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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转知成智

教育学家曾曰,小学、中学、大学学习的知识量成几何级数增长。就量变质变的关系而言,知识量的增长一定会起质的变化,此谓“转识成智”。如果说我在小学阶段学识字断文,那么中学四年(1962—1966)智力大大提高。所谓智力,一不是重复的机械力,而是触类旁通的自动扩展;二是有自学的习惯和方法。学习方法不是能打开知识大门钥匙那样的现成在手东西,也无可以传授的秘诀。我的学习方法是在学习语文数理功课过程中潜移默化的能力。初中有几门课的老师的教诲,给予我深刻印象和长久影响。

语文老师唐永年先生,讲课有声有色,批改作文一丝不苟,他要求很高,很少打80分以上的成绩。有一次破例给我打了90分,还把我的作文当做范文,给全班学生朗诵一遍。他评点说,这篇作文的优点是干净利落,该讲到的都讲了,增一字则嫌多,减一字则嫌少。老师的表扬是对学生的极大鼓励,我对写作文有了浓厚兴趣。我很幸运,开始写作时就遇到好老师的指点。合肥一中有个校友回忆,1995年去看望唐老师,“老师酒后畅谈语文教学最佳标准是写好作文,写出景有情韵、言浅意深的议论文。怎么达到?熟读深思经典诗文。要多写啊,老师饮干杯中酒,一声长叹”。“言浅意深”作文之道,在哲学上可谓“奥康的剃刀”(如无必要,勿增实体),又称“经济思维原则”和“简单性原则”。总而言之,论述议论的文字宁简勿繁,能用较少语词讲清楚的,就不要用冗长的表达;再者,“简单性”不等于容易、意浅,而是要求化繁为简,“由简入繁易,由繁入易难”。如果说我后来做哲学有什么经验,无非是言浅意深:哲学不能说不清事理,最难的事莫过于把错综复杂的思想加以简明扼要地表述。

简单性原则不只适用于作文,更适用于数学和逻辑思维。初中最能锻炼智力的课程莫过于几何,几何最难的练习莫过于做习题,最难的习题莫过于找到步骤最少的证明。教几何的老师是以严格著称的刘兴邦先生,他开始要求背定义、公理,一个字也不能错,每堂课开始抽查,背不出或背错的同学就站着,直到有人背出来才坐下。教到做习题阶段,他不时布置几道难题,下堂课叫同学在黑板上演算,有的同学虽然算出来了,但步骤过多也算错。他接着用作辅助线的方法,讲解最简最佳答案。这样的智力挑战对我们充满魅力,喜欢几何的同学经常交流解题之斩获,还从教辅材料中找出更难的题目,相互考问,如同比赛。

这样的智力游戏比我小时看的《趣味数学》有意思多了,我乐此不疲,解出一道难题,高兴好半天,比吃一包花生米(那是当时能够得到的最好吃的食物了)还要高兴。现在哲学家说,精神快乐高于物质享受,不满足的苏格拉底比满意的猪快乐,很多人不同意,因为他们从没体验过精神的快乐。而我从饥荒时期的阅读到初中解几何题,都亲身体验到精神的快乐。

在柏拉图的学园门楣上,刻着“不懂几何者,莫入此门”几个字。几何是最好的逻辑训练,学好几何就能理解满纸比喻和神话的柏拉图对话中的条理和论证;反之,即使学过三段式的规则,也不能把枯燥抽象而冗繁的论述归结为简明扼要的道理。现在人们常说,理科生比文科生聪明,我认为是中学文理分科的弊病:中学把逻辑当做语文分支,而学习数学公式主要靠做习题。无论逻辑规则还是数学题训练都不能应用于千变万化的语言表达。数学推演、逻辑思维、简约表达,都是相通的能力,思想清晰的作文和数学题解的训练缺一不可。

地理是我在初中喜欢的另外一门课程,这个兴趣主要是由授课老师钱野泉先生唤起的。和其他同学一样,我原来只对世界和中国地图册感兴趣,上地理课时做小动作,和同桌比赛谁能找到散布在地图上的注释数字,恰巧与纬线相重合的“1”尤其难找。钱老师有一次讲到,回归线季风带气候温湿,但有个例外,撒哈拉地区虽处北回归线,却常年受副热带高气压控制,降水量很少,加上从亚洲吹来干热信风,由此形成了世界上最大的沙漠。钱老师强调,他在课堂上讲的这些课本上没有,让我们注意。我偶然听到这几句,在课本上把这几点记下来。期中考试时恰恰有道题:撒哈拉靠近海洋,为什么是世界上最大沙漠?全班只有我一人答出这道题。钱老师在课堂大加夸奖,指定我当地理课代表。

