药?煤气中毒?这是怎么回事?”林俊文一脸讶异。
Steve脸色一沉,随即又微微一笑说:“你先休息。等你好些了,我再告诉你。”
林俊文却愈发惊觉,用胳膊撑起身子,半躺半侧着,一头硬发张牙舞爪的:“现在,就请告诉我吧!”
Steve脸上的笑意顿时没了,眉心凝成沉重的一团。他沉思了片刻,用尽量平淡的语气道出原委:前天阿文随母亲离开仁泽医院,Steve搭计程车一路跟随。一直跟到那间旧公寓楼,Steve尾随着上楼,弄清阿文住在哪一间,这才悄然退出楼外守候,并亲眼看到林夫人带着女用人乘着房车离开。
可到了深夜,一点多的光景,楼前突然出现两个人影,都黑衣黑帽,帽檐压得极低,看上去特别可疑。两人搬来一把梯子,由其中一个爬上门廊摆弄监控摄像头;摆弄完了再下来,留守在楼门口,另一个这才用钥匙开了门,走进大楼去。楼道里漆黑一团,大堂里似乎并没有人值班。Steve便知不妙,悄悄靠近查看,顿时大吃一惊:那留在门外放哨的,正是白天见过的林家的司机!
Steve心急如焚,想要跟上楼去,那司机却一直守在楼门口。Steve正想着如何进去,另一个却已下楼来,此人身材瘦小,看不清面容。两人随即离开了。Steve火急火燎,赶忙设法进入大厦——公寓楼的确有年头了,门锁还是旧式的,这也难不倒Steve。大厦里果然没人值班巡视,楼道里漆黑一团。阿文住的公寓同样是老式的门锁,Steve没费多大力气就打开了。房门一开,Steve立刻闻到一股浓重的煤气味:厨房的瓦斯阀门开着,炉子上有半壶水。Steve立刻明白了:这是故意制造的开水浇灭炉火的假象。
Steve冲进卧室,阿文已经不省人事。吸入时间顶多十几分钟,似乎不该中毒到这种地步。Steve也来不及细想,立刻把阿文背下楼,叫了计程车赶往医院。Steve知道这是有人要陷害阿文,所以绝不敢声张,把阿文送进一家偏僻的医院,并谎称病人的证件忘记带了,请先抢救再补手续。医生给阿文做了全面检查,发现血液中有安眠药的成分,足以让他睡上两天两夜。
林俊文听罢,惴惴地自言自语:“妈给我吃过止痛药,可怎么会有安眠药?”突然又恍然大悟,“是阿翠!我睡前喝过她煮的粥!她是司机的老婆……于晓琳买通了我爸妈的用人?”
林俊文满眼惊恐。Steve缓缓摇头。林俊文急道:“难道不是这样?”
“我们没证据证明,司机是被于晓琳买通的。”
“我该怎么办?报警吗?”林俊文又问。
“我们没有证据。他们动过楼外的摄像头,楼道里又一团漆黑,没有监控录像的。我想,他们也绝不会留下指纹。”Steve说罢,沉思了片刻,又说,“你对那个司机了解多少?”
“他叫刘祖善,大家都叫他老刘。他老婆叫阿翠,家在宜兰。我知道的差不多就这些了。他们是我去美国念书后才来我家的。我回国后一直在大陆,难得回台北,所以对他们也并不了解。”
“他们和你老婆熟吗?”
“那肯定比我熟!我儿子一直是由我爸妈带在身边,于晓琳常常回台湾陪儿子,跟这些用人相处的时间比我多得多!”
Steve皱着眉头沉默了半晌,又问:“于晓琳就是因为你要离婚,所以才想置你于死地?”
林俊文连连点头道:“对啊!她就是为了林家的钱,才坚持这段婚姻的!我们结婚十年,从来没有过感情!”
“那你们当初为什么结婚?”Steve话一出口,立刻有点儿后悔。他脑子里闪现十一年前,阿文坐在河边,垂着头说:我不想结婚生子。
“那完全是我爸的意思!”林俊文愤愤地回答。
这一点Steve倒是猜到了。当年林董事长催儿子辍学回台,多半儿是为了要儿子成家。继承家业倒未必有多紧迫,起码十年之后都还没给儿子安排要职。但既然阿文当年依顺了老爸,自己自然也是有几分乐意的。Steve低头一笑,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林俊文的脸色却更阴沉,眉头绞成一团,苦笑着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其实,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那年我回到台湾,我爸妈立刻张罗着让我相亲;见的就是于晓琳。的确漂亮,据说做过航空小姐。但我并不喜欢。我相信她也不喜欢我。尽管她嘴上说喜欢我,而且讲一口北京口音,让我觉得很亲近。但我心里知道,她就是为了钱。我鼓足勇气告诉我爸,我不喜欢这个女人。他倒是没说什么,这件事也就作罢了。可后来,我爸妈在宜兰的温泉饭店里开新年party,请了很多客人,里面也有她。她突然跟我说起北京,有些……有些是听你说起过的。然后,我不知怎么就喝多了!她也喝多了,然后……”
林俊文突然语塞,脸上涌出无限懊悔来,“我醒过来的时候,我和她,竟然都……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的!”
