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INVESTIGATOR
Steve订了11∶30起飞的航班。
如果按照苏珊的要求——能在下班前赶回公司,这就是最晚的选择。中午起飞,下午三点抵京,到公司估计最早也要四五点了。其实Steve不喜欢过于紧张的安排,更早的航班自然是订得到的。可他实在不能不再去一趟青林雅墅,那座孤零零的售楼处,有些让Steve寝食难安。
Steve八点半到达青林雅墅。自然是打车,没搭阿强的别克。尽管按照原计划,阿强将于八点四十等在酒店门外。只能让他白等了。Steve有种预感,事先让银河东莞的三位领导知道自己的动向,他们不但要大惊小怪,还会立刻派人在他眼前出现。索性到了机场再打电话通知他们,自己必须马上赶回北京去。
昨天那位售楼小姐休息,换作另外一位。但仍是只有一位,在空旷的大厅里游荡。仍是满脸倦意,似乎尚在梦游,费了些力气才听明白Steve的来意——昨天来过,今天回来找经理谈价。Steve没再提银河东莞,没有必要。昨天那位小姐已经有所警觉,尽管Steve不能确定是何原因。
小姐和经理通了电话,看样子这次经理就在里间。Steve心情莫名地紧张,这让他很有些不适,暗暗怪自己小题大做。况且,昨天瞥见的那位经理,绝对不会是阿文的。
今天的值班经理果然不是Steve认识的人——是个大腹便便的矮个子中年人,并非Steve昨天看见的侧影。Steve对胖经理说:“昨天那位小姐让我找另一位经理。”对方不解道:“是老李吗?昨天下午是他值班。可为什么必须要找他呢?”
那人姓李。阿文并不姓李。Steve暗暗松了一口气,却又莫名地有些失望:“这里只有两位经理?您和李经理?”
“现在只有我了,李经理调到外地去了。”胖经理微微皱眉,表示正对李经理的问题失去耐心,“找我也是一样的。有什么能帮您?”
Steve又把昨天下午编好的故事重复了一遍,这让他感觉很乏味:也许这地方并没有任何价值。黄美珠只是随便看看,或者是陪朋友……有一百种可能,每一种都和黄美珠的失踪没什么关系。而且,这里和阿文也根本不会有任何关系。
Steve找个借口告辞,转身走出售楼处,背后并无声响,胖经理应该还站在原地。这不太符合常理。他该走回办公室里去,或者和售楼小姐说些什么。都没有。什么声音都没有。Steve的直觉告诉他:这里还是有些奇怪之处的。
Steve继续走向售楼处的大门,维持均匀的步伐。售楼大厅似乎明亮起来,许多细节跃入眼中:没发现保洁员,桌面浮着一层灰尘,烟灰缸和垃圾桶是从昨夜就一直空着的。看来光顾这里的客人很少,此等豪华的别墅地产,本镇的普通居民自然不会有兴趣。但黄美珠除外。
其实,有钱人会感兴趣吗?落地窗外是一片杂草丛生的野地,却并没有停车场。为何不设计一个?有钱人来看房子,难道不开车吗?
除此之外并无其他不妥。室内的装饰正如一切售楼处,墙壁上悬挂着大幅宣传广告、设计蓝图和宣传画,大门拐角处还挂了一张销售人员的集体照,上下两排,每排五名,一共十名。这售楼处真的不像是能有这么多人上班的。这么多细节,昨天怎么都没看见?
销售人员的照片!
Steve不动声色地走出大门,那些照片和照片下的小字已被目光扫尽。第一排第三个,肤色黝黑,面目沧桑,发型的确过时,大概是龙关镇路边小发廊的作品;脸上泛滥着笑,从眼角到两腮褶成了梯田,有些谄媚的意思,卑卑微微的。
但Steve还是瞬间就认出来了。就算精干的寸头变成过时的长发,就算眼角和两颊多出许多裂痕,就算他看上去仿佛老了二十岁,变成不修边幅的中年人,Steve还是能认出他!阿文!他居然把名字改成了“李怀安”。
李怀安?
Steve大步走出大厅,留下毫无悬念的背影。售楼小姐和胖经理一直目送那背影出门,却并没看出来,Steve的双腿正变得僵硬。他用尽全力驱感一切念头,有个念头却无论如何赶不走。这是Steve和那个叫作夏冬的孩子都共同关心的:
阿文怎会变成这样?
*
此时此刻,一列飞奔的红皮火车,正沿着京广线向北疾驰。
在软卧车厢狭窄的走廊里,一个房屋中介打扮的中年男人,正背靠在包厢门外,把手机贴在耳边,脸上堆满谦卑的笑容:
“这……不太方便吧?把办公室租在国贸……”
“这有什么不合适?”电话里是个苍老沙哑的声音,“你到底有什么问题嘛!直接说出来嘛,不要吞吞吐吐的!”
“没问题!就在国贸好了!”
“真的没问题?”
“真的没问题!”男人不禁立正了身体,仿佛要向两千公里之外的谁表明决心。
“那就好!你这次去北京,任务非常重大!不仅要搞定中原,还要尽可能弄清GRE的动向。不要让他们破坏我们的计划!明白吗?”
“明白。”中年男人轻声应答。老人却似乎并不满意:“你知道,为了这块地皮,我们把一切都赌上了!”
“明白!”这一次回答得很坚决。
“那就好!那女的怎么样?”
“在包厢里,睡了。”
“嗯。万事小心!这是一场危险的游戏!”
这最后一句格外低沉沙哑。男人垂下拿着电话的手,眼角的纹路渐渐凝固。车窗外,朝阳下的田野明亮透明,树木的枝杈都像镀了金。他不由得看得痴了,目光仿佛穿过那金色的画面,伸向更远的地方。那里尚未天明,月光穿过树林,落在地面的厚雪之上。雪面上有一串深深的脚印,深得像是雕刻在石壁上,永远也不能磨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