生平第一次当了课代表,我对地理格外上心,回家翻出父亲从美国带回的大厚本世界地图册,看到不同于两个半球的三分和四分地图,看到古大陆变迁图,父亲把地球投影法和魏斯曼的大地漂移说翻译给我听。想到天上的天空在转动,地下的大陆在漂流,我惊奇不已。

1964年初三时,我在合肥一中图书馆找到名叫《西方名著提要》的奇书,分成自然科学和哲学社会科学两个部分。自然科学部分是哈维、伽利略、牛顿、拉马克、居维叶、达尔文、法拉第、洪堡、孟德尔等人代表作的介绍;哲学社会科学部分从柏拉图的《申辩篇》《理想国》《会饮篇》和亚里士多德的《伦理学》《政治学》开始,直到尼采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几乎囊括了所有西方哲学经典。后来知道,这两本书选自汉默顿(J. A.Hammerton)主编的美国畅销书《100本伟大著作》( 100 Great Books )的“提要”(outline)部分。原编者的书目选得好,每本书的提要写得好,署名为“何宁”的译者翻译得好。在百花凋零的环境里,介绍西方思想的书籍尤为珍贵。这两本书在我心中就是知识宝库,我在新华书店找不到这两本书,续借多次到期,不得不归还了图书馆。几个月时间里,我天天迷醉于这两本书,自然科学部分多数看懂了,读不懂的地方,就询问父亲,再靠着《十万个为什么》的补充,我的科学世界观和生命观有了雏形。而哲学社会科学部分多数看不懂,又无人请教,留下大量疑团,但它激发起我对哲学的无限兴趣,说是我的第一本哲学启蒙书,一点不为过。及至知天命之年,想不到这些哲学经典成为我在北京大学讲课的书目,命运使然乎,天道酬勤乎?

我初一时就戴了眼镜,高一时已经涨到600度,还看不清远处;我的个头高,坐在最后一排,看不清老师的板书,无奈只得事先预习,做习题。坏事变好学,我学会了自学。高一数学上解析几何和三角,我自己全看懂了。高一的物理是门新课,老师喜欢叫同学上黑板演算,我上课埋头看书,老师以为我不听课,点我到黑板演算,没想到三下五除二,就解开了其他同学做不出来的题目。几次下来,同学以为我聪明,其实“凡事预则立”而已。我对自己的自学能力自信满满,什么书都敢看,都能看,一鼓作气,自学了姐姐留下的高二和高三的数学和物理课本,唯独面对书橱上的《马克思恩格斯文选》和《列宁选集》,望而生畏。

我是一个不关心政治的人,小学老师要我关心时事,初中时,团干部要我向组织靠拢,因为要和家庭划清界限,心里有反感。升高中前夕,初中班主任章正良老师特地找我话别,他告诫我说:你很有才,中考全市总分第一,到了高中一定要又红又专,这样才有政治前途。之后的十几年之中,我感到这个“政治前途”之重难以承受。

初中毕业照,后排左六,16岁

政治对我来说是一个令人畏惧的东西,记得《西方名著提要》中对霍布斯的《利维坦》书名有个解释:“利维坦原来是圣经中一个大怪物。他就用这个象征性的名字来称呼国家。”读到这里不禁拍案叫绝。《提要》进一步解释:人群团结起来像一个人的时候,便叫做国家,这便是利维坦或在永生之神下面的人间之神产生的过程;体现这个人的人就是“统治者”,所有其他的人都是“臣民”。我当时想,永生之神象征过世的革命导师马恩列斯,毛主席是活在世上的神;不过,我又想,在毛主席领导下,人民不是臣民,臣民是封建社会的产物,我们社会主义国家怎能有臣民呢?对这个自我理解,当时颇感得意。 CAclSWJ77DagaujOXSlrKLnKw/ejuOnV5S0jTuG69LR9eNptlkv6jzOQYnxWsk+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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