Steve努力保持着平静,内心深处却在隐隐翻滚。
阿文深深叹了口气,用手抵住额头:“就是这么倒霉。她竟然就怀孕了!”
一时间,Steve竟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唯有把手轻轻放在阿文肩头。指尖触碰的瞬间,他突然想起十一年前,在午后的河边,他的指尖也曾触碰同样的部位。透过饱满光滑的T恤,能感受到肌肉在燃烧。
阿文猛抬起头,眼中闪出一线曙光:“可现在她想害我,还串通了司机和用人!这样不是最好?可以彻底断干净了!”
“你爸妈会相信你吗?”
Steve一句话似一盆冷水,把林俊文眼中的火苗浇灭了。他沮丧地低下头:“不知道。我说不准。他们太喜欢孙子,爱屋及乌。那女人又能说会道。而且,用人也跟了他们十几年了。不过……”阿文再次抬起头来,“只要我回到爸妈家住,就有可能找到证据!”
Steve立刻摇头:“不行!这太危险了!”
“不会的!毕竟我爸妈在呢!他们总不能当着我爸妈的面来害我!”林俊文越说越兴奋,眼中再度闪烁着光芒,“对啦!其实爸妈家是最安全的地点,也最容易拿到证据!太赞了!之前怎么没想到呢?”
Steve看着阿文兴奋的样子,心中不禁越发忐忑:就凭他?
“可是你想想,万一你爸妈不相信你,那几个想要害你的人又很容易接近你,伺候你衣食住行,你的处境岂不是非常危险?”
“那是我的爸妈,又不是他们的!对了!我这就给我妈打电话!在电话里告诉她公寓里出的事情!如果她不信,我就不回去。如果她信,我就回去。这样可以了吧?”阿文兴奋地睁大眼睛,仿佛想到了绝佳的主意。
Steve皱眉不语。完全不可以。他不放心!一个年近不惑的中年人,思想居然如此简单。十一年前怎么没发现?夏冬那孩子的记忆库还真是不可靠的。
“怎么?你还不放心?要不,你给我准备一点儿什么。”阿文边想边说,“枪就算啦!阿翠和老刘也都不是我的对手。”阿文憋一口气,想要做出健美运动员的动作,怎奈浑身还虚脱着。他忙又说:“倒是需要一些设备……比如针眼摄像机、针管取样器什么的。怎么?我说得不对吗?”阿文看Steve脸色阴沉,连忙堆起笑脸,“都是电视里看到的!这方面你是专家,你别笑话我。”
“胡闹!你当做游戏呢?不行!这太危险了!”Steve断然道,完全不留余地。他仿佛突然回到了GRE的办公室里,眼前是个犯了错的员工。
“可是下周就要和中原集团签合同了,我不能一直躲在这里啊?”阿文急道,笑容瞬间从脸上消失,垂头丧气地说,“本来就是一直由我负责的事情,不能丢给我爸不管了。”
Steve不禁摇了摇头,强压着火气说:“你现在立刻休息!再睡一觉!醒了我们再讨论这件事。”
Steve怕阿文再继续纠缠,迅速转身走出病房,关闭了房门,大步走出医院大楼,在路边点燃一根烟。这个傻瓜!生死攸关之时,竟然还想着公司的工作!于晓琳要谋害阿文,而且暗中勾结了用人和司机。以她的手段,阿文根本不是对手。贸然回家居住,只能为敌人提供更多机会,简直就是送死。
但是阿文有一点倒是没错:只有引蛇出洞,才有机会找到把柄。总不能一直藏在这家医院里,藏着也不可能解决根本问题。但是阿文能胜任吗?他的父母有能力帮助他吗?爹妈固然不会害他,可他们显然并没认清于晓琳的真实面目。自古以来,昏君远比外敌危险得多!
不行!决不能放他回父母家去!说什么也不行!阿文太天真了,居然还要主动打电话把一切都告诉母亲……
电话!
Steve心中猛然一惊,掉头跑向医院大楼,穿过狭长的楼道,一把推开病房的门。
林俊文却正探身把乳白色的电话听筒放在机身上——病房里配置的座机,装在床头的墙壁上。看见Steve推门闯进来,林俊文吃了一惊,立刻满脸堆笑,摆出典型的销售式表情:“我说过吧?我妈真的相信我说的!她还要说服我爸去报警!她急着要来接我回家!不过……”阿文眨了眨眼睛,一脸得意之情,“我说我需要休息,让她务必等明天中午以后再来。你一定有很多事情要嘱咐我。对吧?我们一共还有二十四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